洞房花烛,被翻红浪。
洛姒以为自己握住了幸福,她每日得空就缠着沉璧厮混,听性情木讷的妻子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她觉得幸福极了。
这日子可比从前生动多了。
但只是半个月后,沉璧就死了。
魔道内斗还未结束,自有人看不惯洛姒,便把心思打在了沉璧身上,想着拿住软肋好拿捏魔尊。只是沉璧是个凡人,经受不住他们设的阵法,当场没了性命,尸骨无存。
唯有一缕魂魄被赶来的魔尊收住。
那日,魔道四长老,连同七十二殿,无一幸免,皆被洛姒屠戮殆尽。
魔宫内外,血流成河,残肢断臂散落各处。
此后两年,魔尊洛姒为求亡妻沉璧复活之法,不惜上穷碧落下黄泉,四处探寻。
其中她路过一处壁立千仞的巨大悬崖,不惜耗费心力,以石为纸、以指作刃,在崖壁上刻下一尊高大的石像。
那石像的眉眼与沉璧别无二致,温婉动人,仿若下一瞬便能活过来,与她轻声细语。
她没有停留太久,她还要去寻找沉璧的踪迹。
终于在某一天洛姒听闻,青云门的玄英仙尊知晓些许关于复活之法的线索。洛姒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提着剑杀上了青云门。
放眼世间,若论有谁能与魔尊洛姒一较高下,青云门的玄英仙尊吕浮玉必定是其中之一。
两人并未正式交过手,洛姒并不能保证可以打赢吕浮玉。
所以她不是来打架的,她是来求吕浮玉的,凭着她勉强能记起、但吕浮玉忘了或者根本不在乎的那点关系。
有求于人,因而洛姒一路上都收着手,避免伤及青云门的人,终究到了青云殿前。
许是得到掌门命令,青云门修士退让开,让她进了青云殿里。
檀香袅袅,她模糊瞧见那人转过身来。洛姒不敢多看,膝盖扑通跪在地上,她开口快速表明来意。
“恳请仙尊出手襄助,让我与亡妻得以破幽明之隔,洛姒铭感五内。”
她说话声音很抖,计划着若是吕浮玉不肯,她便先表明身份,再不肯,她便只好拔剑了。
偌大的青云殿内,死寂沉沉,唯有她急促的呼吸声,与吕浮玉那近乎微不可闻的浅浅呼吸,交织回荡。
她等了许久,依旧等不来吕浮玉的回应,殿内檀香熏得人眼酸,她轻轻扶上腰侧的配剑,正要开口,“仙尊——”
一道极为熟悉的嗓音打断了她。
“既是幽明之隔,再不可能逆天而行。”
洛姒瞬间僵住。
跪了许久的身体忽然晃了晃,目光顺着那截白色衣角往上。
缓缓,对上了吕浮玉的目光。
台阶之上是一张很柔和的脸,算不上惊艳,却很耐看,尤其是眼睛——和她的亡妻如出一辙的像。
是像吗?
……洛姒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大脑停止了思考,唯有眼睛、鼻子、耳朵给出直观的感受,在洛姒脑门烙印下两个残忍的字:
是她。
第71章 “回家。”(终)
隔着重重檀香,她像只蝼蚁似的,卑微又不可置信地仰望着高台之上的女人。
女人温和地看向她,周身气质淡远,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像个真正的神。
洛姒是魔,她不跪神,扶着膝盖踉跄站起来。
洛姒依旧怔怔地看向她,口中涩然,“你是……吕浮玉?”
一瞬间洛姒记起很多事,比如沉璧掉进她院子的那日电闪雷鸣,而那日正是玄英仙尊飞升失败下落不明;又比如沉璧死后,她在慌张寻宝护住那缕魂魄的时候偶然听闻,青云门的玄英仙尊归位了。
比如她很喜欢沉璧身上浅浅的味道,闻着很容易好梦,她每次和沉璧亲近时——外面总是疾风骤雨,雷电交加。
那些雷电自然是劈下来的,但她是魔尊,与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一个结界便能把它们挡在外面。她也从未怀疑过,只因她坏事做尽,雷劫加身不过是常事。
高台之上的那人答了声“是”,声音轻柔缥缈,掷地有声地敲碎她仅存的幻想。
那是她两年来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声音。
浮玉,沉璧……
喉咙处血气翻涌,她脸色一片苍白。殿内浓郁的檀香直直灌进她的喉咙,呛得她五脏六腑都揪着疼。
她就那般呆呆地、迟钝地抬眸,望向玄英仙尊那张平淡温和的面容。
这是她的妻子,是正式和她拜过堂成过亲的妻子。
她死后洛姒疯魔似的寻她,上穷碧落下黄泉,独闯寒域找法宝,抽魂分魄护住亡妻残魂,她浑浑噩噩,痛不欲生,可只要一想到能见她的妻子,她便从浓烈的苦里挑出丝丝的甜。
那些苦也就算不得苦了。
可原来她的妻子根本不是凡人,而是神通广大、高不可攀的青云门掌门,是即将成神的玄英仙尊吕浮玉。
她的妻子没有死,她精心养护的那个残魂不知道是谁的。
沉璧做回了高高在上的吕浮玉,冷眼旁观她的所有挣扎和痛苦。
从一开始这便是一场精心谋划的算计,她不过是吕浮玉掌心的一枚棋子、手中的一把利刃,被利用来削弱魔道势力,待目的达成,再反手诛她的心。
刀刀致命。
她其实不怕沉璧骗她,只要沉璧活着她都会开心,甚至是哪位仙尊都无所谓,她可以去把人夺回来继续做她的妻子,她本来就是恶贯满盈、无法无天的魔头。
可偏偏,是吕浮玉。
脚下魔气翻涌,洛姒袖袍翻飞,她神色痛苦地望向吕浮玉,在对方平淡自然的注视下,握紧了手中的剑。
她喘不上气,却还死死盯着台阶之上的那人,梗着脖子,报复性地扯了下*嘴角:“吕浮玉,你究竟知不知道——”
话到一半吐不出来了,她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不知道吕浮玉究竟还记不记得,更害怕开口后获得的是双倍的自取其辱,可她执意要问。
“……梨花村。”
她终于瞧见女人脸上有了点生动的表情,不再像高高在上的神。
吕浮玉微微蹙了下眉头,可只是一瞬,那面容又变得浅浅淡淡的了,带着一丝自如的笑。
洛姒瞬间便知晓了。
她知道,她记得,但是她不在乎,无论是作为沉璧还是作为吕浮玉,她对于洛姒这个人根本无所谓。
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两年前,亦或是现在。
吕浮玉没有一瞬间是在乎她的,她的存在对吕浮玉而言,或许都比不上吕浮玉踩在地上的一块砖石。
洛姒慢慢笑了起来。
眼泪从酸胀发热的眼眶里跳出来,她瞬间泪流满面。
翻涌的魔气瞬间遍布整个青云殿,骨炎发作,暗红的血丝遍布全身,她在昏暗里看向吕浮玉,却见她脚下金光闪烁。
原来她早已在青云殿里布好了阵法,只等自己来自投罗网。
洛姒停了笑,泪却停不下来,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再不愿意看那人一眼。
倏忽之间浓郁魔气如沸腾黑潮,似百鬼夜啼哭。
吕浮玉看见洛姒嘴巴动了动,她没听清,但她看见魔剑上映出了鲜红的血,滴在地上,弄脏了她的青云殿。
她漠然地拔出九天。
洛姒闭着眼,听出吕浮玉拔剑的声响。
她静静地站着,生平第二次体会到心如刀割的感受。
被魔剑禁锢的十万恶魂瞬间从魔剑里释放出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不顾一切地朝洛姒扑去。
刹那间血雾弥漫,魔剑哐当砸在地上。
那不可一世、罄竹难书的魔头须臾化作了飞灰,仓促且毫无征兆地,魂飞魄散了。
玄英仙尊静静伫立。
许久,垂下眼眸。
浓稠的血雾徐徐沉降,不多时,在砖石上凝出一层光滑的血迹。
她把魔剑带到无风谷,封印在织魂榕底下,之后回到青云殿里清理地上的血渍。
檀香燃了一支又一支,袅袅青烟在殿内弥漫、缭绕,渐渐驱散了空气里的血腥味。
玄英仙尊静坐在高台之上沉默不语,回忆洛姒刚刚的口型。
她说了什么呢。
当时魔气太盛,吕浮玉视线受阻,并没有看得很清楚。
罢了。
她心道。
她望着青云殿外的流云变幻,回想起飞升失败的那天——雷劫从她头顶劈过,一道意念传至她识海里:你尘缘未解。
她艰难地回想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想起这分“尘缘”,或许指的是什么。
还没等她想好要如何解,就被雷劫劈晕了。
醒来时已经到了洛姒的院子里,她没了记忆,修为也被封住了,无人知晓洛姒身旁的那名普通侍女,其实是青云山上的玄英仙尊。
恢复记忆和修为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彼时洛姒已经杀回了魔宫里。
她没有立刻回青云门,而是压下修为和灵力,继续扮演着侍女沉璧的身份。
她要解尘缘,要成神。
洛姒是她成神路上的最后一道阻碍。
对了,洛姒给她取名叫沉璧。
浮玉,沉璧……她有点好奇,洛姒给她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很快她在一场混乱中假死,果然引得洛姒杀了四长老,屠了魔道七十二殿……计划里唯一还没有被解决的人,便剩下了洛姒一人。
她把消息放了出去,没多久洛姒就来了。
她其实没有正面和洛姒交手过,甚至入道后两人也没有见过,她只是从旁人口中听闻,那魔尊很是厉害……吕浮玉为此做了许多准备。
那些准备都没用上。
洛姒自爆了,魂飞魄散。
这给吕浮玉省去了很多麻烦。
魔尊洛姒身死魂灭,魔道四分五裂,分崩离析,修真界和人间迎来了久违的太平盛世。
玄英仙尊功德无量。
青云门日益壮大,诸事步入正轨后,吕浮玉偶尔会抽身去游历人间。
她在灵泽城里看到了一尊巨大的石像,当地人称呼她为神女娘娘,她试图纠正,但于事无补。
洛姒死了多年后,在某个平静无风的午后,她发现自己生了心魔。
她消不了心魔,最后只能生生剖下来,封印在九天剑里。
不过半年,玄英仙尊飞升成神,成为修真界上下千年来唯一成功飞升的人。
此后天罚降临青云门,持续将近一千年。
心魔亦被封在剑里将近一千年,直到千年之后,机缘巧合之下,心魔部分神识从封印里逃出来,窜入青云门的小修士识海里。
-
“哗啦”一声,明离还未从洛姒浓烈的情绪中脱身,一道道刺目的裂痕在视野里蔓延,她惊呼一声,眼前画面破碎。
明离身形一晃,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一旁的沈婵,抬眸望去,周遭景象竟在须臾间变幻,二人竟又回到了魔宫。
不对。
她猛地偏头看向沈婵,捏了捏沈婵的手。下一瞬,手心被沈婵翻过来,沈婵也捏了捏她的手。
能动了!
而且也不再是在洛姒身上感受了——明离摸了摸手,脸,确认这是自己的身体。
怎么回事?
轰隆雷声在明离头顶轰然炸开,明离下意识地仰头望去,只见原本就昏暗压抑的天空似被生生撕开,赫然出现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洞,景象诡谲。
昏洞里尘土飞扬,一道道粗壮的闪电在其中蜿蜒穿梭,明暗交替,一柄巨大的剑正高悬其中。
明离认出来了,这是百相山的天……可是她们还没有从忘川筏里出去,百相山的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婵道:“心魔要逆转时空,把这里和百相山连接起来。”
心魔志在洛姒,而洛姒早就魂飞魄散了,忘川筏不能久留,心魔想要长久地留在这里,唯有将忘川筏和百相山的结界打破,以涤罪河外的生灵作祭,连接两个时空。
涤罪河外,巨响震耳欲聋,似天地出初开时的混沌咆哮,连绵起伏的山峰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一道道巨大的裂缝把地面劈成好几瓣,岩石树木纷纷崩裂、粉碎。
明离收回视线,四周红得刺眼——魔宫上下都挂上了红布、红灯笼,她们又回到了魔尊成亲的这天。
天空阴霾密布,浓云翻涌不休。
沈婵忽地把明离搂入怀里,附在明离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话。明离抬起头看她,眼眶泛红,“你别又骗我。”
沈婵朝她笑了笑,低头在她额心的那道疤上落下一个吻,“不骗你。”
那个黑洞在迅速变大,时间紧急,两人快速动身,转眼间来到了幻音殿前。
宽敞的喜堂里,一对新人正在拜堂,红烛高照,将周围映照得红彤彤一片,四周摆满了桌椅,宾客们满满当当地坐着,却无一丝声响。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喜堂被诡异的寂静笼罩,唯有头顶之上的雷鸣突兀又刺耳。
明离一道灵力打过去,揭开两位新人盖头,她上前一把抓住洛姒肩头,将那毫无反应的人扛起来就跑。
心魔正在夺取吕浮玉身份,还未成功却遭受打断,她猛地从吕浮玉身上抽离出来,朝那女孩追过去,目眦具裂。
沈婵抽出宾客的剑甩了过去,下一瞬那剑便拐了回来,猛地划破沈婵手臂衣裳,破开一道血痕。
心魔不理会她,继续往前追明离,不过瞬间她的手便落在了洛姒肩膀上。
明离松了手,身体被心魔一掌打飞几丈,砸在墙上。
到底是吕浮玉成神前养出的心魔,明离即便接收了幽昙的修为也依旧受不住,一口血呛了出来,迅速失去了意识。
心魔极为小心地抱着洛姒的身体,目光紧锁,一寸一寸地在那僵硬且毫无生气的躯体上细细检查。
蓝光忽地映入她眼中——她落入陷阱了。
抬眸,心魔对上阵法外,浑身是血的沈婵冷淡坚定的目光。
九天高悬于天,剑身血纹翻涌,似有活物挣扎,苍穹之上劫云如墨翻涌,雷光隐现。
沈婵咬破指尖,以血画符。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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