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纭星仿佛能够预料到他的每一个动作,将他牢牢桎梏在怀里这处逼仄的空间,势必要让程朔浑身上下都沾染上他的气息。
他知道,程朔根本没有给他准备礼物。
“你和我一起去。”
“......去哪里?”
“岛上。”
第71章
最开始听见‘岛上’这两个字——仿佛荒野求生纪录片里处处充满危险的原始荒漠,又或是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旅游攻略的度假圣地——程朔完全没有想到迎接他的最后会是一种和想象截然不同的结果。
一个完全私有化的与世隔绝的小岛。
每年不同时节,岛主都会以一个天文数字租赁给世界各地想要度假的富豪们。这里有训练有素的服务人员,世界一流的配套设施,提供这些人最需要的东西——私人空间。
那些能够想象到,和想象不到的服务都会在未来半个月时间,由专业的管家团队时刻待命,接待他们这唯一一组在岛上的客人。
这些都是傅纭星在飞机上告诉他的。
还是用那一惯简洁冷淡的口吻,一边说,一边用牛排刀切开餐盘里的西兰花,和几分钟前替他点餐的语气没有任何区别。
程朔原本只当是去隔壁沿海城市度个假,顺便短暂地远离一下城市里的嘈杂和那些缠着他的破事。
但落地后,他意识到以他小老百姓思维里的‘度假’跟傅纭星轻描淡写告诉他的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这得多少钱?”程朔推开面向沙滩与大海的落地玻璃窗,不敢太用力,棕榈树层层叠叠的阴影笼罩着欧式阳台,巧妙地挡住了朝这里吹来的咸湿的海风。
这样一个细节,都经过仔细的推敲。
“这不是你要担心的事情。”
很好,程朔决定把这句话列为傅纭星说过最霸气的格言之一。
“我怎么感觉之前开给你演出的工资那么寒酸,”程朔装模作样地叹气,“为难你一个大少爷配合我演戏了。”
这话本来是没有什么歧义的,不过一句玩笑。
但或许是由于看不见程朔背过身时脸上的笑意,傅纭星安静了一会儿,如碎玉轻撞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没有演戏。”
“嗯?”
“是我想要留在你身边。”傅纭星说完,陷入了良久的安静,仿佛连他自己也没有预料到这句回答。
无论是一开始的反感,抗拒,还是后来无法克制的在意。
那种陌生、强烈的感觉,究竟在那一刻让他彻底上瘾?
以至于开始渐渐容忍、接纳那些他过去从未并入考量的习惯。不知不觉中,他的底线早已一降再降,直至成为了量身定做。
程朔是他迟来的,唯一一场叛逆。
他认命。
程朔像吸入了一口棉花,泡在柔软的海风里。
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没有过挥金如土的情人,一瓶三万的勃艮第在最潇洒荒唐的时候也能说开就开。
但那始终是有分隔的,他很清楚这些人从未将他托举到齐平的高位,给他的也不过是他们拥有的百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同样的,他也没有付出百分百的真心,有没有一半都不好说。
一切都是心照不宣。
金钱与情绪的一场交易。
甚至在后来,他有意避免和这类人产生太多交集,因为他们往往需要的是一个在感情里全心全意附属的工具,承托坏情绪的垃圾桶,简直没有一点谈情说爱的乐趣。
程朔乐于扮演深情,做一个明确写有保质日期的好情人,一旦过期,一拍两散。
当他像接近过去所有势在必得的猎物一样以破真的演技接近傅纭星,完全不会想到有这样一天,这个人会告诉他:你不需要伪装深情。
因为他表里如一。
傅纭星身上有着和那些人截然不同的真诚,这是一种极度稀缺的品质,就好比如果他突发奇想要去非洲看动物大迁徙,傅纭星也能够不假思索地陪同,安排好一切,不会有一句质问。
他给他的,是他拥有的万分之一万。
“我等会儿可以下去游泳吗?”
“你做什么都可以,”傅纭星说,“只要别跑太远。”
“这么舍不得我?”
程朔故意反问,以为又会听到什么难得动听的情话,但傅纭星这回只是俯身检查行李,头也不抬道:“岛上超过80%的面积是丛林,我不想你晚上在树洞里过夜。”仿佛刚才那一句是程朔自己幻想出来的错觉。
熟悉的吃瘪,反倒令程朔吃笑。他举起手机,沿着阳台外的风景缓缓转入室内,镜头随之旋转,傅纭星清俊白皙的脸就这样平移进入了四四方方的屏幕,定格中央。
程朔似笑非笑地与视频录制中的傅纭星对视,直到画面里冷峻的眉眼流露出一丝不自然,问道:“干什么?”
“我拍个视频发给杜文谦和蒋飞,叫他俩羡慕羡慕。”
简直扬眉吐气。想起之前每次都只能在朋友圈里刷到杜文谦世界各地的定位酸得牙痒痒,现在他总算能够得瑟一回。
看着程朔毫不遮掩被满足的虚荣心,傅纭星的唇角翘了一下,在低头的瞬间。
“别拍我。”
“不会给别人看的。”程朔停下录制,截取了前面一段风景发在了他们几人的小群里,毫不意外炸出了好几条消息。他心慵意懒地倒在圆形大床上,没有骨头一样,“我自己藏着看,行了吧。”
傅纭星没有理会程朔的不正经,将行李里的衣物,也包括程朔的那一份取出整理进了衣柜,一丝不苟得仿佛是在给吉他调音。
程朔翻个身,饶有兴致地看着傅纭星的动作,好看的人就连干活也赏心悦目,“你们是每年都来吗?”
“基本上,但有时候例外。今年奶奶身体不好,医生不让她坐飞机,所以她留在了家里。”
“等一下,”程朔从床上撑起,有一瞬间心跳漏了拍子,他居然差点遗漏了最重要的事情,“那你爸和你哥也会在这里吗?”
“他有自己的活动区域,你不会看见,”傅纭星眼神微暗,在提起第二个名字的时候,“至于傅晟,他工作后就没有再来过了。”
也是,一个快退休的工作狂,和一个新晋级的工作狂,想想都不太可能会坐在沙滩遮阳伞下享受度假时光。
程朔放心了,在房间里和傅纭星腻歪没多久,迫不及待换上泳裤奔向了心心念念的沙滩。
岛屿的阳光伴随海浪拂来清爽的空气,程朔畅快地扎进水里游了几个来回。他小时候学过一点蛙泳,长大后却没什么机会去海边,本来以为都忘得差不多了,但四肢随便划动,竟然也有模有样地浮了起来。
傅纭星换了一套更轻便的装束,坐在遮阳伞下的躺椅,手里拿了一本厚厚封皮的书。等程朔尽兴,上岸坐在了旁边的躺椅上,甩过来的水滴沾在书页,那几个被波及的文字很快暗下一片墨晕。
“你过去就是这么度假的?看书有什么意思?”程朔简直不明白他怎么可以面对这样的景色还无动于衷,不过很快意识到,景色再美,这么多年估计也该看腻了。
傅纭星的指尖覆盖在了颜色变深的水痕上,似乎想要揩拭,但力道更像是抚摸,“我不喜欢游泳。”
“那后面几天我游泳,你在岸上陪我,”程朔拿起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整张脸立刻皱起来,“好甜。”
傅纭星扫向拿水不断冲淡喉咙里甜腻的程朔,浴巾松垮裹着湿漉漉的上身,随着他喝水的动作不断起伏,向下滑落,根本什么也遮不住。
水珠贪婪地吸附在腹部和手臂上那层勤于锻炼的薄而紧实的肌肉,没入向下的人鱼线,阳光下像抹了一层诱人的蜜色,海盐味的。
傅纭星垂下眼,说:“好。”
早上几小时的飞机再加上水里的一番折腾,程朔再是兴奋也不免有点累了,躺在沙滩椅上和傅纭星断断续续聊着天,到后面,便只剩下书页翻过的沙沙声和一道均匀的呼吸。
模模糊糊,像是听到了一串来自梦里的轻盈的铃声。程朔的眼皮颤了颤,几乎在陷入深眠的前一秒,一道蕴含低气压的问询将他拽了出来。
“这个人是谁?”
程朔睁开一只眼,此刻傅纭星正拿着他的手机冷冰冰地丢下了上面那句话。
“嗯?是我之前加的一个网友,”程朔瞥了眼递过来的消息列表,刚醒来的嗓子有些懒洋洋的沙哑,“她养猫,给了我很多建议,不过好久没聊了。她说什么?”
“没什么,”傅纭星回答的很快,“他这几天发给你的消息,你都没有看吗?”
“嗯?有吗?”
程朔手机里的消息太多,基本上是看见了会回,看不见就是缘分未到。如果真有急事,别人一向都会打电话联系,久而久之他也更不爱去主动翻消息了。
何况前段时间,烦扰他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根本没时间去看这些不重要的消息。
现在蒋苗苗高考结束,小猫自然也照说好的那样还给她养,程朔一身轻。如果不是傅纭星突然提起,他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
傅纭星滑动着过去的聊天记录,屏幕闪烁的光映照在他绷直了的唇角,冷冷凝视着程朔坦荡随性的脸,良久,移开后,他平静地道:“既然是不重要的人,那我帮你删了。”
“删了干什么?”程朔禁不住低低笑起来,“你查岗吗?”
傅纭星乜了他一眼,“你不想让我查吗?”
“这有什么不想的,我又没干什么。”
程朔原本还想问问原因,但看见傅纭星这副表情就知道肯定问不出什么来,大约还会惹得对方不高兴。
傅纭星阴晴不定的脾气,他也不只体验一天两天了。
“随便你。”
傅纭星的唇角松了松。
天暗下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等程朔再睁开眼是被饿醒的,夜空下的小岛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孤寂,反倒点起了所有明媚璀璨的灯光,如同庆祝节日盛典,几乎令月亮黯淡失色。
程朔回房间冲了个澡,出来后却没有看见傅纭星,正当他纳闷,一个东南亚面孔的侍者敲开了房门,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傅先生在餐厅等您。”
“好,谢谢。”
怎么神神秘秘的?
不过在跟随侍者抵达了位于顶层的露天餐厅,程朔觉得这场仪式的确有神秘的必要。
圆形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蜡烛与整套银质餐具,几支新鲜的白玫瑰插在玻璃器皿,剪去了会伤人的刺。程朔一看见就笑了:“你怎么还搞这一套?”这好像应该是他的招数才对。
“是他们弄的,我只说了要和你吃饭。”傅纭星蹙了下眉,气定神闲地把这件事和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看来他们的眼力很好。”
“......多事。”
不过再多事,也无法掩盖这里细致精美的布置,与能够眺望整片大海的最佳视野。程朔抿了一口醒好的红酒,葡萄发酵后的香气丝滑地流入唇齿,他伫在围住天台的玻璃栏杆前,醉人的美景一览无余。
“我喜欢这里。”
“以后我们可以去大溪地,那里的海比这里更美。”
“你带我去?”
“嗯。”
程朔回头,傅纭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那股令人安心、熟悉的薄荷气味再一次袭来。
灯火融入夜色,为这张已经褪去青年稚气的脸庞勾勒出更为清晰、锐利的轮廓,半垂着琥珀色的双眼,深邃得使星空也失色。
月色下,无人的天台,似乎不接一个吻才是对氛围极度的浪费。
等程朔反应过来,傅纭星的唇已经与他浅浅分开,正回味,就又夹杂着炙热落下了一个吻。
克制,试探,携着被压抑的滚烈情绪。
恍惚间,程朔感觉这才是他与傅纭星之间的第一个吻,他搂住傅纭星的腰,换了一个角度更深地交换着红酒味的气息。显而易见,傅纭星是一个很好的学生,跟随他的引导,逐渐掌握了节奏,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该如何紧紧抓在自己手里。
突然间,程朔像看见火星撞地球似的愣了几秒,“你笑什么?”
“没有。”
傅纭星舔了舔唇角。
的确是海盐的味道。
“哎呀。”
一道突然闯入的清脆女声打破了沉醉的气氛。
程朔扭过脸,傅纭星也停止了这个吻,抬起眸子剐向前方两个不速之客。
空气暗流涌动。
不远处,傅晟单手插兜伫立在天台入口,整张脸笼罩在黑黢黢的夜色里。在他身边,一个穿吊带长裙的女人挽着他的胳膊,蓬松的卷发垂在胸前,对视时,朝他们不好意思地优雅一笑。
程朔感觉腰间的手微微收紧。
埋在他颈部的热气也加重了两分。
傅纭星咬着他的耳朵。
“不许看。”
第72章
欧式长桌上,四盘端上来的前菜一人未动。烛光摇曳的光影晃过傅晟冷峻的脸庞,与笑盈盈的女人并肩坐在他与傅纭星对面。
滑稽的对比令程朔想发笑,却又不敢——事情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
回到二十分钟前。
在傅纭星咬着他的耳朵说出那句话的瞬间,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他却清晰地感觉到站在远处的傅晟周身气息冷冽了下来,而他身旁的女人根本没有觉察这一点,空气里怪异的安静未能阻止她越来越近的脚步,“是傅纭星吗?”
程朔暗暗掐了把傅纭星的胳膊,示意他将自己松开,可傅纭星连眉头也没有蹙一下,反问:“有事吗?”
“真是一表人才,比照片还要帅气得多,”女人微笑着伸出手,好像并没有看见程朔,更别提为撞破他人亲密感到一丝一毫的尴尬,“我是谢霓,你应该已经从你哥那里听过我的名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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