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于怀鹤的孤傲之处。他可以随意认输,轻易放弃来之不易的机会,世人对他琢磨不透,以为他是故作高傲,实际上他只是不在意外人的看法,不想多添麻烦。
就像他们当初从白家逃跑时,孟留春错误地以为自己三年前输给于怀鹤,三年后已经迎头赶上,之后得知真相,对于怀鹤的印象更坏。虽然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好转,成为了可以互相帮忙的舍友,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和于怀鹤相处的机会,能够了解他是天性冷淡。
于怀鹤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
练剑如此,下棋如此,修行也是如此。考试也不例外。
但对归雪间,于怀鹤的标准又放得很低。
归雪间努力读书,于怀鹤觉得他的嗓子要哑了,不许他再念,只能默读。
归雪间要和其他三位舍友一起挑灯夜读,于怀鹤说他学得很好,不必熬夜,要把他拎回去睡觉。
归雪间在做最后的挣扎,却听一声巨响。
转过头,是别风愁差点掀了桌子。
别风愁学得心烦气躁,大发脾气:“你们两个不学还打扰我学习!该当何罪!”
归雪间:“……”
没想到会有被别风愁问罪不学习的一天,实在是很新奇的体验。
但总的来说,归雪间学得很用心,成绩也很优异。他本来就有很多必选的课程没上,剩下来的这些如果成绩再不好,似乎很对不起周先生的教导。
半个月的鸡飞狗跳后,终于考完了。
其他人倒还好,别风愁考完后大睡三天,仿佛精力被耗得一干二净,已经是一条死狼了。
至于成绩,也没那么重要。
紫微书院旨在指引年轻修士,与俗世书院不同,不是为了科举名利,对考试成绩的要求没那么高,只是为了让学生能从修仙的诸多道路中,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条。第一年进来,无论结果如何,书院都不会多加责怪。但若是学生随波逐流,之后的几年还是毫无长进,也没有特别突出的方面,峰主就会以书院的修行方式不适合,继续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劝退学生。
考完试,归雪间也松了口气,很是放纵地休息了几日。
外面又冷,便成日窝在床上,动不动就昏睡过去。
半睡半醒间,他总感觉有人看着自己。
好不容易,睡饱了醒过来,归雪间发现自己的睡姿难以言喻,从竖变成了横,抱着被子蜷缩在床的中间,身旁有一个影子。
一偏头,看到坐在床尾的于怀鹤。
归雪间的嗓音很哑:“我怎么睡在这里。”
于怀鹤放下书,指尖碰了碰他的额头:“可能是你太热了。”
归雪间想了想,房间里用了阵法取暖,于怀鹤的体温很低,身上还有一点寒气,是更舒适的温度,所以自己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一旁搭着千金裘。
前几天,炼器大师终于出关,于怀鹤将千金裘送了过去,要求修改衣服,今日正好拿回来。
于怀鹤的动作是与他神情并不相符的轻柔,梳理着归雪间乱糟糟的长发:“千金裘只可保存十套衣裳,且穿过的衣裳,已经在法器上留下印迹,不能再被覆盖。你说自己穿过三套,又选了七套。”
归雪间才睡醒,还懵懵懂懂的,此时歪着脑袋,没办法动弹,便眨了眨眼,和点头的意思一样。
然后,又慢半拍的意识到,于怀鹤的话怎么有点多?
他是察觉到了一点一样,但没提起戒备,还是懒懒散散的,任由头发被这人梳理着。
很舒服。
归雪间才睡醒,还懵懵懂懂的,歪着脑袋,眨了眨眼,和点头的意思一样。
于怀鹤继续道:“结果今日许先生说千金裘的衣服穿过四套,我查探了一遍,发现你多穿了一条裙子。”
归雪间:“……”
他完全地、彻底地醒了。
头发梳理完了,于怀鹤却没有移开手,搭在归雪间的侧颈,淡淡道:“是弄错了,还是不小心,或是你自己想穿?”
三言两语,已经说出了所有可能。
归雪间整个人都僵硬了,他仰起头,看到于怀鹤挑了下眉,神情似笑非笑,正等待自己的回答。
他有点想死,不,是很想死。
第55章 秘境
归雪间很后悔,他为什么醒过来,现在装睡也晚了。
穿裙子的原因,不能告诉于怀鹤。
可以用的借口,先一步被于怀鹤说出口,好像变得很虚假。
但还是不得不说。
他很轻地吸了一口气,脸颊贴着于怀鹤的腿侧,艰难道:“我……不小心穿错了。”
于怀鹤的声音身前传来:“怎么穿错的?”
又开始追根究底了。
归雪间咬字很慢,似乎是在思考:“好像是有一天,很着急去上课,不小心弄错了。”
于怀鹤的语调轻飘飘的:“嗯?”
归雪间的心又悬高了一分。
只听这个人继续猜测,说出更合理的理由:“还是为了掩人耳目,做一些不能被发现的事?”
……完蛋。
归雪间缩在温暖的被子里,背脊一凉。
龙傲天这个人真的很可怕,对他说谎,是一件很考验心理承受能力的事。
归雪间镇定下来,他偏着脸,神情很天真,很不知世事:“怎么会?”
于怀鹤没说话。
好一会儿,归雪间不知道这个人是信了还是没信,仰头看去。
琉璃灯灯光昏暗,透过细密的帐纱,落下一片若隐若现的影子笼罩在于怀鹤的身上。他斜靠在床头,腰背半塌着,有点懒散过了头,眉眼间的锋利都消散了。
归雪间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审问……他只是在逗自己玩。
于怀鹤是冷淡,不是无聊,就像他很擅长下幻兽棋,也很擅长让不怎么下幻兽棋的归雪间也能从中获得快乐。
明知道自己不想提起裙子的事,还是要提。于怀鹤是故意的,这人偶尔会显露出一些恶劣的本质来。
归雪间有点生气了。
于怀鹤却没有被人抓住把柄的心虚,他半垂着眼,目光仍垂落在归雪间的身上。
猝不及防间,归雪间掀开被子,扯过放在一旁的千金裘,披在了身上。
他的语气很不高兴:“你不是想知道怎么穿错了的,就是这样。”
一道光芒亮起,又迅速散去,留仙裙的裙摆过于宽大,而归雪间周身的空间又过于狭小,裙子不是完全服帖地覆在归雪间的身体上。
雪白的裙摆从半空垂落,归雪间看到于怀鹤的神情,原来这个人不是永远都镇定自若,也会有怔愣的瞬间。
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
归雪间没想太多,他想撞于怀鹤的脑袋,让对方不要仗着修为高就一直欺负自己。
很快,几乎是下一瞬,于怀鹤就反应过来了,抬手压住了归雪间的后颈。
归雪间动弹不得,和对方的力气相比,他简直是在蚍蜉撼树。
他被迫放慢了动作,因为很慢,所以眼前的一切看得非常清晰。于怀鹤的眼眸漆黑,睫毛在很轻的颤动着,里面倒映着的、属于自己的身影越来越满。
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短,最后,他们靠在了一起。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他只是很轻地贴了一下于怀鹤的额头。
归雪间疯狂眨眼,往后倒退。
然后,他看到于怀鹤笑了,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笑,好像很愉快。
“归雪间,”于怀鹤注视着归雪间的眼睛,他的眼睑垂着,很薄,能看到眼睛的轮廓,他说,“你真可爱。”
归雪间心跳得飞快,他有一点喘不上气:“你……你欺负我。”
于怀鹤的回答很简短:“没有。”
他的手依旧压在归雪间的后颈,看着归雪间松松垮垮的领口,指尖向下移动,顺着侧颈处蔓延着的青色筋脉。他的指腹有一点薄茧,抚弄着归雪间最脆弱的地方,但归雪间却毫无察觉,也不会感到危险。
他好像本能地觉得于怀鹤不会伤害自己。
于怀鹤敛了敛呼吸,淡淡道:“我是你的未婚夫,怎么会欺负你?”
归雪间的心弦颤动,他歪着脑袋,纤长的手指攀缘在于怀鹤的肩膀,整个人慢慢松懈下来,他说:“好吧。”
千金裘从裙子化作披风,从归雪间身上滑落,搭在了于怀鹤的腿间。
*
考完试后,一整年的课程就结束了,照例是长达三个多月的休息时间,直到来年四月开学。学生们的选择很多,离得近的,可以回家族宗门,离得太远,三个月有两个月都浪费在了路上,回去就不大合适,不如留在书院闭关修炼,或是与同窗论道论武。
根据学生们一年以来的表现,书院也遴选出今年有资格前往秘境的学生了。
院子里的几个人从考试中缓过来,也开始准备前往秘境的事宜了。
没过几天,书院传来消息,果然如周先生所言,今年的秘境要提前开启。
出发日期定在十二月廿二,书院一行三百余人乘坐仙船前往秘境入口青招山。
按照往常惯例,秘境开启后,诸多年轻修士要在里头待差不多一月时间,才能出来。
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归雪间又需要格外的照顾,于怀鹤的东西不多,储物戒指却也塞满了,盖因连熬药的罐子都收了进去。
归雪间表达了抗议,然而没用。
临行前一天,归雪间去周先生处道别。
周先生很是怕冷,他的修为比归雪间高的不知凡几,两人穿的却一样多,屋子里还烘着火,夏新雨在一旁热的满头大汗。
归雪间猜测,可能是身体缘故——周先生早在多年前就经脉尽断,对身体妨碍很大。
见归雪间来了,周先生嘱咐了几句,意思是不要贪多,量力而行,性命要紧。
归雪间安静地听先生教诲。
话说完了,周先生没让归雪间离开,归雪间正奇怪,只见周先生沉默了半响,叫夏新雨从柜子里拿了个盒子过来。
周先生呆立许久,揭开盒盖,没有多看一眼,将里面的东西递给了归雪间。
这是一块玉牌。上面铭刻着的图案异常精美,一座道观内升起袅袅香火,烟气直冲云霄,化作双龙,驰骋天际。
从模样上看,这应当是一块通行玉牌,紫微书院人人都有,却远没有这么精致,主要是书院里的学生太多了,炼器师们每年要做成百上千个玉牌,实在没空雕刻什么花样,能用就行。
而周先生递过来的这块玉牌的图案很是圆润,像是被抚摸了无数遍。但再珍惜的东西,也免不了时间的侵蚀,玉牌下挂着的穗子已经泛黄褪色。
这是很久之前的东西了。
归雪间小声念出玉牌上的小字:“太初观,兰折。”
周先生轻声道:“兰折是我的字。”
归雪间偏过头,看向周先生。
周先生似乎陷入回忆,神情显得很是寂寥:“太初观,是我原先的师门,但我早已叛出师门……就不提了。”
他顿了一下,说出将这块玉牌交托给归雪间的理由:“若是你在秘境中遇到难事,来不及向别人求救,就按下‘兰折’二字,太初观必然前来帮忙。”
语气平淡又怅惘,隐含一丝痛惜。
归雪间想起从前听过的旧事。
周先生想要下山复仇,违背了修仙界的禁令,又不愿令太初观陷于不义,便自断经脉,叛出师门。此后多年,周先生没再回过太初观,却一遍一遍抚摸这块通行玉牌。而他现在交给自己,说是能使在秘境中脱困,可知太初观一定是看在周先生的情分上,才会帮助自己。
太初观众人和周先生互相挂念,却再也没有见面,这世上总是有很多不得不。
这块玉牌是对周先生很珍贵的东西,归雪间知道是周先生的一番好意,却不知道该不该收下。
夏新雨在一旁听着,擦了下汗,凑过来道:“先生,您对师弟也太好了,我前年进秘境,你怎么也不给我!”
一句话,将方才沉重的气氛全搅散了。
周先生也笑了,敲了下夏新雨的脑袋:“你用得着吗?力大如牛,又擅长逃跑。我是觉得最近魔族不太安分,修仙界也不太平,你师弟没有仙骨,若是遇到麻烦,怕是很难逃脱。”
归雪间将玉佩包好,收了起来,认真道:“多谢先生。要是遇到打不过的,我一定拉着师兄逃跑。”
夏新雨闻言很是赞许:“逃跑怎么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十二月廿二当天,书院浩浩荡荡几百号人到了峦锦城下,归雪间起的很早,有点晕,被于怀鹤拽着手腕,怕他在人群中走丢。
书院积蓄颇多,不在乎这点小钱,包下万行商会的整艘仙船,全力开往青招山,途中不会停靠在别的渡口。
此次随行的有三位修为高深的峰主,五名先生,以及三百个少年修士。一路上叽叽喳喳,兴奋至极,不像是去秘境寻求机缘,倒像是游乐,闹得先生们很是头疼。
上船后,入学测试的文先生也在,看到由自己测试的归雪间和于怀鹤都得了资格,文先生很是宽慰,正想要夸上两人几句,就听一位师姐道:“文先生,这几个人要跳船!”
原来是那几人没坐过仙船,又很好奇被云吞没的船底构造,仗着身负修为,想要跳下去看看。
文先生脑门的青筋一跳,怒气冲冲地走了过去,一挥袖子,将几个人抓了回来。
闲暇之余,文先生也会为第一次得到资格的学生讲述秘境的独特之处。
渡劫成仙后的修士,的确有毁掉一方天地的能力,但将一处天地搬到另一处,却比登天还难。
传说中,秘境是仙界造物,是天外天,世界中的一个小世界。里面灵力丰沛,灵草仙果不计其数,宛如世外桃源。而在外界寻到仙人飞升后留下的宫阙或洞天福地后,在其中放入秘境土壤,就会自然而然被秘境吸纳,进入这个天外天中。
另一方面,秘境也不能容纳修为过高之人,元婴期以上的修士一旦踏入,会使秘境产生裂痕,不但开启时间会缩短,还需要时间慢慢弥合,或许接下来几年都不能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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