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凌脉打电话,他一直看着,凌脉不懂掩饰,嘴上说话永远软和,眉却皱巴巴的,不知道电话里讲什么,他的反驳也轻声细语,怕伤了对面的人。
真不愿意听就不要接电话。
可凌脉和他的处境不同,他是有人爱的。
他没办法替他做答。
回去的那天做巴士,土路上很颠簸,颠得凌脉“哎呦呦”个不停。
裴勉忽然问他:“后悔了么?”
凌脉一扭头,眼里迸发出兴致勃勃的光,“没有啊,这挺好玩的。”
第二十六章
村子邻里间都认识,凌脉一个生面孔的到来免不了被围观。
乡里一时间传开了,说有个俊俏的小孩来了裴家,和裴家那出远门的大儿子一道来的。
本来裴勉不出去打工、不给家里挣钱就遭到诸多议论,这下更有谣言传开,说他根本不是去当什么明星,就是到外面巴结一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给人手底下打工,赚了钱也不和家里说,一毛不拔。
村子里唯一一条平坦的小道,通向十里八乡,好多户人家都出门瞧热闹,一时间道儿上站着的满满都是人。
这阵势可把凌脉吓坏了,那帮人看也就看了,居然想伸手摸他。凌脉头皮一紧,紧撵着裴勉的步伐,撞到人后背上去。
裴勉转回头,撞见那双受惊瞪圆的眼睛,往旁边一打量,那视线冷冰冰的,周围看热闹的人才收敛一点。
“勉子你咋还瞪你婶儿?出去一趟,你连你杨家的三婶都不认识了?”
有人给解围,裴勉理都不理,只问凌脉:“有人碰着你了?”
凌脉摇摇头。
还好他躲得快!
“嗯,再有下次你就喊人。”裴勉说着,把他拉到自己前面走,凌脉人生地不熟的,往前走也走不明白,还要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确认裴勉还在。
等到了裴家大门口,裴勉拉他停下来,进门有一只大狼狗,见到人就狂吠。
凌脉这倒是不怕了,东看看西瞅瞅,院子里静悄悄的,好像没人一般。
裴勉拿了钥匙出来,凌脉就跟在他身边,“刚才那些人都是你家亲戚吗,你家人可真多。”
裴勉:“……”
裴勉:“不是。”
那帮人加起来都有百十来个,什么家庭这规模,族谱恐怕都写不下。
“他们叫你‘勉子’。”凌脉有样学样,学那个轻音,舌尖一碰上牙膛,轻巧地说出来。
锁开了,门“吱呀”一声打开,有股阴凉的潮湿,裴勉没着急进门,就在门口和凌脉说:“他们无所谓,我管不到,凌脉,你叫一个试试呢。”这话算威胁了。
裴勉又说:“就是些村里的人,你别搭理就是了,问你话不想回就不回。”
凌脉跟裴勉进屋,真就是一个房子,分里屋外屋,差不多等大的,灰扑扑的墙,阴冷的空间。
刚关上的门被风吹开,凌脉打了个颤,一转头,门口站了个人,吓得他脸色都白了。
那人穿一身看不清干净还是脏的衣服,倚在门框边,手里还掐一把瓜子,“哟,回来了,老远就听到热闹,我就知道是大明星回来了。”
裴勉本来在里屋看炉子,要生火得先找报纸垫着。听到声音出来,凌脉看看屋里的看看屋外的,两个人样貌上有相似的地方,但不多。
脸型轮廓像,眉毛也像,但屋外的仿品眼睛窄,眼皮坠着,不怎么大气,五官也没有裴勉精致。
一个赝品。
“这就是你非要带回家那人?”来人说话也不客气,“妈打电话叫你回来吃年夜饭的,你好久没回来,大家还能唠唠家常,你倒好,带个人回来,什么意思?”
裴勉只说了三个字。
“滚出去。”
那人脸色马上不好看了,“裴勉你……”
“裴晨洋,你又皮痒了是不是?”老远,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像电视剧里唱山歌的嗓音,辽远阔亮,“别去打扰你哥,赶紧给我回来!”
门口的人一听这话,脖子立刻缩了下,又瞥了裴勉一眼,蛮不甘心地走掉,“没有啊妈,我真冤枉!就是看哥回来了,过来打个招呼。”
凌脉愣了好一会儿,指着外面的人道:“这个总该是亲戚了吧?”
“我弟。”
“……”
凌脉等了一会儿,知道对方不会再解释更多。看裴勉忙前忙后收拾屋子,便问:“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有。”裴勉说。
凌脉乖乖等着被派发任务。
裴勉:“你去坐着。”
凌脉:“……”
屋子里蒙了一层灰,看得出好久没人住过,收拾了一下午才收拾干净,凌脉帮着换了床单被罩,在他看来这里什么都是稀奇的,包括刚才那个没礼貌的人。
对方竟然是裴勉的弟弟!
一点都看不出来!
屋子里生炉子闹了好大的烟,裴勉赶他去外面呆会儿。为了不碍手碍脚,凌脉出来了,在水井边瞎转悠。
“哎,你,就是你。”
有人叫他,又是那副黏腻的口音,像是鼻腔和嘴巴粘在一块发出的。
凌脉回头,看见裴晨洋朝自己走来,自认礼貌地叫了声:“表弟你好。”
裴晨洋的脸色古怪起来,眼里有了明显迟疑和思虑,“什么表弟?裴勉跟你胡说的?”
“啊?不是表弟?我乱猜的。”凌脉也有点窘,不是表弟?难道是亲生的,一家人?天哪!“对不起啊弟弟。”
“……你多大就管我叫弟?”裴晨洋简直无语,凌脉看着比实际年龄还小,个子没长,冬天穿得又厚,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像雪地里滚出来的球儿。
一交流发现裴晨洋比裴勉小两岁,大了凌脉一岁,今年十六了。
凌脉:“呃,不好意思……”
“没事。”裴晨洋倒是大气,一挥手,“你是我哥的朋友?”
凌脉点头。
裴晨洋又上下打量他,“城里来的,你这身衣服多少钱?”
凌脉愣了愣,“不太清楚,家里给买的。”
虽然裴勉说他不想回答可以不答,但对方好歹是裴勉的亲弟弟,凌脉还是选择诚实。
“看料子就不便宜,你家应该挺有钱的?”
“……”
裴勉把炉子生好了,出门叫凌脉进屋,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水井旁边,俩人各自拿着手机,脑袋对着低头看。
他的脸色瞬间不好了,快步走来,叫凌脉名字。
凌脉猛地抬头,裴晨洋也把手机塞回外套口袋里,笑得挺灿烂,“行,那就这样,有空多联系啊凌哥。”说着还朝凌脉打响舌,小流氓似的。
他走了,裴勉正好过来,看都不看他弟,只管瞧着凌脉,那双眸子黑黢黢的,在白日天光里沉地发亮。
“聊得这么愉快,这就互加好友了?”
然后不等凌脉说话,他扭头就离开,任由凌脉叫什么都不给回应了。
屋子里一下暖和了,外套穿在身上滚热,凌脉脱了衣服,摘掉帽子攥在手里,跟着裴勉身后,“勉哥,你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裴勉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很冷淡地开口。
“勉哥,你家情况是不是不太好啊?”凌脉小心翼翼问道。
裴勉蹙眉,“裴晨洋跟你说的?”
凌脉没吭声。
过一会儿,他头低着,“我来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一家过节了……”
“我不和他们一起过节,你来不来都一个样。”裴勉说着一顿,酝酿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我不知道裴晨洋跟你说了什么,你既然那么信他,现在直接手机上问问不就好了,还来问我干什么?”
凌脉一懵,连忙澄清,把刚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裴勉听完立刻坐不住,“凌脉,你钱多烧的?你借钱给他?!”
凌脉有些傻眼,“啊,我想着他是你弟弟……总不能……”
总不能不还钱吧?
其实借出去他也没想着能要回来。
一千块。
他压岁钱远不止这个数。
话没说完,裴勉已经冲出去。
凌脉追上去时已经看不到人影,半小时后手机传来还款信息,他都懵了。
裴勉回来,身上衣服沾了土,公司发下来的统一棉服,坏了破了还能上报重新领。
缺点一大堆,版型不好、保暖不行,会飞棉絮。
优点是免费。
不等凌脉上前关心,他先说:“凌脉,在这里不许借钱给任何人,就算是我家里人也不行。”
凌脉不懂,但胜在听话,小鸡啄米式点脑袋。
一整天,稀里胡涂就这么过去了。
半夜火炕烧人,凌脉一整晚狂喝水。
除夕当天好多炮竹声,一大早屋子的门就被敲响了。
凌脉没睡醒,裴勉去开门,和外面的人吵起来。
凌脉这才头一回见到裴勉的父母。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解决?非要动手!你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我叫你揍你弟!揍你弟!”
男人挥着院里铁锹冲过来时凌脉都懵了,大喊一声:“别打啦!再打我要报警了!”
院子里女人在哭,男人气喘吁吁,还有顶着一边青紫眼眶的裴晨洋。
凌脉脑瓜子嗡一下,扭头看裴勉,神情依旧冷峻孤傲。
那一家子人仿佛和他无关。
他是局外人。
回到屋子里关起门来,凌脉很自责,“都怪我,硬要跟来。”
裴勉更加不耐烦,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有没有你,他们都一样的。”
凌脉还是觉得不应该,他这一来,裴勉昨天一整天都没去跟家里人多讲一句话。
光顾着安置他了。
凌脉到外屋去打电话。
裴勉听不到。
不过想也知道,估计是后悔了,嘴上不说,心里肠子悔青。
来村子里一趟,睡不好吃不饱,天又冷,还碰到一家子奇葩。
裴勉漠然想着。
过一会儿,凌脉走进来,把自己的手硬塞进裴勉手心里。
“哥哥,不然你跟我回家吧。”
第二十七章
按理说过年几天的车票都售空了,根本一票难求,但凌脉既然开口了,凌父凌母总归是有办法。
凌脉坚持要带裴勉一块回家过年,对方不答应,他一屁股坐炕上,“那我也不回了。”
不知道跟谁置气。
换平时裴勉大概会出言讽刺一句,我们有这么熟么,那天却异常安静下来。
“我没有买机票的钱。”裴勉说。他压根没坐过飞机,如果不出道,大概会一直在新巷附近兜转,或许运气好将来会碰大运发大财,但谁又知道呢,在圆娱当所谓的练习生又何尝不是在赌。
村里的流言不好听,家里虽然没阻止,但裴勉每次回来,两口子总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仿佛默认了裴勉到外面去,就是在不务正业,眼看是个成年人,还在和一帮小孩小打小闹,今年更是过分,直接带回家里一个。
裴晨洋拿凌脉当傻子坑,凌脉也真上当,钱说转就转,不带一丝犹豫的,就因为裴晨洋说家里多了个人多双筷子,年货都没备齐。
城里来的小少爷,不知人间疾苦,和这里格格不入。
裴晨洋挨揍时还在嚷嚷:“那你带他来干嘛的?不就是故意让他来吃苦?!”
裴勉一个没注意,力道重了,直接把对方右眼打青。这才让家里两口子看见,愁了一整晚,还是决定去说说理。
可裴勉没有丝毫认错的态度,裴父这才怒了,假模假式举起铁锨来。
不会真砸在裴勉身上。
但也受不了这窝囊气。
凌脉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仗势,打完电话眼眶红了一圈,拉着裴勉的手哪儿也不去了,就坐炕上。
不然就是念经,来来回回那么一句话。
“哥,你跟我走。”
软磨硬泡半天,裴勉告知他没有付机票的钱,凌脉含在眼圈里的眼泪全落下来,搞得裴勉很无措。
练舞拉筋那么痛都不带吭一声,现在倒是把眼睛哭红了。
他一把扑进裴勉怀里,裴勉一整个僵硬住。
从记事起就再没和人拥抱过,凌脉全身暖得像个火炉,昨晚睡在炕上裴勉都没这么热过,想把人从身上撕扯下来,凌脉忽然变成大力士,就是不撒手,又非常用力抱住。
裴勉差点给勒吐了。
而后凌脉嚎啕大哭:“你跟我回家吧!求求你了!”
裴勉:“……”
最终当然是凌脉得偿所愿,美滋滋地跟裴勉说不用担心机票的事。裴勉睨了他一眼,“你跟你爸妈和好了?”
“本来也没吵架。”凌脉挠了挠下颌,不太好意思地,“他们不想我在公司继续呆了,我怕过完年自己回不来。”
紧接着马上说,“所以才需要你跟我回去,有你在,他们肯定很放心!”
他拍马屁也拍不到点上,裴勉懒得揭穿他。
飞机上凌脉睡着了,裴勉有些晕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机翼下白悠悠的云,他的脑袋也跟着旋转,一闭眼就是裴晨洋对自己的质问。
你难道不是故意让他来吃苦?
裴晨洋说得没错。
裴勉就是故意的。
凌脉的确该吃点苦,不然怎么能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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