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荩搓了搓手臂,撸掉一身的鸡皮疙瘩,果断决定放弃让这人给自己弄头发。
他双手穿过新新腋下,一把将小孩丢到洗头的皮榻上:“你给我儿子洗。”
男人一愣,面上露出几分遗憾,却也没好多说什么:“好吧!”
步云荩看他开始认真的给小孩洗头,这才躺倒另一张榻上。
这店里俩理发师,都男的,但另一个显然正常很多,要说有什么不好,大概就是太有自己的思想的了。
——开始说好了剃个板寸,他硬生生给步云荩弄出个子.弹头。
“怎么样,很帅吧!”收了剃刀,那理发师摸着下巴一脸自得道。
步云荩盯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眉头越拧越深,最后摸了摸脑袋顶儿上多出来的那一片,说道:“这留一片干什么,是怕我不给你钱吗?”
理发师:“……”先生,这叫时尚,时尚好吗?再说了,这发型可比板寸难度高多了,我就算怕你没钱,犯得着还多费功夫吗?
步云荩不懂什么时尚,他只知道头发剃短点儿,干爽利落,还能省半个月剃头费。
所以在他的执意之下,那理发师也只好苦着一张脸,用剃头刀犁掉了自己花费半小时、得意至极的匠心之作。
出来的时候,父子俩一人顶着个大板寸,整的和刚从号子里放出来似的。
新新以前每次弄的发型都是那种带刘海儿的小锅盖,软萌可爱到不行,还是头一次剃的这么干净,站在浑身痞气的爸爸身边,大眼睛黑黑亮亮,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只是没靓过三秒,那精气神又在一瞬间消崩没了。
——一阵晚风吹过来,小孩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然后用小手捂住脑袋。
步云荩看见他的小动作,心下不由失笑,嘴上却道:“小憨货,怎么了?”
新新仰头眨巴着大眼睛看他:“爸爸,有点凉啊!”
步云荩其实也凉,他揉了小孩脑袋一把,安慰道:“没事儿,马上夏天了,这样多凉快。”
新新闻言,无比单纯的点了点头,傻傻的笑了起来。
步云荩也笑,笑小孩的娇憨天真。
周慕洋在荣煌街上开了几家玉器店,偶尔会过来看看。
车子刚停稳,就瞧见一大一小俩光头,站在他玉店隔壁的理发厅门口傻笑。
他觉得那站着的男人有些眼熟,不由多看了几眼,然后就认出是那天在公司门口见过的年轻人。
周慕洋心跳蓦然顿了一拍,迈进玉店的步子不自觉转了个弯儿,人就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其实步云荩和之前变化很大,不仅是剃了头发刮了胡子,还有就是他这段日子一直锻炼,身体也比之前好了不少,精气神很足。
若换做其他人还不一定能认出来,但是周慕洋这段日子总想起在公司门口碰见的年轻人,一张脸在脑海里反反复复无数遍,他都能信手描绘下来了,又怎么会认不出。
步云荩抬头,看见几步远处的那张面孔,面上笑意一瞬间凝固了。
周慕洋敏锐的捕捉到他情绪的变化,心中疑惑愈盛。
这人似乎很不愿意看见自己!
周慕洋这么想着,果然下一秒就见那年轻人撇开视线,拉着小孩低头就走。
“等等!”在对方经过自己身边时,周慕洋下意识伸手攥住了步云荩的手腕。
步云荩身子一僵,但是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重生到这里已经好些日子了,他早也学会了去面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虽然看见这人时依旧无法做到泰然处之,但是终归不至于情绪失控了。
“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淡漠的语气,让周慕洋心头猝起一股说不上来的郁塞。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无厘头的一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让周慕洋自己都愣了愣。
步云荩闻言心下一紧,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淡淡回道:“是见过?”
周慕洋因为这句话,心一瞬间提了起来,可随即,就被对方轻飘飘一句话打破了所有的幻想。
“上回在公司门口见过,不过我已经不在那里上班了,所以我想,我们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吧。”步云荩简单说了这么一句,随即视线下移,落在周慕洋握住自己手腕那只白的几乎透明的手背上,“请你放开我,我们要离开了。”
“抱歉,是我唐突了。”周慕洋缓缓松开了手,掌心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心头却莫名一阵空荡,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他张了张口,也不知想说些什么,半晌沉默,最后却是道了句,“头发理的不错。”
“……”步云荩简直莫名其妙,眼神不耐的看了他一眼。
却在这时候,身旁的小孩突然奶声奶气说了句:“爸爸说,夏天快到了,弄成这样子凉快啊。”
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自豪,新新大抵是觉得爸爸被夸了,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而周慕洋听见这句话,却像被一道闷雷劈中了天灵盖。
-
“我去,你怎么整个光头啊?”
“这胤城夏天热的很,剃了凉快。”男人混不在意道。
“那也不用弄这么浅啊,快赶上龙泉寺的和尚了!”
“这样省事儿,还省钱。”男人摸了摸脑袋顶上浅浅的发茬,大爷似的看向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咋的,你有意见啊!”
“不不不……”少年连忙摆着手否认,“荩哥怎么样都好看,就是秃了我也喜欢。”
男人一巴掌呼少年后脑上:“少他妈贫。”
第22章
少年被拍的一个踉跄,人 却干脆趁势朝着男人身上扑了过去,还缠着不愿意下来了。
“干嘛呢,滚下来,热死了。”男人皱着眉头道。
“不要,”少年一脸的委屈,“荩哥,你又欺负我。”
“……”步云荩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人形树袋,顿时给气笑了,“哟——我还欺负你?卿卿歪歪,你是娘们吗?”
嘴里不满的斥责,但是语气却不自觉染了几分笑意。
……
周慕洋陷在那久远的回忆里,一时间有些恍惚。等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已不见踪影。
向来无波无澜的面庞,突然闪过几许慌乱,他着急的四下看去。
那一大一下两个身影,早已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周慕洋视线巡寻半天,仍旧一无所获,面色渐渐泛起一阵惨白。
所有的理智都在那一刻消失殆尽,周慕洋发疯一般的跑了出去。
“先生——”老宋诧异的看着他那近乎仓惶的背影,惊声叫道。
心底的慌乱来的没有由头,周慕洋甚至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焦急,只是终于在人群中看到那抹清瘦却高大的背影时,他顿时有种得到救赎的错觉。
再一次被挡住去路的步云荩,心中除了不耐,还有些发紧。
若不是自己的经历太过匪夷所思,步云荩几乎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将自己给认出来了,不然有谁会揪着一个见面不超过三次的同性男人穷追不舍的?
步云荩寒着脸看向挡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人,冷声呵道:“让开。”
“……阿荩!”周慕洋死死盯着步云荩那双漂亮却桀骜的眼,突兀的叫了一声。
那一瞬间,步云荩整个人僵了。
他的面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白下来,数秒的停顿,仿佛时间就此静止。
他……他刚刚叫自己什么?
心跳一下比一下快,就好像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步云荩也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努力,才让自己镇定下来,淡声问道:“阿荩是谁?”
周慕洋原本见了步云荩的反应,整颗心都悬到了云端上,但听见对方最后那一句不耐而冷淡的询问,又觉得自己是魔障了。
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阿荩都去世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间,好的坏的,就连梦里他都不曾回来过,他一定很厌恶自己,又怎么会再回到自己的身边?
“呵……我果真是,老糊涂了吗?”周慕洋缓缓松开挡在步云荩身前的手,盖在了自己的灼热的眼睑上。
四周灯火渐次点亮,映照的长街愈发热烈繁华,但是步云荩看着站在人群中的西装革履男人、听见他低低呢喃出声的话语,却突然觉出一种浓深的苦涩与孤凄。
“你……”虽是二十年后,但对他而言其实也不过朝夕,步云荩悲哀的发现,自己对那个叫做周慕洋的男人,仍旧存着不忍,“没事吧?”
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浓到化不开的哀伤,让他甚至觉得,这个男人,是不是下一秒就要留下泪来。
周慕洋将手放下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就像沿着眼球延展的红色蛛网,看起来有些渗人。但是那眼眸里,是干涩的,看不见任何的水汽。
或许所有的泪,都已在尚还年轻的年岁里,流淌干净了,而思念和悲伤,却如陈年的烈酒,喝进去后,极速发酵,蔓延到四肢百骸、心肝脾肺。
让人沉醉无法自拔的同时,又如遭受烈火焚烧,苦苦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能等着那感觉自己缓慢的退去。
他看着步云荩,低沉的嗓音里染上了几许喑哑:“抱歉,方才是我唐突了,我只是,觉得你……很像一个故人。”
步云荩从来不是自恋的人,但是对方这句话,还是让他联想到了自己。
他看着眼前眉眼熟悉,却又与记忆中相去甚远的容颜,心绪骤然变得纷乱。
定了定神,步云荩用一种装出来的平静语气,轻描淡写道:“世界之大,长相相似之人多不胜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是!”周慕洋下意识的纠正,“不是长得像,是,是感觉,你和他……”
步云荩其实也知道原本的自己和这具身体长相大相径庭,方才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潜意识之下的误导,只是却没想到,周慕洋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既然长相不同,他那句所谓的相似,又是因何而起呢?
想到这里,步云荩心下突然有些莫名的慌乱。
他下意识不想听见对方接下来的话,于是直接开口打断道:“既然长得不像,那你搁这套什么近乎呢?再说了,就算长得像,老子也没义务听你怀旧,快让开,我们要回家了。”
周慕洋无法描述心底那股子熟悉的感觉。
一方面,理智告诉他是自己多想。他的阿荩二十年前就去世了,自己还亲眼看见他的尸体埋葬在漫天冰雪的山丘上;可另一方面,心里却愈发觉得这个男人很像曾经的阿荩。
若是闭上眼睛不看那张脸,他甚至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他朝思暮想、几成心魔的那个男人。
——这个年轻人,一举一动中透漏出的豪放不羁,张口闭口的粗犷言语,还有那嘴上说着狠话,眼底却依稀透露出柔软的模样……总让他在不经意间,将其与二十年前的阿荩重迭起来。
步云荩被他的眼神看的心里一阵烦躁,干脆伸手将人推到一边。
他对周慕洋大多的印象,还停留在二十年前那个高大俊朗、活力四射的少年身上,所以这一下,手上力道压根没留情。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看着人高马大,一米八几的男人,被他这么一扒拉,竟然像棵刚栽的小树苗似的,直接朝着一旁倒了下去。
“……!”步云荩眼见着他重心不稳,就要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了出去。
等回过神,那个让他避之不及的男人,已经被他紧紧箍进了怀中。
隔着衣料传来的触感比想象中温暖,但是那腰线,却瘦的让人惊讶。
周慕洋感受着对方手上有力的温度,一时间有些怔愣。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步云荩,那向来精明锐利、又寂如死水的一双眼中,带着多少年来未曾有过的呆滞与茫然,恍惚还闪耀出几许当事人亦不自知的细碎星光。
步云荩迎上他的视线,呼吸一窒,紧接着突然像被烫到般,猛地松了手。
这动作有些大,周慕洋自然察觉到了,这一次,他却没有再抬头,只是呆呆的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被对方扶过的地方。
步云荩见他低头不语,心中烦躁的情绪愈演愈烈,半晌语带嫌弃的说了句:“看着块头不小,怎么和个娘们似的,一推就倒了!”
周慕洋听见这讽刺的话语,却无没有半分不悦,他站稳身子,轻轻闭了闭眼,敛去内里诸般如潮水翻涌的情绪。
他低垂着眼睑,黑直的睫毛在略显苍白的眼下打落一片青影,棱角分明的面上无波无澜,顺便还抬手轻轻地理顺了略微有些凌乱的衣衫下摆。
风度翩翩、深沉儒雅,即便是方才发生那样的事情,也不见半分狼狈之姿。
这样的周慕洋,是步云荩从前不曾见过、也从未想象过的。
他记忆里的少年,热情奔放、肆意张扬,开心不悦从来写在脸上。
若是当年,他听见自己这样说他,定会一蹦三尺高,炸起浑身的孔雀毛、张牙舞爪的朝着自己扑过来吧!
步云荩想起往事,唇角不自觉荡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可惜的是,那少见柔软的弧度,便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很快就被一股浓郁的酸涩给湮灭。
——二十年,终究什么也变了!
当初整日里缠着自己的少年,早已长成了深沉稳重的男人,再找不到半点曾经活力四射的影子。
或许他,已经娶妻生子,成了几个孩子的父亲!
而他们彼此,也再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呵……
步云荩不由苦笑了一声,再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老天爷给他重活一次的机会,可不是让他再在原来的地方栽一跟头。
周慕洋抬眸,恰见他唇角那一抹自嘲而萧瑟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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