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冷。”步离挣了挣,没挣开他的手,说道,“你出去吧,别在这碍手碍脚了。”
“我怎么碍手碍脚了。”顾寒渊作出一脸委屈道,“我帮你啊。”
步离觉得他一个大男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在是有些好笑,便也真的忍不住笑了。
“好啊,”他伸手指了指那盘虾,“那你帮我把这些的虾线都去了。”
“没问题。”顾寒渊伸手就拿了个虾,然后对着水龙头的活水利落挑去了虾线。
认识步离之前,他几乎是没进过厨房的,但是相处这么久,就算菜没学会几道,但这帮厨的手艺还是说的过去的。
只是……
步离无语的看着他从始至终环在自己腰际的双臂:“你能先放开我再弄吗?”
“不放,”顾寒远不为所动,“就这样弄,舒服。”「大雾~」
步离:“……”
这一顿饭,在顾先生的“帮助”之下,做了一两个小时才终于结束,而时间,也恰好(耗)到了吃午饭的点儿。
饭桌上,五个男人相对而坐,和谐异常。
步云荩吃了一口他妈亲自做的腊鸭,还是记忆里的味道,咸淡适中,鲜美异常,顺手便给周慕洋也夹了一块。
周慕洋夹起来,安静的吃下去。
顾寒渊看的有些愣,半晌移不开眼。
周慕洋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来,淡淡问:“你看什么?”
“看周哥你啊,瞧你这样子,我越看越觉得和个小媳妇似的。”顾寒渊笑道。
周慕洋手上一顿,眼神沉了沉。
“我说真的。”小顾先生求生欲告罄,没半分停下来的意思,“你现在这样子,要是让你公司那些个员工们瞧见了,指不定惊掉什么下巴眼珠子呢!”
话到一半,桌子底下的小腿突然被踹了一下。
顾寒渊偏头看了身旁的步离一眼,终于捡回了自己丢的所剩无几的那点子求生欲。
当天晚上,周慕洋做了个梦。
漫天白雪中,他在黎水村间的小山坡上,对着那一大一小两具僵冷的尸身哭的肝肠寸断。
然后一晃眼,又是无数个凄寒冷寂的夜晚,眼前的画面停驻在二十年后,他终于等回了那个心心念念、让他魂牵梦萦,又玉成心魔的人。
对方仍旧是记忆中二十年前的模样,穿着清爽短袖,眉眼鲜活、长身玉立的站在他的面前,微挑嘴角笑的桀骜。
周慕洋朝着对方走了一步,便看见青年皱了皱眉头。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上还穿着那件破旧臃肿的绿皮军大衣,肩背上满是积雪,他抬手摸了摸头发,发间也是冰凉的。
空茫中,突然出现许许多多容貌好看、青春焕发的年轻男女,往来之间都用一种或好奇、或鄙夷、或嘲弄的目光看着他。
周慕洋瞬间觉得有种无地自容的恐慌。
心里的不安和自卑一寸寸扩大,他急于想要抓住些什么,便慌乱的朝着对面的步云荩走去,只是刚要触手抓住那人,眼前突然荡起层层波澜,那人的身影也变得破碎,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却又慢慢的聚拢起来。
周慕洋恍然发觉,自己面前的,竟然只是一面镜子,他是透过那面镜子看到了阿荩,然后现在又看到了自己。
——身上穿着破旧臃肿的绿皮军大衣,肩头发上满是积雪,他伸手拂了拂,那些白色的积雪却怎么也拂不去,最后他惊骇的意识到,那不是雪,那是他的头发,变成了和白雪一样的颜色的头发。
“呵,都老成这样了,还和那么年轻的人扯在一起,还是个男人,真是……”
一句轻蔑而讽刺的话语传入耳膜,周慕洋瞬间觉得心口猛地一窒。
他眨了眨眼,再一次看过去时,镜子里的自己,面上多了许多的皱纹,已然彻底变成了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
而镜子里的阿荩,看着他深深皱起了眉头。
周慕洋踉跄着退了一步,想说些什么,那边的人却已然消失不见。
“阿荩——”巨大的恐慌铺天盖地而来,周慕洋有种心脏都被人碾碎的痛苦和绝望。
他惊呼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步云荩被他那一声惊醒,睁开迷蒙的睡眼看过去,却见周慕洋坐在床上大口的喘息。
昏黄夜灯下,那张脸惨白惨白的,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怎么了?”步云荩坐起身来,抓住了他撑在床侧的手,“又做噩梦了吗?”
自从下雪以来,他的精神状况就一直不太好,这样半夜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周慕洋一把握住步云荩的手,指尖带着抑制不住的轻颤。
他偏头,定定的看着步云荩,半晌一把将人抱住。
直到感受到那真实的温度和有力的心跳,一颗不安惶恐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
之后的时间里,他再也没有睡着。
好容易熬到晨曦微露,周慕洋满眼疲倦的起了床。
洗漱的时候,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端详自己的面容。
下颌生了胡茬,眼底有着淡淡的青灰,眼角隐能瞧见丝丝缕缕的细纹,至于头发,以前还只是鬓角,现在就连额发,也新添了许多的银白。
梦里那种难过和绝望的情绪,似乎又翻涌着袭了上来。
周慕洋抬手,捻起一根白发,用力的扯了下来。
头皮传来的刺痛感,却叫他心下微微畅快。
然后一根接着一根,魏潇然拔的有些停不下来了。
步云荩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面无表情的拔着自己额前的头发。
他起初没出声,但见对方一连拔了十来根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终于忍不住,走过去一把抓住了周慕洋的手:“你干什么?”
周慕洋一愣,顿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他微微垂着眼,竟有些不敢直视步云荩。
自己现在的模样太糟糕了,真的不想让他看见。
“别拔了。”步云荩掰开他手,慢慢拍掉他握在手心的白发,说道,“这么多白头发,你还想都拔了不成,那可就秃了。”
他原本只是句玩笑话,却不想周慕洋听了,整个人都沉寂下来。
步云荩愣了愣,转口安慰道:“没事,到了年纪谁都这样,别管他就是了。”
到了年纪……
周慕洋面色彻底僵了,好半晌,他才终于抬起头来:“阿荩!”
步云荩虽然不明其意,但是看着他的眼神,一颗心却陡然提紧了几分。
他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怎么了?”
周慕洋张了张口,很想问他是不是嫌弃自己老了,但是最后,终究没能问出口。
步云荩见他情绪低沉的不说话,心里有些担心。
可是他这人笨嘴拙舌,又最是不会哄人,经常是越说越弄巧成拙,纠结半晌,最后也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干着急。
第79章
吃过早饭, 步云荩窝在沙发上看书,一抬头却发现坐在身边的人不见了。
他四下看了看,没瞧见人, 便问新新:“儿子,你周爸爸他人呢?”
“在房间里呢!”小家伙正坐地毯上玩玩具,头也不抬的说,“我才看见周爸爸进去的。”
步云荩见房门紧闭着, 又想到他早上的状态, 一时有些不放心, 便放下了手里的书,打算过去看看。
正要开门的时候, 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步云荩一个不防,险些撞周慕洋身上去, 他忙后退一步站定了身子,见对方换了身的衣裳, “你这是要出去?”
“嗯。”周慕洋点了点头。
“你去哪儿?”步云荩顿了顿, 说道,“我送你。”
周慕洋道:“我自己去吧, 也没多远的。”
“昨儿买菜还没多远呢, 你怎么给崴了脚呢?”步云荩没好气道,接着视线朝下扫了一眼,“我看你脚还有点儿瘸,要出去再滑一跤,那可去了多了。”
周慕洋意识到他话语里的担心, 心里顿时暖暖的,脑子一糊,便答应了下来。
“你等等, 我去换身衣裳。”步云荩面上露出几分满意神色。
“爸爸,周爸爸,你们要去哪里呀?新新也要去。”小家伙耳朵灵的很,一听他们说要出门,立马放下手里的玩具凑了过来。
步云荩道:“你小子在家呆着吧,我送你周爸爸出去,等会儿就回来了。”
“爸爸——”小孩兴奋的小脸一下拉了下来,语气里满满的抗议。
步云荩伸手扒拉开他拽自己裤腿的小手:“叫妈也没用,外面冷死了,给我待家里看家。”
新新瘪了瘪嘴,转而看向周慕洋,又委委屈屈的喊了声“周叔叔”。
周慕洋平日里堪称冷面冷心,却独独受不了这孩子的磨泡,见状立马心软了。
他想了想,对步云荩商量道:“就让新新去吧,我要去的地方离这不近,让他一个人在家不安全。”
步云荩原以为他不是什么大事,办完就回来了,才懒得带上小孩,此时听他这么说,便只好同意了。
将两人丢在门外,步云荩去换了身衣裳,出来时没看见人,走到新新房门口一看,就看见小家伙一手抵着下巴站在衣柜前,还在纠结穿什么。
他几步走进去,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一件羽绒服:“就穿这个。”
“我不要穿这个。”新新看着那大红色的大棉袄,满脸抗拒道。
步云荩伸手拍了小孩后脑勺一把,不由分说道:“不穿就别出去了。”
小家伙一听这话,立马就老实了,手忙脚乱的接过衣服往身上套。
说实话,这棉袄是真的不怎么好看,入冬的时候步云荩随便给买的,又厚又大,还是个深红色,也得亏小孩模样长得好,不然还真没眼看。
步云荩本以为周慕洋有什么要紧事儿,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是家理发厅。
“你要剃头啊,早说嘛,咱楼下不是就有个理发店么,还跑这老远。”步云荩看着那装潢豪华的造型店说道。
“我一直在这里,习惯了。”周慕洋如实道。
步云荩其实也就随口一说,闻言点了点头:“成吧,我们进去等你,这都快过年了,让新新也剃剃。”
周慕洋的确是这家店的常客,每个月少说得来两次,这一进门,立马就有人迎了上来:“周先生,您来了。”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男人,这里人都管他叫小柯,长相白皙俊秀,下身穿着浅色牛仔裤,上身套一件白色套头毛衣,里面格子衬衫的衣领翻卷出来,整齐的像是用标尺测量过似的。
一眼看去,清秀整洁的就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站在一群打扮的形色各异、时尚摩登的造型师里,简直是股清流。
周慕洋来这里弄头发,每次都让他做,倒不是其他的,只因这年轻人话少,性子安静,又不卑不吭的,相处起来让他舒服。
“还同以前一样吗?”小柯问道,看见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步云荩和新新时,眼底有着一闪而过的诧异。
周先生来这里,可从来都是一个人的。
“不”周慕洋道,“今天染一下。”
小柯闻言,显然有些意外,顿了顿,才问道:“您要染什么颜色,需要看看样品吗?”
“黑色,其余你自己看着办吧!”周慕洋也没考虑,就说道,话落转而看向新新,“让人给这孩子也剪一下头发。”
小柯点了点头,还没开口叫人,已经有两个同事自告奋勇的凑了过去。
“帅哥,您也要做头发吗?”其中一个人问步云荩。
步云荩摆了摆手:“不用,你给我儿子弄吧。”
他说着,自己找了个沙发舒服的坐下等。
那人看了看新新,又看向步云荩,忍不住道:“您孩子都这么大了呀!”
步云荩道:“怎么了?”
对方笑了笑:“没怎么,就是觉得您这么年轻,都已经做父亲了,真好!”
那种年轻,不仅仅是外形,更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干净气息。
说来步云荩虽然生在那个年代,但其实 心里年龄也就二十三四,外加上那时候人们每天想的也就是怎么吃饱饭,怎么能赚钱,心思大多简单。
这世上,言语能骗人,外表能骗人,但是眼神和气质这种东西,却是无法骗人的。
周慕洋听见他们的对话,不由透过镜子朝着步云荩看过去。
镜中的年轻人,一头黑发浓密蓬松,身上穿着黑色的针织毛衣,越发衬的那张脸白皙干净,笑起来的时候,一边陷出深深的酒窝,仿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就连和他说话的那两个造型师,都看得有些呆了。
周慕洋却是看着看着,脑海里猛然又蹿上昨天夜里梦见的那些情景,他浑身一僵,面色顿时有些泛白。
那边新新很快的洗了头,给他剪头发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长了张很和气的脸,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笑起来更是极有感染力,他一边和小孩说话,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不出二十分钟,就给他剪好了头发。
新新自己从椅子上跳下来,站在镜子前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又跑到步云荩面前,摸着脑袋道:“爸爸爸爸,我的头发好看吗?剪头发的叔叔说我是小帅哥呢!”
步云荩打量了一下,见小家伙顶着个圆溜溜的小锅盖头,额前的头发稍微弄了个倾斜的刘海,再配上那白嫩嫩的小脸蛋和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的确是可爱的不行。
他伸出一只手,重重的揉了两把小孩吹得干爽爽的头发,满意道:“不错,是个帅小子。”
新新见爸爸柔自己头发,正好抱头抗议,一听他后面的夸奖,瞬间又灿烂的不行,得意的说:“真的吗,我要去给周爸爸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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