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只有你了... ...”
他的这番话宛如一粒石子撞击了叶祁行满是玻璃的心口,恰巧打在了角落,以至于裂开一道缝隙,再变得四分五裂,悄悄向外蔓延。
原来岚羽泽一直是这样想的。
原来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是这么重要的。
原来在岚羽泽眼里自己是这么些年他唯一依赖的人。
叶祁行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胸口仿佛被一下一下捶打着。
他想起当初花君令不止一次问过他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于回去。
是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得益于原主的身份,是托了“叶祁行”的福才获得了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第114章 心迹(下)
他一旦脱离了“师尊”这层身份,在他们心中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冒牌货。
自己没有了能冒充的身份,自然也没有理由和他们共处,再没有资格受着师兄师姐们的照顾。
到头来只能劝自己不要过分的陷进去,因为他知道别人的东西迟早是要还回去的。
所以他才想回去,去当叶青,到一个会念他真正名字的地方。
可他回去了,当回了叶青又如何?
像他这样父母不在,亲友不多,朋友不在身边,一生都不会有什么理想抱负亦或是跌宕起伏的平凡人,到迄今为止他都一直不明白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许多时候想不通,却也狠不下心来去死。
茫然活了那么些年,依旧没有找到答案。
就如此空洞的游荡在这个世上,时常觉得自己比半夜巡游的孤魂还惨,活着连个记挂他的人都没有,更何况死了呢?
可如今他看着岚羽泽泪流满面,把自己浑身搞得这番狼狈不堪,无尽卑微又苦苦哀求他时——他再也无法平静又平坦的去面对他如此激烈的内心。
他从一而终的心脏此刻翻云覆雨,从没有这番剧烈而又鲜活的跳动过。
而当他回首去观望,他的徒弟哪怕过了两百年来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时间一次次迭代也没有让百姓忘记他的名字,晴阳阁的门口如今仍还挂着当年镇民送他的锦旗。
晴阳阁依旧有人打理,他的屋子还是原模原样。
他在这蹉跎过的时间里,随着时光的长河已然留下了独属于他的痕迹。
让他忽然间明白了,如今他们所认识的人是他,相处的人是他,走过多年的路程让岚羽泽百般寻找的人也是他。
他似乎再也不是冒用他人的身份,是叫叶青还是叫叶祁行都已不重要,他们要的是他这个平日里喜欢装样子,习惯拿徒弟取乐,偶尔教训他们的师父。
不是别的人,也不是一个套着叶祁行身份的壳子,而是他自己。
这种被人强烈需要着的感受让他突然间有了种不知所措的念头。
恍然明白,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成了被人无法替代的人了,只是一直以来他不知道罢了。
刹那间,留存在心底从十几岁开始出现的某种空缺在这时已然囫囵吞枣地填上了……
“我也想让师尊告诉我你的所有的事,也想让你依赖我,只要你想的我都可以去做!无论是打我还是骂我,我只求你不要再离开我,扔下我一个人... ...”
岚羽泽哽咽的上气不接下气:“反正... ...反正... ...就当是看在我可怜的份上,施舍我也好,无论如何都不能再——”
叶祁行猛然间把岚羽泽拉进怀里,按着他的头发把他脑袋歪进自己脖颈里,语气也有了颤动:“别再说了... ...是我回来晚了,让你等了那么久。”
岚羽泽瞪大了双眼,鼻尖立刻有些泛红,他反应过来两只手反手扣在叶祁行的腰上,用力地抱住了他,听着那一下一下跳动的心跳贪恋着这一时的温暖。
叶祁行顺了顺他的头发,声音也有些颤动:“你已经做的够多了,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我知道,我都知道。”
岚羽泽的脸埋在叶祁行的头发里,嗅着鼻尖萦绕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在翻动他过往的思念,直到眼泪蓄满了眼眶,再看不清地面是什么样子。
感受着岚羽泽紧抓着他的手指,叶祁行安抚着又强调了一遍:“我今后不会再走了,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再走了。”
岚羽泽只是听着,眼前闪过过往相处时的一幕幕,那些即将要说却未出口的话语,苦等的百年时间,所受的何种委屈、苦楚,心里产生的种种情绪如今终于得到了一个回应。
百锁封门的心境豁然开朗,此刻全然像一舟孤船独自越过飓风闯入湖心,把本就激荡不已的湖面搅得翻天覆地。
激狂而过的风化为一缕春风,在他那长满枯树的心底席卷而过,满山绮丽一整片蔓延开来。
岚羽泽眼泪顺着额面不停划过,大颗大颗像珠子一样不断涌出。
叶祁行被勒得更紧了,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控制不住地发抖,像是在掩盖极大的情绪。
岚羽泽后用力点了点头:“嗯……嗯!”
叶祁行哪怕不看他也知道他现在肯定是个眼泪婆娑的模样。
岚羽泽从以前就是这样小心又笨拙的人,他不敢对自己提什么要求,一直把自己看的比所有人都高,觉得自己不配从不敢多说什么。
到最后只能一次次用那别扭强硬又让人看不懂的方式去表达。
他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的,自己也说不上来。
但他看着岚羽泽苦苦求他时,隐约间竟觉得高兴。
同时心里也产生一股酸涩感。
这么些年,他只把岚羽泽当做一个听话懂事有些依赖他的徒弟。
现在仔细想来,似乎自己从没真正理解他,从没去想过他心里是什么样的,也从没想着去了解他的过去。
岚羽泽一直说自己自私,这么看来反倒他才是自私的那一个,把目光永远高高的展望远处,一直忽略着跌跌撞撞朝他跑来的岚羽泽。
他看着这个一路跟着他的徒弟,从一开始的青涩到现在的样子,看着他在苦难中被迫长大……
甚至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活着的信仰,在黯淡无光的两百年里等待着一次再次见到他的机会。
此刻他更能感受到岚羽泽身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个比所有人都坚强又无比脆弱、骂不得也说不得的人。
在他身边,情感如此奔放又炙热的存在着……
他怎么能再置身事外,视若无睹地看着他?
殊不知自己也在早不知不觉间被他的一举一动无形地牵动着了。
叶祁行扶着他的肩膀拍了拍岚羽泽的背,像以往每一次安抚他那样。
他有些感慨,这世上还没有人这么为他伤心过。
“别哭了... ...”他出言安慰道。
谁料岚羽泽却来了句:“我没哭。”
“... ...你眼泪鼻涕都快挂到地上去了,你说你没哭?”
岚羽泽下巴压着他的脖子,奋力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没出息的样子,所以我就变成有出息的样子给你看。”
“我... ...原来你先前摆着冷脸,干得那种霸道的行为叫有出息?被土匪头子夺舍了吧你?”
可岚羽泽的嘴就是铁打的:“我就是没哭!”
“你嫌弃我什么样,我就改... ...你嫌我经常粘着你,我就没有碰你了,你嫌我跟你顶嘴吵架,我不是也闭嘴了吗!”
虽然他嘴上是这么说着,可行为确实一样也没落下……
岚羽泽吸着气,似乎是在强忍着哭腔不让他听到。
叶祁行总算明白了,明白了他这么些天以来一直装腔作势的是为什么了。
当年吵架时随口骂了他句没出息,就这么一句话也能记到现在。还一直在为了这个事生气和难过。
“能用这么凶的语气说着这么低三下四的话的人恐怕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个。”他无奈道。
让他这么一顿控诉,连叶祁行自己都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罪似的:“你还是变回来吧,我不嫌弃你了,我认栽了。”
岚羽泽压着他,吸着气的声音平稳了很多,肩膀上的下巴动了动,听着他嘟囔道:“... ...真的吗?”
“真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以后能满足你的都答应你。”
岚羽泽从叶祁行肩膀上抬起脸来直面他,眼睛都亮起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什么都答应我。”
结果叶祁行刚看见他的脸就吓了一跳:“你、你眼睛上这是什么?黑黢黢的。”
两道像墨水一样的泪痕就这么挂在脸上,跟冤死的魂魄一样。
岚羽泽抹了抹脸,摇头道:“不知道啊,花君令给我的,说抹在眼皮上亮晶晶的,会变好看我才涂的... ...”
“... ...”
我就说你的眼神怎么跟见面那天不一样了,突然变得那么深邃了,原来是你画的啊!
这面相都变了啊!
岚羽泽还问:“不好看吗?”
叶祁行摇头:“不好看,以为你眼皮上糊了膏药,没敢多问。”
“那以后不用了... ...”
幸好岚羽泽还是好哄的,哄好之后的岚羽泽像个顺了毛的狗,眼巴巴着望着他。
他继续追问:“师尊你真的什么都答应我?”
叶祁行托着下巴:“这个... ...除了我做不到的。”
“你能做到但很过分的事也可以吗?”岚羽泽人畜无害地眨了眨眼。
“... ...”叶祁行看着他沉默了一下:“说具体点呢?”
岚羽泽眼神有点闪躲:“不、不太好说。”
叶祁行怀疑道:“你想害我是不是。”
岚羽泽沉思了一下:“也不一定... ...”
“那这个下次再答。”叶祁行果断道。
“不能先答应吗?”
“答应个什么,你先去把人家地皮降下来行吗?挂在天上你看看好看吗?”
第115章 大团圆结局(上)
最终在乌铭他们几个人的帮忙下,终于把掀起来的地皮又给人按了回去。
叶祁行不停给村长道歉,赔了不少礼。
好在那些村民也都是善良人,没有为难他们,还说要不是祖宗几辈都埋在这片地里就拱手让给他们了。
倒也大方。
自从话说开后,岚羽泽也不困着他了,彻底变回了原先的模样,扯着袖子走到哪跟到哪。
叶祁行哄了他几嘴后就屁颠颠地回到魔宫收拾了东西,提着自己的包袱时隔多年后牵着霆骁再次回到了晴阳阁。
结果留着自个原来的地不住把全身家当搬进了叶祁行的屋子,非要和他挤一起,随性的像他自己的一样。
可刚搬回来,东西都还没收拾好,静姝就大老远的跑来喊他:“师尊!师尊!快来!我们的徒弟都下山回来了,师尊你现在的身份可是他们的师祖,一定要去摆摆场面的!”
静姝推搡着他来到大殿堂前,乌铭、应山和徐若清他们都在。
而一进大门满满当当的站了一群人,纷纷回首望他。
叶祁行差点退缩了。
徐若清高喊:“叫人。”
“师祖好!!”一群人声如洪钟,如雷贯耳。
叶祁行扭头就想走,结果头撞在了紧跟着他的岚羽泽身上。
岚羽泽的出现让整个殿内都充斥着一股异样的凝重,他们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多姿多彩。
“怎么不叫我?”岚羽泽板着脸说。
乌铭引着他们:“你们按理该叫声师叔。”
听乌铭发话,那些弟子们才稀稀拉拉地开口:“师……苏……”
跟喊叶祁行是截然不同的场面,显然很不情愿。
岚羽泽斜眼扫过所有人,抱起怀来昂头装模作样地冷笑了一声:“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叶祁行回过头用一脸“你以后不想在这住了是吧”的表情直视他。
谁承想他很理直气壮地反问:“难道我说错了吗?”
得了,怕是岚羽泽先前跟他们有过过节,这是暗戳戳报复呢... ...
叶祁行被静姝推上堂前正中央的朱木椅子上坐着,岚羽泽在他一边摆弄着茶水,倒着花君令上贡来的好茶,随后很有眼力地递给叶祁行。
一个两个都给足了他气势,想让他没架子还要硬摆。
叶祁行只能硬着头皮使劲装。
徐若清站在叶祁行身边吸着鼻子闻着他手上的茶水,咽了咽口水,对着岚羽泽扬了下眉毛,吩咐道:“给我也倒一杯,我也要尝尝。”
岚羽泽瞥了他一眼,拿了个烫的冒烟茶杯倒了杯滚烫的茶二话不说塞到了徐若清手上。
徐若清被猝不及防烫的嗷嗷叫:“你怎么倒水的!猪往这杯子里蹚一趟出来就能吃了,你故意的吧?你怎么不烫死我?”
岚羽泽心下暗爽,撇着嘴笑。
叶祁行无视他们在那较劲,自个模做样地喝了口茶,看着下面伸着脖子等着他发表什么讲话的弟子们,隔了半天终于开口:“好,都散了吧——”
“等等!”静姝打断道:“师尊,我还没给你介绍我收的徒弟呢!”
说着她往门口喊了声:“启修、启远、过来拜见你们师祖!”
门外面两个半大小子就这么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来,低头甩身行礼尽显利索干净:“师祖!”
叶祁行扫了一眼,要不是先前知道他俩面对妖兽都不敢打的窝囊样子还真就被他们给骗过去了。
静姝招呼着:“师尊,你看我收的徒弟不错吧?”
叶祁行点头:“是不错,只是哪天要教教他俩怎么对付妖兽才行,也免得四处逃窜了。”
“嗯?师尊见过他们?”静姝疑惑。
“见过。”
启修启远俩人眨了眨眼盯着眼前这仙风道骨模样的师祖,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有点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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