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沈云竹身上还有庞流刚才撒的毒药的味道,他从车里被甩出来之后,那些路过的狼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跑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云竹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自己呼出的淡淡白汽,心里就已经知道自己怕是要不行了。
从他记事起,这十七八年的光阴如同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掠过,但最终还是停留在慕澄那张冷脸上。
原来他一点都不怕死,他始终都觉得死了才是解脱,才是最好的结局,可现在他竟有些不舍得死了。
他还没把赵烨送到舅舅身边,他欠太子妃的恩情,怕是还不了了
他也不能帮慕澄完成愿望,让慕澄跟沈云竹堂堂正正的打一场。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过后,沈云竹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用颤抖的手,拿出怀里那个银壶,拧开盖子,喝了最后一口酒。
烈酒入喉,裹着如春风般的温暖,就好像慕澄在他身边一样。
若是临死前,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可惜,没这个机会了……
“瞎子!”
“瞎子。”
沈云竹原本已经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那让他最遗憾的人竟真的出现了。
慕澄几乎是飞到沈云竹身边的,他看着满身是血的人,二话没说抬手就点了沈云竹身上几个大穴。
紧接着运气抬手覆在沈云竹的丹田上。
沈云竹只觉得一股暖流从丹田而来,蔓延到四肢百骸。
“为什么要来找我?赵烨呢?”
“赵烨很安全。”
“你不该冒着个风险的。”
“闭嘴。”
慕澄的样子看起来很着急,沈云竹不敢再吭声。
但那双眼睛还是紧紧的盯着慕澄的脸,他全然忘了自己还假装瞎子呢。
好在慕澄正想办法稳住他的伤势,并没有注意那双看向他的眼睛。
终于,化春风内力缠绕住了沈云竹心脉,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死了。
慕澄松了一口气,收回手后去看沈云竹,这会儿沈云竹已经被那温热的内力舒服的睡着了。
再去看正在从沈云竹手腕处散发出来的红雾。
慕澄心里庆幸,他幸好把秘药红绳给他了,不然,在这荒山野岭里面根本找不到他。
没再耽搁,慕澄把沈云竹背在自己身上,重新走回到马匹旁。
往渡口方向赶的一路,天越来越亮。
沈云竹被光晃的不舒服,他迷迷糊糊的把头侧转,贴在了慕澄的胸口。
“是骑的太快了吗?”慕澄勒了下缰绳,左手扶了扶坐在他前面沈云竹的肩。
“不是,是光,太亮了。”
“光?”慕澄抬头望去,东边的山峦之间,一轮红日正蓬勃而出。
慕澄有些不懂,一个瞎子,怎么会嫌光太亮,但看他的样子还是停下马,扯下自己的黑色发带,替沈云竹遮住了眼睛,然后又把他的帽兜,往下遮了遮。
“好了么?”
“嗯。”
沈云竹轻轻应了一声。
“下次,下次别分开了,就算是死,咱们也死一起,省的我还得回来找你。”
慕澄的话,语气不太好。
可这话传到沈云竹耳朵里,竟然十分悦耳。
“死在一起?那能埋在一起吗?”
“你想多了吧,我可是神剑山庄少庄主,我要埋,也是埋在我家剑冢里,你一个没名没姓的瞎子,爱埋哪埋哪。”
“小心眼儿。”
沈云竹现在在人家手里,不敢支棱毛只能是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但慕澄还是听清楚了。
“是啊,我就是小心眼儿,我坦诚待友,结果人家连姓名都不愿意说。”
这揶揄的味道,就差直接指着沈云竹的鼻子骂他不真诚了。
沈云竹也知道自己不地道,但他还是觉得现在说太早了,因为一旦弄不好,对慕澄来说,即是祸事也徒增羁绊。
所以,沈云竹想岔开这个话题,说点别的。
“子清,你知道吗?你还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没有抛下我的人,虽然,你不应该冒险回来找我,但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你没放弃我,谢谢你啊。”
“怎么?你以前经常被人抛下吗?你武功这么好,长的也不错,怎么会没人在意你,你又说谎话唬我。”
“你别装可怜转移话题啊,我知道,你就是信不过我。”
慕澄说完半天,也没人回应他,低头一看,那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昏睡过去了。
合着刚才他那些话白说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慕澄双腿用力一夹,马儿再次快跑了起来。
重新回到山神庙,赵烨没发生任何危险,他们的身后也没有追兵,这有惊无险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此时,明明刚才还晴着的天竟然又阴了下来,看起来是真的要下雪了。
慕澄领着赵烨,背着沈云竹,就在大雪封江前,他们赶上了这个季节最后一艘渡船。
绿柳镇。
丁墨抓了一个晚上,一共抓到八个朝廷甲级钦犯。
把这些钦犯全都锁在镇上的公廨里面。
丁墨又骑着马沿着那两道车辙一路往北走,没多一会儿,他就看见了那个被野草淹没的荒村。
此时,天空中飘着细小的雪花,天也阴沉的可怕。
但最骇人的还是这里的四具尸体。
四大杀神的画像,丁墨早就见过,所以丁墨一眼就认出来这四个人是谁了。
老三瞿龙,被自己的武器九节鞭吊死在了树上,双目血红,舌头伸出来老长;
老四瞿虎,双臂被分筋错骨,折成了八节,内脏被流星锤击碎,口中都是内脏的碎末。
老二庞流,不但被阉了,还被自己的长刀一刀贯心。
老大温坤。
丁墨检查了一圈,最后把目光死死的锁在温坤的身上。
温坤身上多出剑伤,但看着又不像是剑刃划出来的,倒像是被剑气所伤。
最诡异的是,温坤的胸前被那剑气画了一个圆。
但这都不是致命伤,温坤的致命伤在脖子上。
丁墨拿出一块棉帕,隔着棉帕,将那只捅进温坤脖子里的金簪拔了出来。
昨天晚上的匆匆一撇,丁墨看见的不仅是那个女人的侧脸,还有垂到外面的一截金步摇。
沈云竹。
丁墨已经能肯定了,昨夜那个上了马车的女人就是沈云竹。
怪不得,他看那女人身上的斗篷那么眼熟呢,只是,那个孩子是谁?
难不成,那孩子是,赵烨?
丁墨捏着金簪思索了好一会儿,忽然眼眸一亮。
他终于想明白为什么李四在昭狱住的好好的,突然要越狱了。
第13章 好哥哥,求求你了
沈云竹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做梦。
梦里面,反反复复都是他十二岁那年,被师父带去太子府时的光景。
那时是春天,太子府里种的上百棵桃树正值花期,放眼望过去,粉粉红红一团一团的,美的不像人间。
桃花林里,一条长廊通往赏花亭。
暗潮阁阁主霍四海一脸笑意的走在前面,穿着一身黑衣,手拿黑剑,脸戴白色鬼纹面具的少年跟在他身后。
长廊尽头,刚刚当了父亲的太子殿下赵铭,正和神剑山庄庄主慕落潮逗着摇篮里还没满周岁的赵烨。
旁边坐着的则是温婉秀美的太子妃顾慈心,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抱着剑一脸不屑。
“慈心姐,他们说那沈云竹厉害的很,我不信,要说剑道,只有我师门无峰宗最厉害,也最正统,其余的都是旁门左道。”
“子清啊,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别小瞧别人。”顾慈心笑着说完,拿起一个剥好的桔子。
“来,子清,吃橘子。”
“属下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
顾慈心刚说完,霍四海就走到跟前了。
“霍阁主不必多礼,来看看我们烨儿,是不是又变样子了。”太子招呼霍四海过去。
那戴着白色面具的少年则立在旁边没动。
“白色鬼纹?”十五岁的慕澄握着自己的剑走到那少年面前,“你,不会就是当今暗潮阁第一高手,沈云竹吧?”
暗潮阁有自己的规矩,做侍卫的时候,不能随便说话。
沈云竹就透过面具,看向那穿着一身白色锦衣,满脸挑衅的神剑山庄少庄主,慕澄。
“慕小公子,他就是沈云竹,是我最得意的弟子。”霍四海语气自豪极了。
“你是哑巴吗?自己不会回答问题?”慕澄往前走一步,硬是逼的沈云竹往后退了一步。
“跟我打一场,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什么剑术天才。”
说着,高出沈云竹一头的慕澄,竟然直接把剑拔了出来。
沈云竹没说话,也没动,就好像完全没有反应。
“拔剑。”
“沈云竹,你不是怕了吧?还是你根本没有传言里那么厉害,你不敢跟我比。”
瞧着慕澄的咄咄相逼,慕落潮就想制止。
太子赵铭却是先开了口,“霍阁主,你让你徒弟跟我们慕澄过两招。”
霍四海笑着点头。
“阿竹啊,陪慕小公子走两招。”
“师父,要输还是要赢?”终于,沈云竹说话了,可这话就像是点了炸药桶一样,慕澄的脸面顿时就挂不住了。
“谁要你让了,你现在就拔剑。”
“不拔了,刀剑无眼,恐伤了公子。”
慕澄可是天之骄子,他在家里,在师门哪受过这气,伸手抓着沈云竹的衣襟,扯着他就飞出了花亭,落在一片桃林里。
那天,太子府的桃花林里,花瓣随着两个少年翩然起舞,场面壮观的好像是升腾起了一层粉色的大雾。
终于,在过到四百二十八招时,沈云竹把慕澄按在了地上。
慕澄想起身反抗,却是根本动不了。
“过瘾了吗?”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我本可以在十招之内赢你的。”
“……”
沈云竹语气平淡极了,而且打了这么半天,他竟然大气都没喘。
慕澄却是心脏狂跳,气愤的眼圈都红了。
“你好大的胆子,你敢戏耍我。”
“我没有戏耍你,是我很想看看全部的四十六路碧水剑,剑招,真的很漂亮。”
说完,沈云竹立即松开慕澄肩膀,站起来后,飞身回到了赏花亭。
而慕澄依然躺在满是落花的地上没动,他第一次知道被人招招压制是什么滋味,但是他不会就此作罢的,再给他几年,他一定能赢沈云竹。
有的人,在另一个人的人生里只出现了一瞬间。
可这一瞬间,就让那另一个人,记了一辈子。
许是太过惊艳,惊艳到铭记于心,念念不忘。
赵烨一边用扇子扇炉火,一边回头看。
“小叔叔,瞎子哥哥什么时候能醒啊?这都十多天了。”
慕澄握着沈云竹的手腕,感受他体内那两道非常霸道的力量。
这两道力量始终纠缠不休,对抗的同时,也侵蚀着他本就破败的气海。
但奇怪的是,也正是因为这两种始终缠斗不休的力量,才让沈云竹的身体有了那么一丝生机。
他到底是怎么受的伤,这两道力量又是什么?
慕澄想不明白,其实这几天趁着沈云竹睡的迷迷糊糊时,他还诱导他说说自己的伤是怎么来的。
但是没有用,他自我保护意识太强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小叔叔,药好了。”赵烨把药碗端来,交到了慕澄手里。
“嗯,出去玩吧。”
“唉!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喂的进去。”赵烨摇了摇头,走出了这幢废弃了许久的民宅。
慕澄换了个位置,把沈云竹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瞎子,吃药了。”
瓷勺舀了一勺棕色的药汁,凑到沈云竹唇边。
应该是闻到味道了,沈云竹一侧脸,躲开了勺子。
“听话,吃药。”
“苦。”
靠着慕澄的肩膀,沈云竹闭着眼睛回应了一个字。
“良药苦口,必须吃。”
“没用的,而且太苦了。”
“你知道这药怎么来的吗?这里没有城镇,也没有市集,这都是我自己出去采的。还有这药是赵烨煎的,他可是皇太孙,你要是不吃,你对得起我们俩吗?”
慕澄看软的不行,那就让他愧疚。
结果……
“子清哥哥,求你了,别让我吃了,真的太苦了。”
“好哥哥,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就这两句话,给慕澄听的人都麻了,更要命的是,还是对着慕澄颈窝说的。
慕澄运功压了半天,才把那不该翻涌的气血重新给按了下去。
“叫爷爷也没用,必须喝。”
也不管沈云竹乐意不乐意了,这副调和内息的药,慕澄说什么都得给他喂进去。
捏着沈云竹的下巴,让他的嘴微微张开,药汁就一点一点喂到了他的嘴里。
应该是真的苦,药汁入口,沈云竹皱紧了眉。
沈云竹可能也想反抗吧,但实在是拗不过那身强体壮的男人。
如此费劲的吃药,一共吃了五天,第六天夜里,沈云竹终于清醒了。
这些天,他眼睛上一直系着慕澄的发带,清醒之后,沈云竹就很想睁开眼睛看看慕澄和赵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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