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部线条实在柔软,流畅且不硬挺,面对陆宜铭时,从不会有不耐的表情。
哪怕从睡梦中被人吵醒也不生气。
陆宜铭看见池渔直直回望自己,视线都未聚焦,但已经开始说话:“陆先生,你办完事啦……”
池渔半醒时说话的语调很软,鼻音也重,陆宜铭只想到一个词——听话。
真听话,跟小狗似的。
但他的心却被这词给扎了一下。
是因为自己说他不够听话不放他走,所以他才在这里装乖吗?
陆宜铭久久没动,神色凝重,房间走道的灯光自上而下打在他身上,照得他一身黑色更为凌冽,如鬼魅。
任谁来,都不敢靠近这公私都冷峻客观的修罗,只有小渔,远远看着自己的主人,心里在想陆先生穿这一身果然是比宋归笙要好看的。
他还是不能理解原主,怎么会更喜欢宋先生呢,明明就是他的主人又英俊又温柔又可靠又大度,更胜一筹嘛!
他的陆先生就是最好的!
在他醒来后还未恢复清晰的视线里,那道黑影渐渐靠近,朝自己走来。
陆宜铭步子迈得很大,可能是腿长的缘故,几步就到了小渔床前,背着光,低下头,脸被暗影挡了个彻底,声音却不含糊,直冲池渔面门。
“这种时候,你在想什么?”
小渔仰着头,与昏暗中的陆先生对视,唇角不自觉上扬,笑起来:“在想你。”
陆宜铭:……
“陆先生,你好看,多笑笑就更好了,你眼睛黑黑的,像小猫粑粑。”很勾狗食欲。
陆宜铭:?
陆宜铭的身影覆盖在池渔身上,池渔整个人陷在阴影之中,但一说话的时候,眼眸就明亮,仿佛在为人执灯。
而陆宜铭,还真恍惚了一下,为那点细碎的光芒,为那一句轻浅的“多笑笑就更好了”。
他想起自己的母亲说过——
“没必要笑,小铭,太温和的人压不住陆家和丰勉,你要保持冷静和威严,才能让那些人不敢忤逆你。”
陆宜铭一下子竟想不明白,池渔为什么要那样说。为什么要跟他的母亲说相反的话。
他是真的希望自己开心吗?
但很快,陆宜铭就反应过来,对方的话无关希冀,池渔就只是在讨好自己,故意那样说的而已。
只是,即便是摆在明面上的讨好,陆宜铭也觉得受用。
于是他决定给池渔尝点甜头:“明天,我会让你父亲来庄园跟你见面。”
但池渔的反应并没有他想象当中激烈,对方只是点了点头:“哦,好呀。”
陆宜铭不甘心,又补一句:“以后只要你表现好,你的其他家人朋友也可以来庄园。”
潜台词就是,你根本就没有离开陆家的可能。
池渔笑起来:“嗯,谢谢陆先生。”
陆宜铭:……
他想过池渔会很开心,感激涕零,或是觉得被羞辱,气急败坏。
却从没想过对方会像眼前这样,温和平静。
仿佛自己说的那些于对方而言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陆宜铭不禁好奇,池渔……他到底在乎什么?
……
小渔其实并不想见爸爸。
倒不是因为不熟,也不是因为没感情,这一个月他在手机里跟池家的人聊过也视频过,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关心自己且真心为自己着想。
但就是……他们太爱说让自己离开陆家这样的话了。
尤其是在自己给他们展示劳动成果的时候。
他们的回答都是:“辛苦了儿子,爸爸妈妈一定会想办法把你从陆家带出来的。”
不管小渔说多少遍自己不想离开都没用。
所以陆先生提到跟爸爸见面的时候,小渔第一反应就是——池爸爸不会是来庄园接他走的吧?!
不要哇啊啊啊啊!
次日从睁眼开始,小渔就开始在心里祈祷,爸爸来晚点,爸爸来晚点,最好就别来。
结果事情总是出狗意料,他跟陆先生晨跑刚到大门口,就见外头停着一辆车,一个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对着两人笑笑,视线却久久放在小渔身上,如同接孩子放学时的家长。
这就是池爸爸。
陆宜铭给庄锦打电话,让人开了大门,他也没料到池朝阳会来得这么早。
对方开车进入庄园后,他对池渔吩咐道:“去为你父亲带个路吧,停到别墅门口,会有人帮他泊车的。”
说完,陆宜铭就转过脚步,继续自己的晨跑。
陆先生都走了,小渔当然没办法,总不能不听主人的指令。
于是他蹭到了车边,坐进副驾:“爸爸……”
池朝阳愣了下,哪怕他根据这段时间的线上聊天,已经提前预知了儿子的这种说话方式,但乍一听到对方喊自己“爸爸”,还是不适应。
要知道,在池渔出事之前,已经半年没回过家、两年没叫过他爸了。
他们父子关系不好起因还是他要池渔出国,孩子不愿意,非说自己要留在江城读江大。
池渔小时候脾气大,性格倔,生起气来谁的脸面都敢下——毕竟当年对着陆宜铭这陆家家主都敢摆脸色——所以自从他跟家里闹掰以后,就再没回过家,也没叫过人。
池渔跟池家的联系,全靠池妈妈。
池朝阳也是个倔脾气,他也就这半年才稍微软和了点,偶尔也会通过家庭群给池渔发点消息。
只是池渔依旧倔强,就算在群里看到了父亲的话,也总假装看不见。
池朝阳还以为,自己这辈子跟儿子的关系只能如此了。
谁知道这次池渔被困陆家,自己还能听见儿子叫自己爸爸。
他捏紧方向盘,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系好安全带,儿子。”
小渔并没有推辞,听话照做,甚至还主动寒暄:“爸爸很早就到了吗?今天一定起很早吧?辛苦了。”
池朝阳有些局促地看看儿子,又看看路况。
这分明是他第一次来陆家庄园,但他没半点闲心看风景,满脑子都想着该怎么回答儿子的话。
他太久没跟池渔正常说话了,竟会不习惯。
“不算早,我本来也睡不了那么久。”
“嗯,妈妈好吗?她怎么不一起来?”
“她好,蒋、蒋总助只说让我一个人过来,我就没叫你妈。”
“哦哦,可能是陆先生没准备好见两个人,等下一次你们一起过来,我会跟陆先生说的。”
小渔尽量放松语气,希望父母能体会到庄园的好,只要爸爸妈妈能感受到这一点,那他们就不会总说要把自己带走了吧?
谁知道下一秒,被儿子的热切邀请感动到的池朝阳哽了一下,他一想到自己那叛逆无边的孩子在陆家被压迫得这么乖巧,就不是滋味。
他哽咽道:“儿子,是爸爸没用,不能一下子把你带走,但你放心,等爸爸找到机会,一定带你离开陆家!”
第38章
在小渔的指引下,池朝阳的车子停在了别墅门口。
本来两人都要进去的,但小渔一想自己晨跑还没结束,就让池爸爸自己先进去,说自己准备再跑两圈。
池朝阳看着自己瘦高的孩子,长得确实成熟了许多,面庞比几年前瘦削一些,他自然而然以为池渔在陆家过得不好,忙扯住孩子的手臂:“要不别去了?又不是军训,早上跑个什么劲儿,小渔,你都瘦了……”
小渔倒是很欢喜有人叫自己“小渔”,但他依旧坚定:“不行,我每天都要跑三圈的,怎么能偷懒呢。”
他能留在陆家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还犯懒偷奸耍滑的,惹陆先生不高兴可怎么办?
池朝阳心头蒙上辛酸。
没想到自己那不可一世的儿子,居然在人家屋檐下如此唯唯诺诺,连偷个懒都不敢。
他有合理理由怀疑:“那陆宜铭是不是打你了?”
小渔:?
……
身边少了个人,陆宜铭总觉得自己这步跑得特没劲。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池渔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个普通陌生人,但自己就是舍不得放人走。
不然他也不至于遍寻理由用尽手段把人留在庄园里了。
现在更夸张,常规的活动只要看不到池渔,自己就觉得不适应……他该不会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吧?
陆宜铭这会儿倒是想找李承风评估一下自己的心理状态了。
只是他刚跑到别墅边,就听门庭处传来人声。
是池渔和池朝阳正在门口说话。
陆宜铭缓了脚步,刻意不去打扰父子俩的对话——同时他也抱着私心,他只是路过,要是他听到点什么,也不算偷听。
池朝阳的声音听着很急迫:“小渔,你告诉爸爸真话,他是不是真打你了?”
池渔回得也急切:“没有的事,爸爸,陆先生不打人。”
“那他就是威胁你了?他是不是威逼利诱,要你留在陆家?儿子,咱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养你还是足够的,你要是清醒,可别上他的当……”
“爸爸!”池渔这一声打断出现得非常干脆,随后跟着的话如同赌咒。
“陆先生不会做那样的事,他没逼我,也没诱惑我。”
陆宜铭握紧双拳,等池渔说完那话后才松开一些。
掌心已有了指甲抠紧留下的痕迹。
他没想到池渔居然会这么说,还以为按照对方的脾气,肯定会在父亲面前大肆吐槽一番。
没想到池渔还是为自己保留了一些体面。
接着下一秒,他又听到了池渔的声音,已经乖软下来,仿佛讨好,仿佛示弱,又仿佛安抚。
“爸爸,别担心我,陆先生他对我很好的,他是个很好的人,他还送我东西呢……”
池朝阳语气迟疑:“真的?”
池渔语气笃定:“真的!我的衣服也都是陆先生给买的。”
在一声沉重的叹息后,池朝阳发出无奈声响:“行吧,别跟我解释了,你不是还要晨跑吗?快去吧。”
随后,门庭处传出哒哒的脚步声,池渔从那里出发,又跑上了庄园的大道。
池渔去的方向跟陆宜铭所在的方向正好相反,他并没有注意到别墅拐角处的陆宜铭,他也不知道在自己背后,有个人定定看着他的背影,凝望了许久。
陆宜铭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看的池渔,只是当那背影渐行渐远,自己也舍不得收回视线。
这种情况他只在小狗身上碰到过,不论小渔在干什么,闲心溜达还是发呆睡觉,陆宜铭都喜欢看,且从不觉得无聊。
陆宜铭再次紧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别真把池渔当成自己的小狗了,他怎么能跟小渔相提并论。
……
陆宜铭回到别墅的时候,池朝阳正接过王湛煮好的水。
客厅摆有茶桌茶具,前家主去世后就鲜少有人用了。
池朝阳掀开杯碟看了一眼。
“啧”一声:“真是好东西,主人也用心,养护得这样干净。”
王阿姨还没走远,听到他的感叹,停下回答:“那你可得谢谢小渔,这块儿平时都是他打扫,桌子杯子都是他擦的,孩子可用心了,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毛巾,从来不混。”
池朝阳:……
这下好了,老父亲又哽声。
他那天之骄子好大儿在这儿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听完王湛的话,就连陆宜铭也反应了一下才继续往室内走。
他与茶桌上正在分茶的池朝阳对上视线,后者询问:“陆总,来一盏?”
陆宜铭走过去,坐到池朝阳对面:“清水就好。”
池朝阳还真就倒了一盏白开水给他。
陆宜铭一边为自己补水,一边看池朝阳泡茶的动作,什么都没说,像回到了以前。
他父亲也爱坐在这里泡茶,但从不问他要不要,据父亲说。
“等你成为我真正认可的陆家接班人,我再跟你喝一杯”。
可惜直到父亲去世,他被迫成为陆家的新家主,他都没能喝上父亲泡的茶。
自己永远都不会被父亲认可了吧,他想。
在等茶香逸散的时间里,池朝阳开了口:“小渔他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做事坚持,做人温良,脑子活泛,踏实好学,我们一家都以他为荣。”
陆宜铭第一次听到一个父亲这样夸赞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回什么,只低头抿了口水。
“在我的想象中,小渔应该是要拿着好文凭,帮扶家里的产业或是自己出去闯荡,事业有成后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喜结连理,最后寿终正寝的……”池朝阳停顿了下,他按着茶壶,热完茶盏后,重新为自己倒上一杯。
“陆总,我现在只希望小渔能活得自由。”
陆宜铭视线淡淡:“池渔在庄园里一切自由。”
池朝阳“砰”一声放下茶盏:“陆总,我儿子他不该被困在这里。”
“哦?”陆宜铭懒懒抬起眼皮,盯着池朝阳。
“你在要求我放人?”
池朝阳也没移开视线,与他对峙:“是,陆总,我希望你能放了小渔,让他过正常人的生活。”
“小渔,呵……”陆宜铭笑起来,却并没什么笑意。
“他走了,那谁来当我的小渔呢?”
池朝阳这才想起来,这位陆家家主,有一只爱犬也叫小渔。
他心往下沉,陆宜铭这是拿自己儿子替了小狗的位置?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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