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大避母, 女大避父。
可他们家不是这样, 在她上初中以前,洗澡都是跟王长寿一起, 王长寿从来不避讳什么。
年龄小意识不到这些, 年龄大了男女性别观念逐渐成熟, 学校里也会教男女有别, 教隐私, 王岚逐渐地也就意识到自己和父亲一起洗澡是不对的, 她严词拒绝过, 但王长寿说一起洗澡省水省煤。
王岚今年已经四十多了,往前推三十多年,他们这里电力短缺,电主要是照明用, 烧水做饭这些都是烧煤炭。
煤炭一个月是有指标的,那时的王岚别无他法,根本拗不过王长寿。
后来王长寿不让她读初中,不给她交学费, 把她送进塑料厂让她去当学徒。
小小年纪在塑料厂工资不高,大家都使唤她。
待不下去了她自己偷偷跑到南方,赶上南方发展, 她肯吃苦,吃别人吃不了的苦,才在南方扎根立足,有了自己的一点小生意。
她这一路十分不容易,在老家被父亲觊觎,孤身在外漂泊,见她一个小姑娘无依无靠,也是四处被欺负,纸醉金迷的城市里,浮华之下的黑暗更多。
因此她更加厌恶王长寿。
王长寿的儿子王畅虽没有被父亲觊觎,一路长大也是辛酸。
母亲走得早,父亲不管事,小小年纪他便要承担起照顾妹妹的责任。
父亲为了他能够更加方便照顾妹妹,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把他留在家里,非要他等着妹妹一起上学。
要不是村里人好说歹说,他肯定得在家耽搁两三年等妹妹一起上学。
后来妹妹也上学了,他每天要带着妹妹上学,等妹妹放学,要做两个人的饭,上学比妹妹早两年,岁数也比妹妹大三岁,眼看着要上中学了,父亲又打算让他留级等妹妹一起。
他不愿意跟着同村在外打工的人一同离开,去给人打杂,慢慢混起来,才混出个人样,弄了一家自己的装修公司。
也正因此,他对妹妹也不是很喜欢,一直觉得是妹妹拖累了自己。
但凡能够多读一点书,就不会小小年纪跟着人出去打工,吃尽苦头,到现在别人潇潇洒洒,自己三天两头地往医院跑。
但他也知道,真正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自己的父亲,而不是自己的妹妹。
可小时候也实打实因为妹妹吃过几年的苦,也许现在回看当年吃的苦,会觉得不是多大的事情,可对当年那个小男孩来说,是天大的事情。
兄妹二人认领尸体的时候,也是相顾无言。
王长寿死了,对于兄妹二人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也许这是他们两人此生最后见的一面,离开阳城,他们将各自回归家庭,天南地北,再不联系。
井玏有些唏嘘。
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是一声叹息。
案子破了,梁支队长说什么也要请重案组全体吃饭。
当初重案组来阳城时,他们没有派人去接,重案组到了后也没有安排接风宴,梁支队长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事情。
现在案子查清了,事情脉络搞得一清二楚,重案组不日就要返回燕城复命,梁支队长盛情相邀,重案组着实不好拒绝。
井玏有些水土不服,原想着趁着这段时间消了炎症,回了燕城就能把牙齿拔了,但这边气候干燥,炎症一直好不了,甚至有些影响他吃东西和睡觉。
梁支队长请他们吃本地特色烤全羊,整了一个全羊宴。
井玏看着实在是想吃,但他张不开嘴,也就喝了点羊肉粉丝汤。
陆长风跟井玏说:“等你牙齿好了,工作不忙了,我们过来旅游,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井玏:“那可说好了,别到时候你又不认账。”
“我什么时候不认账过。”
“多了去了。”
梁支队长人很实在,拉着重案组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
隔天重案组离开阳城,也是他到高铁站送别。
井玏连续多日没有休息好,现在就盼着回了燕城,牙齿能消停一些,让他尽快拔了,别再多遭罪。
一路上大家都不怎么说话。
在重案组工作,从一开始大家的情绪高亢,到现在情绪平淡,破了案没有喜悦,心中郁结着各种情绪,大家都挺压抑的。
起初大家的目标是审判者,可真正地参与进案子的调查后才发现,审判者杀人,只是一个结果导向。
真正悲惨的,是他们在不断地挖掘受害者做过的恶行这个过程中,查明的事情真相。
这个过程是痛苦的。
即便大家都很清楚,要把受害者做的恶,和审判者对受害者做的恶分开来看,却也难以摆脱这种让人痛苦的情绪。
二者之间存在因果关系,最可怜的往往都是那些被受害者伤害过的人。
候机时,陆长风跟岳方霖说:“我觉得我们需要申请一个心理医生。”
岳方霖很赞同陆长风的想法:“特别是井玏,他还年轻,过早地沉溺在这种罪恶的调查中,两股力量拉扯,的确很容易落下心理疾病。”
陆长风摇了摇头:“我反而认为最需要治疗的是你跟我,而不是井玏。”
“为什么?”岳方霖不解。
陆长风说:“井玏他年轻,接触信息的渠道比我们多得多,对新的事物接受程度也比我们好,他年轻,他有什么情绪可以发泄出来,我们没人会怪他。”
周瑜主要负责信息搜集综合整理调查,一般不用他直面罪犯,受到的创伤相对较小。
陆长风和岳方霖顶在第一线,扛着最大的压力,两个人谁都不敢轻易吐露心声,害怕动摇人心。
岳方霖问陆长风:“顶不住了?”
陆长风坦然承认:“是有点。”
从前在春城当刑警,专注个案,个案的嫌疑人跟个案的受害人之间,大多是有直接关联牵扯的,且个案不具备很强的关联性,个案中的凶手是个人行为,不具备任何代表性。
现在的调查方向和以往完全不同,介入案件后第一反应不是走访调查死者得罪过什么人,跟谁交恶,而是要查死者做过什么坏事,明知道这是潘多拉魔盒,打开以后里面指不定会跑出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却不得不打开,打开后却没有能力关上。
每一个案件背后,都代表着社会上目前存在的每一种问题,虽然是一个案件,可这些案件背后的受害者,存在千千万人。
就像猥亵儿童这个案件,也许在他们自己身边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这样的黑暗,隐藏在阳光之下,和阳光并存,无法被发现,肉眼所见的每一个儿童都可能是潜在受害者。
——我知道社会存在这种令人愤恨的违法犯罪的事情,可我无法将他们找出来,甚至无法及时制止。
社会太大,而我的力量有限。
以前的受害者大多是不完美的,但现在要面临的受害者是充满罪恶的。
岳方霖见陆长风的状况确实不太好,提议:“不如请一个月的假,你回春城待一段时间,抑或者去一个平和的地方,休息一段时间,让你的心平静下来。”
“我们组就四个人,我要是休息了,有案子你忙不过来。”陆长风拒绝了这个提议。
岳方霖说:“你也别小瞧了我,审判者也不会弄得过于花里胡哨,过往办了那么多的案子,流程咱早就熟悉了,有自己的一套章程,横竖还是会回归到传统刑侦上面来,我的基本功有多扎实你是清楚的。”
如果岳方霖的基本功不够扎实,那九组的队长也轮不到他来坐。
理论知识上他承认自己不如陆长风优秀,但他自认为传统刑侦基本功他可不比陆长风差,脑子转得也不比陆长风慢。
“放心休息,井玏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成长速度有目共睹,你现在就是把案子直接扔给他让他挑大梁,他也未必会破不了案。”
陆长风看了井玏一眼,井玏和周瑜坐在一起,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再说吧。”陆长风没有答应立马休息,“还能再撑一撑,让井玏再磨一磨,他现在还是有点浮躁。”
“行,那我就申请一个心理医生。”岳方霖也没有强求。
井玏抬头看向陆长风,发现陆长风也正在看他,冲陆长风咧嘴一笑,扯着牙根后疼得委屈地看着陆长风。
陆长风被他的行为逗笑了,起身去拿了几瓶冰水,还有冰贴给井玏,让他冰敷镇痛。
井玏示意陆长风给他贴。
周瑜打趣:“我还是跟岳队坐,给你们两腾空间,不当电灯泡了。”
陆长风顺势坐在了周瑜的位置上。
井玏问陆长风:“跟岳队聊什么呢?”
“没什么。”陆长风不想让井玏替自己担心。
井玏:“没什么你一脸惆怅,昨天晚上我就发现你不对劲了,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睡好。”
“天热,有些烦,过两天就好了。”陆长风淡淡地说。
井玏摇了摇头:“我了解你,骗不了我。”
“你不说,我问岳队。”
陆长风是拿井玏没辙了,只能实话实说,“不是什么大事,我让岳队给我们组申请一个心理医生。”
第164章 阳光之下14
第14章
“你心理出问题了?”井玏震惊地看着陆长风, 上下把陆长风打量了一遍,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紧张地问:“怎么了?给我说说。”
随后又自责地说:“我这个男朋友当得可真不称职,我都没有发现你的心理出现了问题。”
陆长风捂住了井玏喋喋不休的嘴, 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井玏强行闭麦。
井玏满脸担忧地看着陆长风。
“我没事。”陆长风十分肯定地说。
见井玏完全不行,他有点无奈。
井玏皱起眉把不高兴写在了脸上,陆长风怕井玏真生气了, 败下阵来:“好吧, 好吧, 是有那么一点,但是不严重, 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井玏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陆长风说:“我真的不严重。”
“不严重你要申请心理医生。”
“当然要申请了, 队里不止我一个人, 还有你, 周瑜, 岳队, 我们要长久地跟审判者斗争, 这些事情,要我们自己慢慢调理很容易跟不上调理的速度,请个心理医生,没事帮我们疏导疏导, 有利于长期身心健康,长久发展。”
见井玏还有说什么,陆长风握住井玏的手:“以前我一个人,遇到问题自己忍一忍就过去, 现在有了你,我不想忍,我会积极解决自己遇到的一切问题, 好好地对待自己,保持良好身心健康,也是为了我们能更长久地在一起。”
这话说得井玏已经完全找不到北了,满脑子都是陆长风爱他,为了他能够好好地生活,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都会保持健康。
井玏回握住陆长风的手,“以后有什么,你要说给我听,我不一定能够帮你解决,但我可以做你的倾听者。”
“好。”
回了燕城,陆长风去医院拆了手上的石膏,重新拍了片子,骨头恢复得很好,手上留了一条不是很好看的疤,井玏看着十分心疼。
医生叮嘱陆长风虽然拆了石膏,恢复得不错,也不要过度用手,减少受力,让骨骼有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
井玏:“没养好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医生说:“轻则酸痛,重则影响日常生活,关节活动受限,握力下降,影响灵活性,比如吃饭的时候握不了筷子,穿衣服的时候扣不上扣子,甚至可能没有办法握成拳。”
“这么严重啊!”井玏听了这话陷入自责:“如果我那天没有做那些事情,你就不会走神,如果我当时反应够快,及时拉住你,你也就不会摔下楼梯了。”
陆长风笑着说:“这也算因祸得福了,现在我左手也能写字,也能吃饭,也能系纽扣,十分灵活,人家说左右手共用的人十分聪明。”
“你不用左手也很聪明。”
陆长风伸手在井玏的鼻子上捏了一下:“这不是还有你,以后我的手真的用不了,我就赖着你。”
井玏瞪眼:“我不要你赖着我,我要你完好无损。”
陆长风想着已经到了医院,井玏的脸也不肿了,“正好来医院,不如去一趟牙科,看看你的牙能不能掉。”
井玏点了点头,带着陆长风一起去了牙科。
医生检查过后说还有点炎症,让井玏再吃两天消炎药,特地叮嘱不要吃什么容易上火容易发炎的东西。
隔天上班,岳方霖看陆长风的手拆了石膏,关心地问:“怎么样了?”
“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好好养着以后会恢复好的。”
岳方霖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桌上电话响了,余处打过来的。
陆长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会又有案子吧。”
这才从阳城回来没几天。
岳方霖接通电话,挂了后转达:“余处喊我去办公室一趟,没让我喊上你,估计不是什么大事。”
“那你去吧。”
岳方霖往余处办公室走去。
余处是看到岳方霖申请心理医生的报告,把他叫过去询问情况。
岳方霖没有把陆长风心理出问题的事情报上去,而是站在组织长久发展的角度,跟余处说明了自己申请心理医生的原因。
余处听完表示理解岳方霖的想法,答应帮岳方霖申请心理医生。
岳方霖回到办公室后,陆长风立刻投去目光。
“没案子。”岳方霖先是让陆长风安心,随后才说:“是为了找心理医生那个事儿。”
“同意了吗?”
“同意了。”岳方霖说:“我没跟余处说你的问题,我相信你可以自己调节好。”
“谢谢啊。”
岳方霖说不用谢,都是兄弟有什么好谢的。
他相信陆长风不会被轻易击垮,陆长风是共情能力太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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