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样一个存在感强烈的人共处一片空间,哪怕长得再好看,牧封川也很难心情放松。
他当即全身上下都写满警觉,扯起一个笑,抓紧身下床单,道:“我在哪儿?阁下何人?那名道童,为何喊我师兄?”
一连串问话,眼角肌肉紧绷到抽搐,牧封川死死盯着对方的脸。
他看到,对方眼眸闪过一丝异彩,快到他来不及分辨,接着,比黑曜石还黑的眼珠转动,落到了自己身上,低头凝视。
牧封川收紧手指,丝毫不曾避退。
他的瞳孔缩得针尖般大小,但眼睛却越的亮,眼尾泛红,嘴唇发白,好似空气变得稀薄。
男子一怔,眼珠转动,挪开视线。
大量汗水从牧封川后背渗出,一股虚弱从身体内部萌生,然而,他却弯起嘴角。
我赢了,牧封川目光灼灼。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如此挑衅一个明显不好惹的存在。
我昏了头吗?
就在他自我怀疑时,他听到了对方的回答。
“归元宗,无妄真人,你已入我门下,自然是他师兄。”
好似一记重拳击打在头,牧封川长大嘴,整个人魂都差点儿被震飞。
晏璋嘴角微弯,迅速拉下。
他手指微动,抬起右手,在眼前之人头上一按,道:“本座过去从未收徒,你将是本座开门弟子,也是唯一弟子。”
“徒儿还有何不懂?为师尽可解答。”
看似和善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牧封川嘴巴一闭,彻底呆住。
……
屋内悄无声息。
窗外一片漆黑。
牧封川这时才发现,已是深夜时分。
外面很安静,连蝉鸣鸟叫都没有,看来,哪怕是没有脑子的昆虫,也知道,什么人可以欺负,什么人不能欺负。
他不开口,晏璋也不催促,两人一人盯着窗格,一人看着他的脸,心中万般思绪,不知从何诉说。
房里照明的,是上好明珠,光芒一丝颤动都没有,屋内不曾焚香,自然也就没有香烟在眼前浮动。
画面定格,良久。
就在这样看不到尽头的凝滞中,让人恍惚觉得,或许会一直静止下去,直到被第一缕晨光打破的时候,牧封川忽然动了。
他回过头,视线从晏璋的脸,挪到晏璋的手,再挪回来。
他扯起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师尊!”
他语气欢快,没有一丝勉强,好似这份师徒关系是他一直渴望而来的。
晏璋一愣,这是他进入房间,第一次如此失态,牧封川瞧见,眼眸中的笑意越发真实,越发显得态度诚恳。
然而,怎么可能。
晏璋再清楚不过,牧封川根本不想成为他的弟子,甚至,他亲自出手算计,才有了今日。
霎时,房间再次沉默,不过,这次安静又与上次意味不同。
牧封川作为造成沉默的罪魁祸首,宛如读不懂空气,他立即又是一连串追问。
“师尊为何收我?我之前不是在哪个山谷?那里面是什么?我是经历了传说中的顿悟么……”
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堪比一千只鸭子的吵闹,无妄峰从得名后,估计再没这般热闹过。
晏璋听着听着,嘴角弯起,耳边忽然消声。
他转眸望去,牧封川眨巴着眼,一脸乖巧,任谁看了,也要说是个孝顺可爱的好徒弟。
晏璋一声轻笑,低声道:“徒儿如此好奇,师尊自然要为你解惑。”
漫漫长夜过去,太阳再次升起。
太阳还是昨日的太阳,牧封川却并非昨日之身份。
他知道了,自己掉入的山谷其实是归元宗的参道崖,据说是归元宗创派祖师飞升之所在。
从祖师开始,凡归元宗之人飞升,皆在此崖,同时,崖壁残留的,也是他们飞升之时诠释的己身之道。
在飞升之路断绝前,归元宗真正的收徒考验是在参道崖,凡能从中领悟者,则自动加入归元宗。
然而,自三千多年起,天地法则改变,参道崖似乎也有了变化,数千年里,只有两人在参道崖成功入道,因而,归元宗放弃那里,换了考验方法。
牧封川下意识问道:“哪两个人?”
晏璋一瞬缄默,数息后,道:“我,和你。”
牧封川嘴角一抽,这什么稀奇古怪的孽缘!
前辈是能掐会算,算到他和这个无妄真人会跌到同一个坑吗!
想起跌坑,牧封川陡然一个激灵,道:“我是被人追杀掉进去的。”
他咬牙切齿道:“那人居然不光掷剑,还用了暗器,否则我根本不可能摔那么远!”
要是不摔入参道崖,他不会被崖上痕迹吸引,也就不会入道。
不入道,他和归元宗便毫无关系。
哪怕无妄真人不曾言明,牧封川也明白,自己受了归元宗前辈传承,要是还想跑路,估计只有死路一条,哪个宗门都不会这么大方。
当然,看过脑海中那副惊天动地的场面后,牧封川并不后悔入道,只是他也不可能感谢那个害他的推手。
晏璋唇角一抿,冷声道:“不是他。”
什么?
牧封川面露诧异。
晏璋微垂眼帘道:“害你掉入参道崖的,是一名归元宗弟子,他是为了替你阻那一剑。”
牧封川眼角一抽。
这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吧!
帮忙之前先练练准头啊!
事已至此,只能接受,牧封川深吸一口气,将密语珠的事情和盘托出。
现在,他变成了无妄真人的弟子,要是无妄真人被算计,自己估计也落不得好,不管心里多少想法,行动上,他还是分得清轻重。
晏璋面不改色。
幸好他本就一副处变不惊、从容不迫的模样,牧封川半点儿异常都未察觉。
待他说完,晏璋微微点头,道:“此事我既然知晓,必会无恙。”
牧封川长舒一口气,笑道:“师尊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晏璋抬眸看他一眼,道:“你送上如此重要情报,待禀过掌门,自有奖励,不会令你白费功夫。”
牧封川笑意越发深。
之前他的想法就是卖消息换资源,现在,头上多了个超级大佬师尊,可见日后不会贫穷,但能多得好处,谁会拒绝呢。
瞬间,他看晏璋的目光又有了变化。
人美心善,前辈诚不欺我啊。
想到某人,他一顿,嗓子微微干哑。
他看向晏璋,带着一丝自己未察觉的期盼,道:“不知师尊可听过一个名为章雍的修士,他极为钦佩你,也十分推崇归元宗?”
凝视晏璋的双唇,牧封川屏住呼吸。
好似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他听到了两个字。
“从未。”
一颗心陡然跌落。
牧封川睫毛轻颤,低低“哦”了一声。
晏璋半转身,面容映在晨光中,一片模糊。
他道:“入道伤神,需修心静养,待过几日,举行大典,你我方正式定下名分。”
说完,身影离开房间。
明亮柔和的晨光从屋外照入,满室生辉。
第41章 双方误判
七日后, 牧封川参与了归元宗的入门典礼。
本次开山大典,加上他, 归元宗共收徒七十六人。
想想自己当初在山下见到的人流,牧封川不禁心有戚戚。
他入归元是迫不得已,却有更多人被拦在山下,失魂而归,命运似乎总喜欢事与愿违,美其名曰考验。
入门典礼中,牧封川发现,和他想的一入门就分师父不同,其他入门弟子都要去开慧堂统一学习一年, 再根据表现,进行徒弟与师父的双向选择。
“我可也要去开慧堂学习?”
典礼结束, 牧封川被晏璋挟带回到无妄峰,从第一个字出口,到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两人已在崖边站定。
他双脚沾地,下意识后退一步, 一回头,万丈深渊仅一步之遥。
哈!
他忙向前跨步, 撞上前方之人肩部。
牧封川脑海还残留着刚才直视深渊的恐惧, 本就头晕目眩,这么一痛,行动不过脑子似的, 又往后退。
“小心。”
一只手勾住他的腰,往前一带,鼻尖第二次受创, 酸痛直冲脑门。
他抬起右手捂住鼻子,泪眼汪汪,昂头上看,朦胧的视线中,好似看到了前辈。
“你身子钢板做的啊!”
话刚出口,牧封川瞬间冷静。
他一抹生理泪水,向旁走了两步,远离崖边,躬身一礼道:“出言无状,师尊恕罪。”
晏璋视线还在被挣脱的手上,他一瞧牧封川这幅恭敬有礼的样子,忽而心生躁意。
跑那么快干嘛,你无状的时候还少了!
咽下喷薄而出的欲望,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与对方动辄互讽的章雍。
可现在,我你既是师徒,该更亲近才对。
山顶的风又急又冷,吹得牧封川唇瓣泛白,晏璋凝目扫过,一拂袖,结界开启,无妄峰便与其他峰一样,不再受高度气候影响。
他抬步朝弥心殿走,口中淡淡道:“无碍,以后小心点儿。”
也不知这句小心,究竟是说刚才险些滚下山,还是说口头上的冒犯。
反正,牧封川就当两者都有。
他紧随其后,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前面传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想去便去,此事由你做主。”
真的?
牧封川眼眸一闪,觉察晏璋有驻足意向,忙跟着减缓速度。
两人在殿门口的云杉下相对而立。
瞟一眼晏璋脸色,牧封川沉吟片刻,道:“那弟子就不去了吧。”
他都离开学校这么多年,实在不想去重温体验。
晏璋面容没有丝毫变化,牧封川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那种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型,虽然看着不容置疑,其实挺好说话嘛。
话题结束,空气又陷入凝滞。
晏璋觉得胸腔好似窝着一团火,不知该如何发泄。
这七日里,除了牧封川刚醒的那天,随后,两人相处模式总是这般板板正正、一问一答,冷场次数比说话次数还多。
要是一开始,他遇到的牧封川就是这幅模样,晏璋或许会十分满意。
过去,他想象中的师徒关系便是这般。
即便他从未准备收弟子,可那种师父宠溺无度,徒弟恃宠而骄的关系,一向为他所弃。
结果,真遇到“理想型”了,他却发现,还不如牧封川之前有话直说,时常气得他想把对方吊在崖顶三天三夜的模样。
一定是因为他清楚,这不过是伪装。
逆徒装乖,分明是想迷惑他,逃避该有的惩罚!
晏璋一抿唇,沉声道:“在我面前,不必拘束。”
你不叛逆,我怎么教训?
牧封川抬眸一看,彬彬有礼道:“是。”
话题再次结束。
晏璋好似看到,自己巴巴递过去一叠字,对方手都不伸,眼睁睁看着那叠字“哐当”摔在地上,变成碎片。
两人站在树下,大眼瞪小眼。
高空冷风经过结界,被过滤成柔和的微风,吹得树叶婆娑作响,牧封川肚子恰是“咕噜”一声,好似伴奏。
晏璋陡然惊醒。
“你——”
“师尊恕罪,玉明师弟应已给徒儿领回膳食,若是无事,还请允许告退。”
死死盯着牧封川头顶,最后,晏璋一挥手,从牙缝挤出一个“嗯”字。
那个被他咬牙切齿的身影,迅速转身,撒腿就跑,没有丝毫留恋。
逆徒!逆徒!都不问我吃了没!
……
接下来数日,师徒继续保持相敬如冰状态。
晏璋心中自然百般纠结,牧封川却适应良好。
在正式拜师的前七日,他已经做好准备工作,从无妄峰最了解晏璋的人着手,提前细细询问了这位便宜师尊的性格喜好。
不说特意讨好,他也不想把自己金大腿给得罪啊!
那日,道童玉明道:“无妄真人严正持重,最厌轻浮之人。”
牧封川点头,很好,自己得少开口,就是说话,也得先过一遍脑。
玉明又道:“真人静穆少言,不爱呱噪。”
牧封川继续点头,他明白了,还是少说话。
玉明还道:“真人恪守礼节,不爱与人靠太近,说话不喜重复,态度不能急躁。”
牧封川扶额点头,果真老年人喜好。
最后,玉明还补充道:“从去年六月起,真人脾气稍有变化,气势略胜,师兄如若遇到,记得及时避让。”
明白了,更年期是吧!
以上,被牧封川总结出乖巧徒弟三准则:少说话、少说话、还是少说话!
反正,从玉明讲述看,除了稍稍不好亲近外,这位师尊并非不讲理之人,在真正摸清对方脉络前,牧封川觉得,自己性子还是先收敛着为好。
他全然忘了,刚在无妄峰醒来时,晏璋言行已有多项打破玉明所言,或许对他来说,那日最重要的,唯有“从未”二字吧。
自认了解了晏璋,牧封川当然不愿意试试摸老虎屁股,看老虎会不会回头咬他。
于是,在晏璋不知情中,他的形象与章雍完全拉开,也算可喜可贺。
不用去开慧堂上学,无妄峰又出入不便,牧封川恍惚自己变成了高塔上的长发公主,每天期待王子从塔下路过,把他救下。
“王子啊王子,你到底在哪儿?”
“什么王子?”
牧封川一惊,猛然回头,忙从半趴在巨石上的姿势转为正站,九十度鞠躬:“师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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