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过半,午时未到,牧封川离开破败的土屋,站在阳光下,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他四下一扫,不见任何可疑人物,脚尖轻点,奔向城北,出了城门,在一个遍布乱石的地方停住。
这里就是乱石滩。
城内小儿喜欢来此玩耍,只是,从上次牧封川在附近遇袭,这里便冷清了许多。
城防队没找到火甲蜥,说停留附近的可能性极小,但有孩子的人家,宁愿少冒风险,也要把孩子拘在他处。
不过,生活在牧城的人已习惯意外,妖兽袭人之事,常有发生,想必再过两个月,这里发生的事便会被人遗忘。
除了牧封川,与牧封云。
牧封川来到原主遇袭地点。
干涸的水道旁生长着稀疏的杂草,土地微微沙化,证明此区域已开始靠近赤焰沙海。
哪怕九品武者,也不敢轻易进入赤焰沙海,恶劣的环境,无边无际的蚁群,顷刻间就能吞噬一条鲜活的生命。
火甲蜥,只不过其中最寻常、危险最小的一种。
牧封川仔细观察附近泥土痕迹,根据牧老头的教导,试图从剧烈打斗后的场景中,寻找到自己想要的线索。
他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时间过去太久,就算当时有留下痕迹,一个多月,也很难保持原样。
唯一幸运的是,最近无雨,才给了他点儿机会。
牧老头说,依牧封云本事,不可能到赤焰沙海绑架一只火甲蜥来害他,多半是偶然发现,顺势而为。
既然那只火甲蜥是主动离开族群,那么,很可能还留在附近,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牧封川沿着水道,缓缓行进,时刻注意周围动静。
妖兽记仇,自己从对方口中逃走,定给火甲蜥留下深刻印象,万一狭路相逢,想必对方不介意加个餐,尝尝飞走的鸭子。
不过,只要不在捕猎状态,火甲蜥会沉眠降低消耗,刚从沉眠中苏醒的火甲蜥,行动缓慢,若有准备,多半能逃过。
以遇袭点为中心,足足探查方圆十里,牧封川终于在一个石缝,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
微红的泥土,其实是火甲蜥粪便,从颜色看,不超过一个月,证明袭击自己后,那只火甲蜥曾在这儿短暂栖息。
仰头看一眼天上太阳,计算路线方位,牧封川唇瓣一弯,露出一丝喜色。
以这这个时间、方位、路线,火甲蜥果然没回赤焰沙海。
确认关键后,牧封川即刻转身,返回牧城。
安神草,本来是一种驱虫草药,对妖兽无用,不过,把它与蛇胆草混合,却可以得到一种火甲蜥极其讨厌的味道,这时,若再加三滴火蜂浆,效果逆转,火甲蜥将会食欲大发,对这股气味穷追不舍。
翌日,牧封川来到城北一间药铺。
安神草与蛇胆草都是常见草药,火蜂浆较为少见,不过,牧城附近便有火蜂群,药铺自然不会缺少这味药材。
“给我抓——”牧封川陡然住声,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从门口跨入。
对方看到他,也吃了一惊,眼眸频闪,接着若无其事对药铺伙计道:“称三两安神草,天气燥热,晚上睡不安稳,煎碗安神汤喝。”
“好嘞!”伙计答得痛快,笑呵呵道,“云老爷上次买也买了三两,那么快就用完了?要不,我家大夫给您把个脉,配个方,效果比单用好呢。”
“不用不用。”牧封云含糊摆手,眼尾偷偷瞥向牧封川,忽地道,“你是小川吧,齐云跟我提过你,夸你来着,说你在他们一届最有天赋,有时间的话,来伯伯家玩,也指点指点齐玉。”
牧封云面容亲善,语气和蔼,若非提前知道,牧封川怎么也想不出,这样一个人会算计自己性命。
他绷着一张脸,木桩一样立在原地,谁也不知他心中的惊涛骇浪,一如原主的沉默寡言。
牧封云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恼怒。
他拿起自己的药包,又开口道:“贤侄买什么?瞧我,刚才似乎贤侄先进的门,不如这样,这单我替贤侄付了,你和齐玉同窗,我也拿你当子侄看的。”
“十颗补气丸!”牧封川蓦地扭头,面朝伙计,幽深黑暗的眸子看得对方一缩。
“嗯?啊?”伙计后退一步。
牧封川重复一遍:“十颗补气丸!”
伙计看看牧封云,又看牧封川,最后,目光落到牧封云身上。
牧封云脸颊抽动,眼中陡露凶光。
在他看不到的角落,牧封川半低着头,眼底一片血红,比他更冷,更狠。
见无人开口,牧封云扯起一个扭曲的笑容。
“贤侄,补气丸虽好,也不可贪功冒进,恐走火入魔啊。”
“多谢云兄长关心。”
牧封川从牙缝挤出这几个字,甚至不抬头看他一眼,只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云兄长大方,我却之不恭,以后,齐玉贤侄的事就是我的事,即便进了继恩堂,我也会将所学尽可教给贤侄。”
他每个字都咬得极重,让人分不清他的重点是辈分还是继恩堂。
牧封云脸部肌肉疯狂抽动,宛如坐跳楼机。
然而,或许是做贼心虚,或许是没有台阶可下,他硬生生挤出一个笑,一字一句道:“那就多谢贤弟了!”
说完,他猛然转头,咳了两声,对伙计道:“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两,你给他把东西包好,派人去我家取。”
接着,倏地转身,大步流星离开,恍若身后有狮子追。
牧封川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在伙计敬佩的目光中,慢悠悠取走补气丸。
走出药铺大门,他身形一晃,狠吸一口凉气。
必须动手,他又一次肯定,只有牧封云死了,自己才能自由,才能真正重生!
聆听着牢笼里凶兽的嚎叫,牧封川幽幽抬头,右手盖住双眼。
原来,不光是你有笼子,我也有笼子……
他翘起唇角,透过指缝,阳光不那么刺眼,微微的热,十分舒服。
这是只有活人方有的体验,失去一次,才知道多么珍贵。
牧封川低头,大步流星离开药铺。
第5章 准备工作
金乌西斜,玉兔初升,牧封川再次来到牧老头的破屋,把他遇到牧封云的事坦然相告。
牧老头听了,冷冷一笑,道:“火甲蜥不是什么罕见妖兽,有人知道这几味药,也是寻常。”
“要我说,直接给下把迷魂散,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可比找妖兽简单。”
他呵呵一笑,道:“你要是担心被人发现,老道给你一个方子,保证牧城没人查得出,怎么样?自己下手,多痛快。”
牧封川站在墙角,沐浴在黄昏霞光中,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除了刚进门,说明情况,他再未开口。
牧老头不满自己被忽视。
他道:“不就是杀个人?你小子三年前都不怕,现在怎么磨磨唧唧?是,杀他有风险,牧城就三瓜两枣,难保查你头上,那你就甘心放弃?”
“不!”牧封川终于开口,他斩钉截铁道:“他必须死在火甲蜥口中!”
“你这小子,怎么认死理!”
牧老头毒蛇吐信般嘶吼,四周异响浮动,屋内氛围顿时变得阴森诡异,恍若鸣奏死亡夜曲。
牧封川充耳不闻,只要听多了,什么声音都是浮云。
他拔去墙缝的一根杂草,感受着胸中那股平静、欣喜又渴望的情绪,又低低的,重复对自己说了一次:“他得死在火甲蜥口中。”
这是“牧封川”的愿望,是自己必须摆脱的枷锁!
他忽而一笑,晦涩的眼眸绽放出明亮光彩,牧老头一怔,猛然呆愣。
牧封川微僵,收回笑,昏暗的夕阳余晖中,刚才一幕,恍若错觉。
收敛一下,还不到放纵的时候,他微垂着头,回想辛辛苦苦工作一年,得知年终奖被取消时的愤慨,周身立刻遍布阴郁怨气,地狱恶鬼也不过如此。
牧老头或许也以为自己老眼昏花。
他嘶哑着嗓子道:“你想怎么做?”
他说:“牧封云既然知道药方,用气味算计他的打算就不成了,除非,你把他扔进火甲蜥群,倒是能达到你的目的。”
说着说着,他又笑了起来,带着丝丝恶意。
牧封川若有这本事,还用细细筹谋?
“不用这样麻烦。”牧封川截断他的笑,冷冷道,“他多半只知道安神草加蛇胆草,能够避开火甲蜥。”
“哦,你确定?”
牧封川坚定道:“我确定。”
他缓缓地,意味深长道:“要是他明白火蜂浆的效果,今天,我不会站在这里。”
火甲蜥正常捕食,五品武者还有逃脱希望,哪怕微乎其微,可若是在气味影响下穷追不舍,牧封川根本留不了全尸。
要是牧封云当真知道这个法子,怎会不用?
牧老头没搭话,默认牧封川的推断。
过了一会儿,他又刁难道:“药材呢?你准备怎么办?牧城就这么点大,想完全不被发现,你最好别在城里药铺买。”
牧城只有两家药铺,即便牧封川去另一家,也难保牧封云知情。
毕竟,对方一定关注着他,更别说他刚敲了一大笔竹杠,说不定现在,牧封云就家里怒骂,咒他立即身死。
此时买药材,实在不智,极易暴露自己。
要不是不知道牧封云也会用这两味草药,牧封川今日都不会去,虽然他运气不错,歪打正着,倒占便宜,还得到了重要情报。
或许这就是否极泰来?
回想自己倒霉催的上辈子,牧封川不禁期待,或许,他能在新的世界得到想要的生活,而非总是被迫选择并不想走的那条路。
牧老头不死心,还在劝说牧封川亲自动手,任何外物都可能出现差漏,只有自己不会。
话是不错,可牧封川依旧拒绝了他的建议。
他不愿动手,自有不愿动手的理由,非言语能动摇。
如此油盐不进的态度惹火了牧老头,牧老头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你滚吧!老道没什么好教你!”
屋内响起刺耳的嘶鸣,帮忙逐客。
牧封川脸上不变,丢掉手中草屑,朝门外走去。
“喂?你真准备放过他?你小子到底想不想报仇?”
牧老头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牧封川停下步子,没有回头,说道:“我已有打算,您放心,绝不辜负您的好意。”
说完,决然离开,只留下渐渐消失的背影。
暮色渐深,雾霭沉沉。
异界明月与曾经的世界太相似,牧封川走在寂静长街,恍惚有种没有换世界,只是来到异国他乡的错觉。
一队巡逻的城卫队与他插肩而过,他隐约听到,队里有人疑惑,怎么这个时间还在外游荡。
牧封川步伐一变,整个人如燕子般轻盈跃起,在晚风中飞奔。
耳边是疾风的尖啸,明月照路,星辰为灯。
直到家门口,他脚尖轻点,一跃而上,没有选择进屋,而是跳到房顶,躺了下来。
“这也算满足小时候的梦想吧。”牧封川忽地笑了。
上辈子,大约和现在差不多大年纪,那时他还会做武侠梦,电视剧中屋顶喝酒的名场面,更满是憧憬,当时他如何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日。
他静静看着头顶的明月。
比起白日的炎热,夜风微凉,牧城气候干燥,风里夹杂着尘土,吹在脸上,仿佛一位狂暴美人对着你左右扇巴掌,很难有什么诗情画意。
牧封川呸呸吐掉口中的灰尘,面无表情下了屋顶。
“果然,童年滤镜这种东西就是用来打碎的。”
不光吃了一嘴沙,身上更是狼狈,简直和地上打了滚一样,说不定,地上都比屋顶干净。
换一身衣服,牧封川没有如以往一样上床,而是静静等待,直到一更,两更,三更,万籁俱静,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牧封川悄悄摸出门。
他所在的这片区域没什么重要人物,原主父亲与牧氏嫡支血缘已远,除了姓牧,几乎享受不到任何优待,周围住的也是差不多的人家,十户凑不出一个五品武者。
因此,在这里,牧封川便是顶尖高手。
只是他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十分小心,不但动作轻微,凡是有三品以上武者的家庭,都缓缓绕过。
来到之前确定好的目标附近,牧封川顿了顿,仔细听,确定院里人已入睡,根据呼吸声,挪到离卧室最近的一面墙,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简陋小喇叭,抵在墙上。
他深吸一口气,对准喇叭口,舌尖一翘,喉中发出惟妙惟俏的猫叫。
以他曾经养过的那只山猫布偶发誓,他的叫声绝对正宗,还是未阉割版,能让人一听就心头烦躁,想竖旗对骂。
果然,五六声后,里面传来极大的翻身动静。
牧封川坚持不懈,直到有下床声响起,他连忙收起作案工具,躲回自己院落。
不远处传来骂猫的吼声,有人被吵醒,也跟着骂了几句,可惜不是骂猫,是骂他。
牧封川捂住嘴,忍住笑,听着那人骂骂咧咧回屋,没一会儿,附近又重归寂静。
牧封川再次出发,重复操作。
有道事不过三,三次之后,被吵醒的邻居也不耐了,出了门,硬要他把野猫找出来,可惜,这是一只假猫,如何抓得到。
“现在什么时候?七月!你家猫七月叫春!莫不是你自己做梦,发癫吧!”
被痛批一顿,目标转身回房,牧封川心满意足,安然入睡。
连续三日,终于,这天傍晚,牧封川听到了目标抓了几副安神汤的消息。
他一眨眼,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不等入夜,趁对方出门,直接做了一回梁上君子,笑纳了那几包安神汤。
为弥补对方损失,牧封川给了十倍价格,以他对此人了解,天降横财,对方绝不会外露,或者以后会,可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时间差。
如此,足够。
安神草到手,接着是蛇胆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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