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帘,藏住其中所有情绪,牧封川瞧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涩。
他就像被人下了降头一样,脱口而出:“你这样,好像我欺负了你。”
两人皆是一怔,齐心协力按下暂停,没有声音,画面也定格在这一瞬间。
牧封川看着晏璋,晏璋避开他的视线,焦点落在远方地平线上。
他没有点出牧封川话里的不合时宜,牧封川也没有主动道歉,狂风卷起长发,发丝朝一个方向飞舞,明明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到另一方。
师徒界限,遗落在身后昏暗的大殿内,唯有牧封川与晏璋,纯粹介立在日光下。
长久的静谧,无人出声打破,晏璋随着太阳升起,头渐渐抬高,牧封川原本看他,逐渐也将视线挪到东边,一同观赏起这出迟来的日出。
牧封川听到了晏璋的心跳。
扑通扑通,平稳的节奏里,不谐的担忧与迟疑,扰乱了整个旋律。
为何担忧?
有何可迟疑?
牧封川张了张嘴,本来想问出口,但两人中间的距离,阻隔了他连接的信号。
还不到探究的时候,直觉告诉他,提前揭开答案,或许会彻底斩断这微弱的共鸣。
牧封川选择相信自己,也确信他未来会得到答案。
太阳爬起来了,越爬越高,温度逐渐升高,带来热量的火球看起来却更小。
“我跟你说一件事啊。”牧封川忽而开口,伸手朝上一指,兴致勃勃道,“太阳其实是一颗大火球,比我们脚下的大地还要大,它吸引大地绕着它转圈,但在地上的人看,好像是它以大地为中心旋转。”
其实牧封川也不能确定,这个世界的恒星行星运行规则是否与上辈子相同,不过他能肯定,天极界是球体,既然这样,那就管他呢。
晏璋盯着刺目的太阳,纯黑的瞳孔,即便日光也难以完全照亮。
他呢喃道:“所以,看起来它是大地的俘虏,实际上输的却是我们么。”
什么和什么,牧封川先是一怔,接着哑然失笑。
他眺望远处,心底悄然滋生一丝寂寞,原本的兴致勃勃变成了意兴阑珊,正当他要结束话题,却听晏璋问:“你呢,你想成为太阳,还是大地?”
牧封川没明白他问题的用意,下意识道:“太阳吧,太阳站得高,看得远,地面上所有事都瞒不过它。”
牧封川本以为就是随口一说,不料,晏璋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他盯着牧封川,眸色幽深,咬牙道:“那有何用,再怎么看,地上的热闹也不属于它!”
牧封川被他咬牙切齿的语气闹得一头雾水。
他试探道:“那我选大地?”
晏璋神情瞬间冷漠:“它输了。”
“啊?”牧封川更迷糊了。
晏璋缓了缓,仰头看日:“就算什么都没有,也好过当输家。”
说完,他一拂衣袖,转身走了。
牧封川呆在原地,他们不是在讨论天文学吗?
……
在那场莫名其妙,牧封川至今没搞明主题的谈话后,晏璋消失了。
直到第三日,晏璋重新现身无妄峰,并将一块玄冥石递到他手中,牧封川才明白,三天前,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被叫住,以及最近三日,晏璋到底去了哪儿。
所以,明明很简单的事,那天他们话题怎么就偏到太阳上去了?
牧封川满心不解,低头看抱在怀中的石头。
漆黑如渊的色泽,令他幻视晏璋的眼眸,透骨寒意从手臂渗入骨中,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幽幽深蓝,宛如从深渊开采的寒冰。
晏璋表情淡淡,全无当日神经异常迹象:“听说你在收集玄冥石与黄魄石,五行石也是炼器常用材料,符合你条件大小的,归元宗库房就剩这么一颗。本想让你自己去取,那天说忘了,之后掌门有事寻我,索性便帮你带回来。”
懂了,不是我顺路就是你顺路,反正在你眼里,都不值得为它单独跑一趟。
牧封川总觉得怀里的玄冥石要是有灵性,会嚎啕大哭,多瞧不起石头,连归元宗都就这么一颗,很珍贵的好吧!
不过,天极界的五行石蹦不出猴儿,也就只能认了。
又收集到一颗,现在是四缺一,牧封川享受到了一种集卡的满足感,笑得眉眼弯弯:“多谢师尊,我就不客气了。”
反正拿得也够多了,再多拿些,也不会烫手。
就算病了,晏璋都不会亏待他,人还怪好呐。
等他日后修为赶上来,一定轻手轻脚,小心折腾他那副老骨头,要是晏璋愿意说两句好话,嗯,他也不是不吃软的。
牧封川盯着晏璋雍容贵气的面容,脑海中幻想着对方殷勤小意的模样……打住打住,太损形象,反倒让人恶寒,只要欺负得晏璋满脸不甘,咬唇忍受的模样,就足够报复他当初的算计之仇了。
晏璋见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手指微动,缓缓抬起,在半空停顿三秒,不知想起什么,又重新放回去。
牧封川挠头,十分奇怪,他还以为会被揉呢,难道是他头发油了,晏璋下不去手?
这绝对不可能!
视线落到晏璋头顶,看着那乌黑的发丝,牧封川手指蠢蠢欲动。
可惜,就算现在晏璋不怎么在乎师徒名分,要他愿意接受自己动手动脚,还是不太可能。
等着吧,总有一天,他会撸到那颗脑袋!
晏璋被他诡谲的目光瞧得眉心紧皱:“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牧封川拨浪鼓摇头。
他要是敢说实话,别说摸晏璋头了,怕是自己的头都要挨栗子,至少两颗。
怕晏璋看出来,牧封川连忙起身:“没事的话,师尊,那我走了。”
本来是例行一问,不想晏璋双唇嚅动,似乎要说什么。
牧封川停下动作,投以疑惑目光。
晏璋盯他半息,嗫嚅道:“走吧,好好修行。”
牧封川迟慢点头,总觉得晏璋要说的,并非这句话。
然而,直到他走到门口,晏璋也没有再说出其他内容。
他回望屋内,正对上对方相送的视线,牧封川一笑,朝晏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接着,牧封川快步离开,没有再次回头。
所以他也就没有看到身后,那道视线始终不曾挪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墙后,那人才收回视线,注视着牧封川坐过的蒲团,怔怔出神。
第132章 未来约定
既然玄冥石到手了, 牧封川便寻了个时间下山,到天元城中, 找上闻风阁据点,修改了自己的委托。
他问过闻风阁,得知近月确实有黄魄石拍卖,可大小品相不符合他的需求,故而并未通知。
牧封川心中有些失望。
就差最后一块石头,那种不圆满的感觉简直要逼死强迫症,若非老乌龟强调要原始大小接近五行石,他都想随意拼凑一下,取个“差不多”得了。
修行, 又不是搞科研,莫非还要追求数据严谨么。
然而左思右想, 牧封川还是没敢胡来,尽管修行确实不太科学,可一旦出问题,直接反应在自身上,他可不想落得个肉身成石的下场。
他连元婴都还没练出, 真出岔子,怕是就得死了。
穿越一场, 不是不能死, 但要是死于偷懒,变成笑话警诫后人,那才当真是死不瞑目。
于是, 牧封川也只得回归元宗耐心等待,期间也不断尝试,能否在不依靠五行石的情况下, 自行破丹成婴。
作为天极界大派,归元宗完全不缺突破境界的资料心得。
历代前辈将经验记下,上交宗门换取贡献点,后辈再用贡献点换经验,一代一代传承,积累得越来越多。
然而,就像是不同专业不同年代的学生论文,即便照搬,也得考虑适配,还要看是否真正理解,答辩不出差错。
牧封川不幸没找到合适的参考,是越看越乱,越看越糊涂。
他一把合上手札,长吁一口气,作为一个曾经的唯物主义者,硬要转唯心赛道,果然还是有些迈不过去的槛。
什么叩心门、点三魂、养气魄、孕元神,玄而又玄,与结丹前的干脆利落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他到底应该从哪儿开始操作?
“师弟是在苦恼如何破丹么。”
牧封川寻声望去,谢寂微半个身子出现在楼梯间,两三步上来,轻不可闻。
牧封川闻言摊手苦笑:“是啊,还没找到头绪,此关不愧能困死无数俊杰天骄,这样下去,我都怀疑会卡死在上面了。”
谢寂微黛眉一扬:“师弟何必说此丧气话,你才突破金丹多久,便能修得圆满,要是继续高歌猛进,就得怀疑你是天上谪仙重修了。你若真着急,不如看看我,你入门时,我已灵寂,而今却被你抛在后面,你都气馁,我还修个什么。”
牧封川轻咳一声,讪笑挠头。
他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总不能说,自己急着打晏璋一顿,所以想尽快突破吧。
他眼珠一转,找到借口:“而今魔修动作频频,风雨欲来,我也是想尽快提升实力,好护卫宗门。”
牧封川原以为,他这样说,按谢寂微以往表露性格,会大嘉赞赏,然而出乎意料,谢寂微收起笑容,神态略显沉郁,直到牧封川一脸询问望过去,她才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师弟有心即可,你是真人种子,万不可一时冲动,就算时局不利,你也要留有用之身,以图日后。”
牧封川蹙眉,莫非情况万分糟糕,已知谢寂微都觉得没救了?
那样的话,晏璋的情绪反常倒是说得过去。
他忍不住开口询问:“谢师姐认为,情况会很危急?”
谢寂微已收拢表情,听他此问,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不是,只是我自己担心……”后面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牧封川见她不肯说具体担心什么,心中好奇,但既然谢寂微说了无事,他也不便继续追问,或许其实和大战没有关系,而像楼飞一样,有亲友牵扯进奸细排查中,故而担忧呢。
这一两个月来,刑堂就像筛子一样,将宗门弟子来回筛了数遍,宁可抓错,不可抓漏,但凡认识的同门多些,总会涉及到熟人。
牧封川随口安慰:“听说刑堂现在找到了区分细作的法子,只要确认清白,很快就会放出来,没有内应作乱,魔修无需多虑。”
不料他说完,谢寂微脸色更暗沉了些。
牧封川没劝慰到点子上,闭紧嘴,心里猜测大约正是私事,莫不是谢寂微慕恋上某位师兄,之前没察觉,现在回头看,发现了某些蛛丝马迹?
可想想谢寂微的性格,要说慕恋掌门位置或者归元宗,似乎更合理一些。
各种八点档剧情在脑海中翻涌,牧封川心不在焉,谢寂微也谈兴索然,两人客套了几句,各自在善学阁翻找,寻自己需要的藏书。
牧封川找的都是心得感悟,粗粗翻看即可,无需带出,谢寂微似乎借了功法,要仔细揣摩,先一步离开。
她走后,牧封川经过她刚才站的位置,随意一瞥,发现整片区域,都是元神分魂相关内容,不禁好奇。
他们活动的楼层,限制在结丹境以下,即便有与元神相关功法,也是温养阴神,或一些特殊法门,例如分割三魂七魄,提前拥有少许分神期能力,但类似的功法无一缺陷巨大,甚至可以说自断前程。
谢寂微又没有到断绝前路的时候,为何找这些偏门看呢?
牧封川本想去找谢寂微谈谈,可转念一想,对方在归元宗长大,对修行的各项禁忌,比他不知熟知多少倍,又向来心智坚定,刚毅稳重,若打定主意,他再怎么劝说都无用,而要是谢寂微仅是看看,触类旁通,他也不必去烦人。
于是牧封川歇了心思,只继续皓首穷经,苦读不休。
……
时间不知不觉又走过三个月。
归元宗终于平静下来。
期间消失的弟子不提,剩下的弟子收到解禁暗示,无不弹冠相庆,四处串门,各山头都热闹许多。
唯独无妄峰超脱于外,无论何种境况,都无有不同。
牧封川找不到人拜访自己,只得主动出击,按之前楼飞建议,寻访了几位同样因瓶颈卡住的同门,交换感想,借鉴经历,希望以此点破自己心中迷障。
拜访的人中,有人见到他后心怀嫉恨、不假辞色,也有人老怀大慰,对他倾囊相授,不过,不管什么态度,那种不得向上的压抑与苦闷,却是别无二致。
牧封川感慨万分。
修士境界牵扯着实力、地位、寿命,可以说,一切都寄托其上,恍若千钧一发,发丝若出现问题,人就会变成一只受伤的野兽。
之前在常长老身上,他没体会到,这次见全乎了。
对于正处于同样境遇的牧封川而言,那些灰败情绪,就像会传染的病毒,哪怕他对突破有信心,依旧有种心神遭受侵染,道心蒙上尘埃的感受。
牧封川不想再接触那些人,索性闭门造车。
不就是修炼,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他不信他悟性不够!
自习空当,牧封川忽然想起晏璋,自己不过卡了几个月,就抓心挠肝,晏璋在同一境界停留数十年,并且再无进步可能,他也太能忍了吧。
脑海中浮现那几个偏激执拗的同门,牧封川失笑甩头,晏璋怎么会沦落到那副样子。
倏尔,嘴角笑意凝固,他忽地回想起入门时,从楼飞那儿听来的八卦,晏璋修行,只为飞升,而陈起元也曾言,晏璋为此,几近入魔。
而今已数十年过去,晏璋是放弃了,还是仍在默默忍受折磨?
一晃数日。
自从心底有了疑问,牧封川在修行上频频走神,一不注意就跑偏,开始揣测晏璋心理状况。
表面上看,晏璋全无他之前心浮气躁的样子,好似真选择了放弃。
可能够成为真人,无一不是意志坚决、生死不渝之辈,鹤鸣真人寿命将尽都还想拼一把,晏璋年纪轻轻,怎会认输。
而如若对方没有放弃,该有多顽强的道心,能够受此磋磨。
牧封川才经历没多久,程度也远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他是既想找晏璋取经,又有种感同身受的闷痛。
情绪过于复杂,使他完全无法专注在修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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