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道怨气形成的“门”。
所以,反锁住的方式也很简单。
两道流光尽职尽责地缠绕在门把手上,彻底封死了门被从外面破开的可能,暮从云回过身,往真正的“灵坟”里头走去。
这里确实是一片“坟墓”。
倒不是说看上去像,而是只要往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前方迈出一步,无形间似乎就能听到万鬼哀嚎的哭声。
青年还没走出几步,就踢到不知谁人的遗骨。
他脚步微顿。
结合余桃枝之前的话,他猜测那大概是进来处理怨气的先人们。
心里默念了几声得罪,青年下意识将步伐放谨慎了些。
浓郁的怨气比外头还要可怖几分,而虎视眈眈的恶念们,仿佛饿久了的豺狼虎豹,见了送上门的肥肉,纷纷从藏身的黑雾中现了形。
他们露出獠牙,张开利齿,想要好好尝一尝这不知死活人类的味道。
不消半分钟,他们就再也忍受不了在来人身边徘徊,生人味道带来的饥饿感沉甸甸地填满了欲望,让垂涎欲滴的恶念们放弃观察、径直朝他扑了过来!
——但在触碰到这块肥肉前,那股金色的流光就先一步烫融了他们的手指,恶灵们发出尖锐的咆哮,你推我挤地撞作一团。
他们畏惧地看着那金色的屏障,却又无法遏制住内心的杀意。
——太久、太久没有生人的血肉供他们吞噬了。
于是在暮从云往前走的这几个瞬息里,不同的恶灵不死心地往他身上扑,也同样在被烫伤的下一刻,发出痛苦的尖叫。
刺耳的叫声不算什么,眼前浓郁的黑雾不算什么,就算是不停往他身上扑的怨灵,暮从云都没有太过在意他们。
只是——
太奇怪了。
余桃枝他们为越笙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按照他们推测的结果来看,灵坟只是一块被阵法圈起来的平地。
而这里无论有多大,视野也应该是开阔的,他绕了两圈,面前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没有半点越笙的影子。
青年深吸一口气,电光火石之间,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忽然抬眼看向面前的恶灵们。
等等……
除了一开始他不小心踩到的那些白骨,后头再走了这么久的路都是平坦的。
百年来堆积的先人遗骨,难道只有廖廖几具?
青年停了脚步,打量般上下审视着面前随之停下的怨灵们。
只有一个可能。
——他从一开始,就被这些无脑扑上来,源源不断在他眼前涌出的恶灵迷惑了方向,一直绕着一个地方打转。
而其中理由……大概是为了让他和另外一人分开,好最大限度地满足两边恶念的进食需求。
这些恶灵被关在灵坟里不知饿了多久,早养成了同类之间特有的默契。
暮从云沉思片刻,在一群饥肠辘辘的凶兽前,突兀地伸手托起一颗被流光覆盖的金色小球。
不等四周的怨灵们有所反应,那灿金色的圆球倏然炸开,如游龙出海般,风波所及,恶灵们咆哮着被飞浪卷出数十米,花瓣一般层层散开。
暮从云就这么一路驱赶着席卷而上的黑雾和怨灵,一路往与自己方才行进方向相反的另一头走去。
越笙以前进来这里,就为了清理这些东西?
围在他身边的恶念们都不算太棘手,但数量实在太多,又会躲着他的金浪走,维持在即使被烫伤了,也不至于被融化的程度,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接近他。
但越往他确定的那个方向去——
新加入的恶灵就像是得到什么指令般,再也不躲他的流光,尖叫着涌上来拦他,然后再被焚烧到失去半边身体,在哀嚎声中被金浪掀翻。
在怨灵组成的鬼墙之外,在不断前扑的恶灵之间,那一道偶然露出的缝隙里面,青年的呼吸骤然一滞。
在怨气最为深重浓郁的地方——
他看到一道朦胧的、背对着他单膝跪地的身影。
青年抽出怀里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刀,刺破了指尖,以他的一点指尖血为媒介,这次冲过来的怨灵们被流光瞬间溶解,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彻底湮灭。
四周的恶灵们一时停下了步伐,他们在先前拦截这个人类的过程中都纷纷挂了彩,而金眸的青年却毫发无损地,一路走到了被他们阻拦的另一面。
趁它们因为恐惧停滞的片刻,暮从云几乎是瞬间撕开了被包围的口子,大步冲向越笙的方向。
反应过来的执念们纷纷咆哮着向他扑来,金色流光无风自动,甩成一道长鞭,执念们被长鞭一鞭扫落,纷纷滑行飞出数米,又挣扎着重新扑上来。
可惜他的金焰在黑雾漫漫中却很快熄灭,灵坟里的怨气深重到那点星火根本无法完全烧尽,受了伤的恶念们愤愤爬起,又开始重复起先前的同一套动作。
扑过来、被他打倒、再扑上来——
青年眉眼间泛出不耐。
他烦躁地“啧”了声。
短短路程被他无限度地缩减,在无限接近越笙身边的那一瞬间,暮从云才恍然大悟——
几个已经被怨气浸染得面目朦胧的恶念围在越笙身边,将男人密不透风地包围起来,越笙撑着长刀跪倒在地,像是根本听不见身后的声响。
见身后的“小弟”们都没有拦住他,为首的几位恶鬼阴恻恻地朝他看来,其中一位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吸干了一位被摔在他面前的“小弟”。
“……”
这里的恶鬼已经强大到能够分食其他恶念的灵魂了。
暮从云抿唇不语,他扫了一眼不远处背对着他的越笙,原本围着越笙的恶灵现下齐齐看向他来,面上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面对几百双空洞的、垂涎的、亡者的眼眸,饶是习惯了和他们打交道的青年,这会都不由得在心里吸了一口冷气。
但下一秒,他没再犹豫,如同利剑出鞘般,稍稍动了身,也骤然打破了对峙中的僵持气氛。
在恶念们都提起了百般注意,时刻防备着他的进攻时。
——青年忽然消失在了原地。
恶灵们茫然片刻,才开始东张西望找寻他的身影,靠近越笙的恶灵还没来得及发出提醒,就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被一道刺目的金光逼退几米。
藏身在黑暗之中,暮从云极快地用指尖血在随身携带的黄符上画上几道,而后烈火熊熊烧起,金焰圈地一般,将二人团团围在其中。
拿出临出行前梁元良给他准备的几份灵符,全数扔入燃烧的金焰中,确认火焰一时半会不会熄灭,暮从云才蹲下身去,要查看越笙的情况。
但哪怕是他已经触碰到越笙的手臂,对方仍然维持着一开始低头跪地的动作,对他的接近毫无反应。
暮从云的呼吸几乎瞬间停滞了。
冰冷的体温,没有反应的躯体,沉默到死寂的灵坟里。
“哥……?”
他颤着手抚上对方的脸,低下脸的人乖乖顺着他的姿势被抬起头来,那双桃花眸半垂着阖上一半,空洞地目视前方。
指尖的血被蹭到了对方的脸颊,青年不死心一般,反复试了几次,才在那段无力下垂的脖颈间,探出一点微弱的、几近于无的脉搏。
如同深冰之下跃动的些微起伏,却让他一瞬间红了眼眶。
——他还活着。
来不及多去思考越笙现在的状态,他起身就要带人离开,在他刚要站起的一瞬间,却有什么风一般穿过灼烧的金焰,尖锐的五爪直冲他的面门而来——
暮从云眸光一凛,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击,他抬手打出一道灵符,那恶鬼却根本不避,用手就接住了他的攻击。
灵符在恶鬼的手上不过半秒就焚烧殆尽,恶鬼嘻嘻一笑,向他展示着自己毫发无伤的“手掌”。
——这是一只……和外头其他恶念完全不同的家伙。
青年悄然屏住了呼吸。
流光覆盖的金眸之下,他认得出,对方既不是围堵他的那些恶念,也不是先前守在越笙身前的那一批高级恶灵。
这只恶鬼几乎没有实体,却仍然凝聚出了头颅和四肢,而灵坟里的黑色怨气,不管是在哪位恶灵身上的,在这只恶鬼出现的那一刻,都仿佛水流重归大海,铺天盖地地朝它奔涌而去。
暮从云死死地盯着它,在瞬间就意识到了“它”是什么。
在灵坟里面,完全不惧怕他金焰的恶灵,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可能。
——余桃枝告诉过他的,越笙的那把刀里面镇压了一只吸收了无数怨气,在器物之上诞生的恶鬼。
也是让越笙落得如今这般地位的罪魁祸首。
在最初见面时,他就觉得那鬼刀阴气滋重,暮从云原本以为是因为越笙用它斩了太多恶念沾染上的,在得知真相后,他才知道——
那是在越笙极力镇压之下,还逸散出来的怨气。
但这位恶鬼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他被怨气构成的身躯瞬间出现在青年面前,暮从云瞳孔骤缩,一时躲闪不及,好在身前时刻护着他的流光集聚于点,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击,才让他不至于被恶鬼一爪穿心。
——这恶鬼的棘手程度,是十数个外头的家伙们加起来也比不上的!
他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让执念恢复神志,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动摇一个……由纯粹的恶意凝聚、诞生的怪物。
几次交手下来后,他几乎一直在躲闪着恶鬼的进攻,而四周燃起的火势已经下去了不少,许多恶念飘荡在二人的头顶之上,就等着那火焰焚烧殆尽后,将他们吞吃入肚!
暮从云深深吸了一口气。
随即,在恶鬼再次扑上来的瞬间,他用匕首在掌心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划痕。
鲜血顺着他的掌心流下,恶鬼歪了歪头,还以为他又要用那金焰对付自己,它嗤笑一声,攻击的势头丝毫不减,根本没把他的动作放在眼里。
但这次它却没能够如愿。
——下一秒,那把匕首深深地捅入了他的身体。
刺骨的疼痛在他本不应该感受到的身躯上爆发,恶鬼不敢相信般捂着伤口,厉声嘶吼起来。
青年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旁低垂着头的越笙,就在同一时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吟。
“呃——”
因着肋间的剧烈疼痛,他被硬生生从虚无的失神中拽了回来,越笙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而后捂上左胸处痛到像是断裂了的肋骨,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还记得这是哪里。
在灵坟里,哪怕有一丝受伤虚弱的表现,都会被恶鬼们吞吃入肚,所以他即使痛极了,也只是小幅度地急促呼吸着。
怎么回事?
有谁……攻击了他刀里的恶灵吗?
就算醒来就面对着这般景象,在他回过神的一瞬间,所剩无几的灵力便下意识地压制住了刀内恶灵,那发出可怖咆哮的恶鬼登时熄了声响,被驱逐离开后,灵坟里又回归到最初的安静。
他已经没有更多的余力去将恶鬼束缚在刀里,好在这里的阵法就是为了困住它而存在的,也不怕恶鬼再跑到外头去。
越笙深深地吸入了一口冷气。
身上的痛楚慢慢变得可以忍受,可不等他抬头查看一番情况,冰冷的身体却倏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在一片漆黑的寂静之中。
——在灵坟之中,这是不可能会出现的……活人的温度。
越笙倏然瞪大了眸。
“谁?!”
他又惊又惧,许久没有开口说话的声音低哑不说,唇齿之间还满是浓重的铁锈味。
他的五感已经近乎消失殆尽,越笙原想要扶住手边长刀将自己的摇晃的身形稳住,再去确认对方身份,但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误会了他的意思——
那双虚虚揽着他腰肢的手忽然使了极大的、几乎要将他揉进身体的力道,将他死死锁在了怀里。
而后,在越笙偏过脸的一瞬间,他的眼睛被一只手盖了住,唇间却覆上了一抹温热而柔软的力道。
越笙怔了怔,随即他茫然地瞪圆了一双眸,彻底傻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炽热的、不容他拒绝的、却又珍重无比的……
吻。
来人大抵是带着极大的怨念,掰着他脸颊的手捏得他有些生疼,吻在唇上的力度又深又重,不容置喙地将滚烫的气息一寸寸送入他的嘴里。
能够灼烧一切的热浪铺天盖地地俯冲而下,融化了他僵硬而冰冷的身体,那人像是要将他吞进肚子里去,掠夺着他冰凉唇瓣上的一切使用权;却又像是对待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最终也没有舍得下狠手,只是泄愤一般,用利齿轻轻上下一合,在柔软唇肉上重重咬了一口。
越笙发出一点吃痛的声音,于是攻城略地的来人理智瞬息回笼,他沉默片刻,低头埋在对方冰冷的脖颈间,叫了他一声。
“越笙。”
不是“哥”,而是他的名字。
被他抱住的僵硬身体先是愣住般一动不动,而后仿若如梦初醒,越笙手忙脚乱地推开他,一双还没恢复气力的手匆忙托起他的脸,不敢置信地用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
青年金色的瞳仁就这么对上了他的视线,像是什么蓄势待发的野兽,在黑暗之中,被流光倒映一双反光的凤眸。
“你怎么……”越笙身体僵硬,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暮从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在在随时会被袭击的、危机四伏的灵坟里?
……他又是为了谁而来的?
被莫名的疼痛唤醒时、被无端强吻的时候,越笙都没有露出这样慌张的一面。
他脸色苍白,喉咙干涩,仿佛一下被抽干了所有气力。
他气息急促地摇着头,似乎想要否定眼前的一切,但暮从云抓住了他颤抖的手,让它们再次贴近自己温热的脸颊:
“你没看错,”他缓缓地、不留情面地宣告着对谁人的最后通牒,“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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