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酩见状,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下,配上他头上包的毛巾,像个一肚子坏水的蘑菇精。
“是吗?跟我没关吗?”
“刀架在我脖子上是跟我没关吗?那到底怎么才算跟我有关啊!”
他“砰!”一下把碗摔在桌上,猛地站起来,同时眼泪吧嗒吧嗒地就流出来了。
“又是这样,上次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
“生病不想我看到,就把我关在储藏室,说重要的事不想我听就背着我使眼色,就因为我是小孩子吗?可我也不想做小孩子啊,我从出生开始就比你们小了,我能怎么办啊……”
“小孩子的话不用听,小孩子不需要参与讨论,小孩子伤心了哄哄就好,我认真说过我不喜欢这样,但你们都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不当就不当!我不追了!”
随着他这一声委屈的怒吼,越来越多的泪水被震出来,挂在他濡湿的睫毛上一闪一闪地滚落,那张苍白病弱的小脸此刻执拗又可怜地板着,嘴唇都被硬生生咬红了。
汪阳和秦文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心脏就被揪起来。
在场看着他长大的哥哥不止余醉一个,见不得他哭成这样的哥哥也不止余醉一个。
两人纷纷起身,想要哄他又手足无措。
陈乐酩看着差不多了作势要跑,转身的瞬间被余醉捉住。
“好了,跟你说就是了,哭什么。”
他把弟弟拽进怀里,安抚地拍拍后背,想起小时候每次背着弟弟受伤还不告诉他,弟弟都会这样又凶又可怜地大哭一场,连台词都一样。
“为什么受伤不和我说,就因为我是小孩子吗?”
“可我也不想做小孩子啊,我也想保护哥哥啊……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我真的真的不喜欢这样……这样不好……”
余醉也知道这样不好,但他没办法。
他不想受伤的时候有人照顾吗?
他不想脆弱的时候有人安慰吗?
但十四年的时光横亘在那里,逼他不得不把自己活成一座顶天立地的山。
他和弟弟之间永远存在两个无解的命题。
一个是亲缘,一个是时间。
他不想陈乐酩做他弟弟,但陈乐酩不是他弟弟就没法陪伴在他身边这么多年。
他也不想比陈乐酩大这么多岁,但如果不是因为大这么多岁,他也养不活这个孩子。
年长者总是为自己多出的时间感到无力,却忘了年幼的那个也在因自己错过的时间而拼命追赶。
当然陈乐酩并不知道余醉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计划通了,他正流着泪在哥哥怀里偷笑呢。
“好吧你们说吧。”他抹抹泪抬起脸来,大猫有大量。
“但别想着骗我,不然我还是会生气的。”
余醉哼笑两声,在桌子底下给了他一巴掌:“你就吃准了我们怕你这套是吧。”
“嘿嘿。”陈乐酩见好就收,揉揉屁股等着听。
汪阳捡了点能说的告诉他。
“李善仁,就是那天挟持你的独眼龙,他来酒吧那天是他出狱后的第一个礼拜,我们把他料理了之后去调查他的个人账户,发现他在案发之前往里面存了十万块钱,并且购买了理财。”
“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不想死呗,陈乐酩心道,但面上装傻,“说明他想要很多很多钱。”
“对啊,他想要很多钱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新仇旧恨一起算要和余醉同归于尽,那他就没有理由单枪匹马地闯进酒吧,毕竟我们三个都在。”
汪阳拿手在自己、秦文和余醉之间划拉了一下,“不是我说大话,我们三个都在这,就是阎王爷来收命也得加小心。”
“那他为什么上赶着送死呢?”汪阳问陈乐酩。
陈乐酩竖起一根手指:“他笃定自己不会有事!他有余醉的把柄吗?”
“哎,孺子可教。”汪阳跟个幼师似的循循善诱,“他手里有余醉的把柄,并且那个把柄在一个非常寸的时机发生了作用,但是那个时机下他是无法启动那个把柄的。”
陈乐酩想起他那天晚上收到的被当成骚扰短信拦截的邮件。
“啊!我知道了!有人帮他!”
“bingo,而且那个人就在现场。”
“那赶紧查监控啊,店里不是有监控吗?”
汪阳叹气:“问题就在这,你和二哥昏迷这两天,我跟秦文带着人排查了酒吧内外所有监控,都显示当晚没有可疑人员进出。”
陈乐酩想了想:“如果他不是当晚出去的呢?”
“你什么意思?”余醉看他。
“跟我来!”
场景重现。
陈乐酩把他们三个带到自己被挟持的位置。
“小汪哥。”他叫汪阳,“你上楼站到当晚余醉站的位置。”
“我怎么知道余醉站哪儿。”
陈乐酩和余醉异口同声:“从左往右数第六根栏杆。”
汪阳挺意外:“余醉知道不奇怪,他自己站的,你怎么也记得这么清。”
“能不清吗,我当时都吓死了,好不容易看到救世主。”陈乐酩表情很自然,瞧着还有点后怕。
余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说。
陈乐酩继续:“小文哥你就站在你当时的位置。”
秦文的位置很好找,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站在吧台前手扶着台面上的冰桶。
两人全都归位,陈乐酩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余醉。
余醉总是纵容他:“要我干什么?”
“你挟持我,勒我的脖子,要非常凶的那种。”
余醉怀疑他在给自己找乐子,但还是照做了,从后面抱住弟弟,一只手勒住他的脖子。
陈乐酩反手向上摸到余醉的下巴,引着他把下巴抵到自己头顶的某个位置,还原当晚李善仁抵着他的角度,让余醉去看李善仁当时看的方位。
几乎场景还原完的瞬间,余醉就啧了一声。
陈乐酩知道他发现了。
“看出来了?”
余醉:“嗯。”
汪阳和秦文不明所以:“看出什么了?”
“他的站位不对。”
余醉用手指蘸着酒,在吧台上画了三个点。
他和陈乐酩是点A,秦文在他们的左前方,是点B,汪阳也就是当时余醉站的位置,在他们右上方,是点C,三个点能连成个锐角三角形。
“李善仁挟持乐乐时,面对的威胁只有两个,秦文和我,所以他要确保我们两个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只需要看向点B和C之内,但他的站位却是在看另一个地方。”
余醉在点B左边很远的位置画了个点D,“那里有个人,他在给李善仁下指令。”
“我操!”汪阳后背一凉,找到点D对应的方位,“不可能!那是柱子,我们查了室内的监控,柱子旁边没有人,除了你们所有客人都跑到门口了。”
陈乐酩和余醉再一次异口同声:“他在柱子里。”
一个很隐蔽的设计。
酒吧是仓库改的,墙体略薄,不适合在墙内或者房顶上开设通风管道。这时为了美观会做一根“假柱子”立在室内,把通风管道藏进去,柱子中部那个碗口大小的洞就是管道开口。
猫咪号海底猪宫的游戏室里也有一根这样的柱子,陈乐酩小时候还曾贪玩钻进去过。
“你怎么知道?”余醉攥住陈乐酩的手腕,眉头拧得很深。
陈乐酩吃痛,叫了一声,“我看到了啊。”
他伸手指向那个碗口大小的洞,“李善仁挟持我的时候,我在那里恍惚看到过一张人脸。”
“我草这个老阴比……”汪阳身上竖起一层汗毛,立刻和秦文去调监控,没几分钟就喊叫起来,“真他爹的日了狗了,他真藏在那儿!没想到少爷这满300-50的智商有一天也能派上用场。”
“你少小看人!”陈乐酩一手握拳砸在掌心,装成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太害怕看错了,但你们说怎么都找不到人,我才突然想起来。”
“乐乐你过来确认下是不是这张脸。”汪阳叫他。
“来了来了。”
陈乐酩小跑过去看监控,说就是他,又和汪阳你一句我一句地复盘起其他细节。
复盘的间隙他抬起头。
——啪!
和余醉那双黑沉凛利像要把他看穿的眼睛四目相对。
并没有露出一丝惊慌,陈乐酩歪过头,笑了笑,眼睛弯成两道弯,红润的唇中露出点白牙来,有种小孩子般呆呆傻傻的纯真。
“怎么啦?”
余醉没答,转过身的时候骂了声操。
作者有话说
当乐乐小猫做了坏事不想被哥哥发现,预备在哥哥下班回家时大跳擦边肚皮舞来吸引哥哥的注意,刚刚迈出一只爪——
哥哥:犯了什么错,自己交代。
第46章 疼这一回
事发时是晚上,酒吧内灯光昏暗摇晃,通风管道的开口又在众人的视野范围之上,那张藏在柱子里的人脸就这样躲过了汪阳和秦文的重重搜查。
汪阳把那张脸截出来,放大修复,尽量还原出清晰的五官。
怎么看怎么熟悉,又想不起来是谁。
“看着不像坏人啊。”陈乐酩说,“还有点和善。”
“你当拍电影呢,坏人都长得凶神恶煞恨不得把反派两个字贴脑门上。”汪阳皱着眉头仔细端详半晌,确定道,“这人我绝对见过!”
“王长亮。”余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报了个名字。
“啊对!就是他!”汪阳一拍脑门,“靳寒给我们看过他入狱时的档案。”
秦文疑惑:“不是说他死了吗?都死五六年了。”
当年那起拐卖儿童兼贩卖人体器官案,一共抓到李善仁和王长亮在内的五名罪犯,其中以他们俩情节最为严重,李善仁判了二十年,王长亮判了十八年。
两人分别关押在不同的监狱。
五年前,王长亮所在的监狱整体搬迁,二百多名犯人分批次发往新监狱,押送王长亮那批犯人的囚车在途经提篮山时遭遇泥石流,车毁人亡。
当时余醉在国外,靳寒特意打电话跟他说过这件事。
“那就要问他自己了。”余醉没什么表情地说,“找找楼外的监控,看他什么时候走的。”
“第二天凌晨。”秦文已经把监控调出来了。
时间显示第二天凌晨四点,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个人影从通风管道里爬了出来。
他出来后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坐在楼顶看着日出抽烟。
正如陈乐酩所说,他长得并不像坏人,反而很和善。
精瘦佝偻的身形,长脸布满沧桑的褶皱,一双三角眼,烟抽完时,他抬起脸,对着摄像头的方向咧嘴一笑,露出阴森的白牙。
汪阳当场倒吸了口凉气,“他在酒吧里藏了一晚上?!”
那天晚上有多混乱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客人四散奔逃,安保溃不成军,仅剩的几个人把目光全都集中在余醉和陈乐酩身上,根本顾不上一根藏在柱子里的通风管道。
从事发到凌晨四点,整整八个小时。
如果王长亮趁乱钻出来摸上二楼,等他们放松警惕时动手,那余醉和陈乐酩早死个屁的了。
“我操他大爷老不死的玩意儿!别让老子抓到他!”
汪阳快气炸了,攥在拳头来回踱步,看余醉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恨不得冲过去攥住他的衣领,“不是我说你怎么还这么淡定?那不人不鬼的玩意儿就要找你来了!”
余醉面无表情:“是人来报复,是鬼来索命,等着就行。”
“哈,等着?你当那头是你的如意郎君啊还等着!”
“干脆把我们的人都叫过来全城通缉他,找到就把他剁了喂鱼!”
汪阳气得踹翻一排椅子,秦文也面色铁青。
只有陈乐酩听得一头雾水:“等等,王长亮是谁?”
余醉淡淡地睨他一眼,没作声。
破例让弟弟参与讨论只是受制于那几滴猫泪的结果,至于准许参与的范围,由他全盘掌握。
有些事告诉他无伤大雅,有些事一辈子都不能传进他的耳朵。
余醉言简意赅地说道:“以前的仇家。”
汪阳:“小时候拐卖他的人渣!”
陈乐酩心跳漏了一拍:“什么?”
“闭嘴。”余醉一个茶杯砸过去。
汪阳侧身躲开,快气疯了完全不管不顾,对着陈乐酩就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就是那个把二哥拐来关在垃圾堆里不给饭吃不给水喝不准见人还卖他的血赚钱的王八蛋!不仅卖他的血还要割他的器官!二哥当年被逼得跳楼才逃出——”
“我让你闭嘴!”余醉猛地站起来拎起身后的椅子朝汪阳砸去!
秦文冲过去护住他,汪阳胸脯剧烈起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拒不认错。
“你能瞒他一时还能瞒他一辈子吗?”他指着陈乐酩,对余醉大喊。
“那是要跟你过到死的人,要跟你白头到老惺惺相惜永远疼你爱你的人,你心里有痛不和他说还能和谁说?你只心疼他知道后会承受不住,他就不心疼你一个人捂着伤疤吗?”
汪阳言尽于此,踢开椅子,转身和秦文上楼。
楼下一瞬间陷入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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