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战术手套冒出焦烟, 皮肤传来被高温灼烧的刺痛。
印阳的体温已经超出了人类范畴。
“我……没事……”
印阳往日清亮的少年音变得低沉沙哑, 那个会拽着他袖子喊“哥哥”的少年似不复从前。
男人缓缓低头, 发丝垂落间,那双非人的鎏金竖瞳倒映着沈斯年紧绷的面容。
他此刻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竖瞳里翻涌着沈斯年从未见过的陌生情绪。
沈斯年倏地动作一顿, 安静下来。
印阳看他的眼神,就像在审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印阳?”
“轰——!!”
不等他说话,震耳欲聋的爆裂声骤然炸响,身后数十个培养舱同时爆裂,钢化玻璃碎片如子弹般四射飞溅。
粘稠的营养液混合着异种血液喷涌而出, 瞬间将整个实验室淹没在腥臭的洪流中。
【危险!危险!】
【能量读数突破阈值!】
【建议宿主立即撤离!】
系统面板倏地发出尖锐警报, 加粗红字显示身后培养舱的能量读数正在飞速飙升。
沈斯年在液体洪流中艰难稳住身形, 猛地蹬住墙壁, 作战服被腐蚀得嘶嘶作响。
他逆着湍流伸出手下意识朝印阳伸出了手。
“印阳!抓住我,快!”
可男人只是静立。
浑浊的营养液如分海般自动避开印阳周身, 形成一道透明的真空地带。
漂浮的玻璃碎片在距离他十公分处悬停, 折射出的冷光为他镀上一层神性般的光晕。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抬起, 动作优雅而又生涩。
当掌心贴上沈斯年的指尖时,没有预想中的相握, 而是带着神谕般的不可抗力,将他的手一寸寸推开。
印阳深深凝视着沈斯年,眼神疏离悲悯,如神祇俯瞰众生,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丝说不出的温柔。
“斯年。”
似神邸般的男人薄唇微启, 声音远古空灵。
“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沈斯年心中一颤,说不出的滋味:“你要去做什么?”
男人偏了偏头,思考的习惯与印阳曾经的小动作如出一辙,此时却仿佛染上了几分神性。
“嗯……”
尾音拖长成,他叹息一声:“复仇?”
最后两个字轻得如同雪花落地,却在沈斯年的视网膜上炸开血色警告:
【检测到███级能量反应!请立刻撤离!】
沈斯年余光里的系统面板疯狂闪烁,能量读数呈指数级攀升,他却纹丝不动。
“你在向谁复仇?暗夜吗?!”
“轰隆——”
整个地下实验室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的震颤让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头顶的金属管道如同被无形巨手拧碎,接连爆裂开来,喷溅出墨绿色的神经麻醉剂!
那些液体在半空中就汽化成化学毒气,所经之处连合金都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就在毒雾即将吞没沈斯年的瞬间,一道灿金色的屏障骤然展开。
男人抬起右手,五指优雅且缓慢的轻轻收拢。
伴随着他的动作,整座实验室如同被捏碎的鸡蛋,从最底层开始层层崩塌。
“砰!”
男人转头看向沈斯年,墨色长发在爆炸的气浪中飞舞:
“人类。”
他的声音很轻,却压过了所有崩塌的轰鸣。
沈斯年还想质问,眼前突然掠过一道残影,紧接着后颈传来尖锐的刺痛。
仿佛是被毒蛇的獠牙轻轻吻过,麻醉剂随着颈动脉的跳动迅速流窜全身,他的膝盖不受控制地发软。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沈斯年感觉到一双手稳稳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印阳的声音,温柔的语调里,藏着某种决绝的告别。
那人怀抱的温度很熟悉,气息却陌生得令人心颤。
“睡吧,斯年。”
*
“紧急插播一条新闻,请即将前往车站乘坐D-771星际班列的乘客注意。”
“因北郊发生5.6级地震,前往北郊的星际班列暂停运营,给旅客们带来不便之处,敬请谅解。”
商业街的全息广告牌突然切换成紧急新闻画面,女主播程式化的甜美嗓音在霓虹灯下显得格外刺耳。
沈斯年站在街角,望着商业街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女主播播报的新闻,后槽牙咬得发疼。
什么地震,分明是那个小混蛋在地下基地搞出的动静。
全息屏幕的蓝光映在沈斯年紧绷的下颌线上,他摸了摸仍隐隐作痛的后颈,好像在嘲讽他这个监护人有多失败。
老实说,沈斯年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酸涩。
他现在有一种自己养大的孩子突然进入叛逆期的错觉。
沈斯年想起最后一次对视时,印阳眼中那片陌生的鎏金色海洋。
——似乎已经找不到曾经会拽着他衣角微笑的少年影子。
复仇?
他当然理解。
但理解,不代表他能眼睁睁看着,天真又温柔的孩子,亲手把自己染成复仇的恶鬼。
这样的人,有他一个就够了。
这么想着,沈斯年的指尖悬在半空,系统面板的蓝光在夜色中幽幽亮起。
【检测到宿主未读取的加密档案。】
【分类:暗夜组织,核心成员数据】
【是否立即解码?】
他眯起眼睛。
是了,在实验室中央主控台盗取资料时,爆炸来得太突然,那些触目惊心的实验数据下,分明还藏着更重要的东西。
指节敲击虚拟键盘的声响混在街头的喧闹里,全息投影展开的瞬间,沈斯年的瞳孔微微收缩。
档案最上方,赫然是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方朝暮。
仔细看完剩余的所有资料,沈斯年终于明白了所有事情的真相。
“暗夜”,一个如附骨之疽般藏匿在永辉帝国阴影里的组织。
他们十八年来始终追逐着一个疯狂的执念——永生。
最初,他们将希望寄托在长寿种战兽身上。
但在永辉帝国《珍稀战兽保护法》的钢印之下,将每一头战兽都登记在册,从出生到死亡都处于军方监控之下。
于是暗夜的目光,投向了巨壁之外的生物——异种。
那些被帝国宣称为“人类天敌”的异种,不仅寿命远超战兽,更绝妙的是,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些天敌的死活。
通过边境原料商会的掩护,暗夜成功将活体异种伪装成“实验原料”走.私入境。
而为他们打开这道地狱之门的钥匙,正是帝国祁家唯一的继承人,祁修杰。
也许是祁修杰倚仗着祁家主的溺爱,在家族庇护下编织了一张精密的走私网络。
他授意边境商户将异种囚禁在特制的“货箱”中,并在表面印着“精密仪器”的金属容器内壁,刻满了压制异种能力的等离子枷锁。
只需要露出祁家的纹章,检测人员就会对商户放行。
可以说,祁修杰对“暗夜”组织来说相当重要。
但他并不是唯一一个资助了暗夜的贵族。
这份庞大的罪恶网络,从异种押运路线的打点,到实验室每日的餐食供给,每个环节都缠绕着无数贵族的金线。
而高踞在这张利益网中央的是——永辉帝国的三皇子,方朝暮。
十八年的地下实验,沈斯年已无法追溯这位皇子是否初创者。
沈斯年面无表情地关闭档案。
他对祁修杰的死毫无怜悯,却还是将证据打包发给了祁家主。
至于那位痛失爱子的祁家主想怎么做,他可就管不着了。
就在沈斯年一边思考着如何把印阳带回来,一边关闭系统面板的刹那,后颈的寒毛突然根根竖起。
一道蛇蝎般阴毒的视线,落到了他身上,几乎穿透了他。
沈斯年缓缓抬眸,对上一双不属于任何已知生物的竖瞳。
那只异种倒吊在巷口的霓虹灯牌上,扭曲的肢体像被强行拼凑的拙劣作品,鳞片缝隙间还挂着未干的血丝。
它注视着沈斯年,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纯粹的好奇与茫然。
令人不适。
沈斯年总感觉,这个场景,好像他在哪里遇到过似的。
*
长发在虚空中无声浮动,男人独自立于万丈寂寥的夜空之下。
远处是渺小的帝都灯火,眼前是冰冷荒芜的废墟。
亲手毁掉了自己诞生的地方,Y-000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掌。
夜风穿过他半透明的指尖,没有温度,没有触感。
这具被改造后的躯体,看似完美,实则连拥抱一个人的体温都感觉不到。
但是,刚刚,Y-000抱沈斯年的时候,身体产生了奇妙的触感。
究竟是怎样的能力,才会连他都会产生触电般的感觉。
酥酥麻麻的。
与那些曾属于“印阳”记忆碎片里的相同。
Y-000沉思着,身后无数骇人的实验体,此刻正诡异地扭动着肢体,从破碎的培养舱中爬出。
它们的关节以反人类的角度翻转,皮肤像融化的蜡一般剥落,露出下面蠕动的肉红色肌肉组织。
没有挣扎,没有惨叫,只是沉默地顺应着血浪的流向,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
残缺的手指抠进金属地面的缝隙,拖着支离破碎的身躯,自觉向印阳所在的方向聚拢。
它们扭曲变异的头颅低垂,发出整齐的嗡鸣:
“恭迎……吾神……”
狂风骤起,无数星光落进Y-000异化的竖瞳,又寂然湮灭。
而风暴中心的Y-000只是淡淡瞥了它们一眼。
“去吧。”
第72章
破晓的晨光被血色浸染, 永辉帝国的清晨被尖锐的警报声唤醒。
“全域紧急警报!全域紧急警报!”
“巨壁防御系统失效!”
“确认异种突破第三防线!!”
“请普通群众尽快撤离!!!”
警报声在楼宇间碰撞回荡,却掩盖不住远方传来的、越来越近的嘶吼。
那声音像是千万个濒死之人最后的哀嚎被强行糅合,又像是地狱之门洞开时恶魔的合唱, 伴随着建筑物轰然倒塌的巨响, 为这场末日入侵奏响序曲。
街道上的全息广告牌全部切换, 映出帝都边境的实时画面:
数百米高的巨壁被撕开一道狰狞的裂口,如蚁群般密集的畸形黑影正从缺口处倾泻而入。
它们所经之处,合金钢梁如蜡般融化, 钢筋混凝土像饼干般酥脆崩解,整座城市正在它们脚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溃败。
尖叫声最先从帝都郊区炸开。
“这房价简直要人命!”
老周叼着烟,把一包薄荷糖摆上货架,“我闺女想给娃买套带院的房子,首付都得攒半辈子!”
“谁说不是呢!”水果摊主老李擦着芒果, 皱纹里夹着汗珠, “我儿子相亲, 人家开口就要中央区五环内的……”
老李的话音戛然而止, 温热的液体突然溅了老周满脸。
他下意识抹了把脸,手掌上全是血。
再一扭头, 老李的下半身还保持着站姿, 上半截却不知所踪。
一截青紫色的肠子垂下来, 在“特价芒果”的招牌前晃悠。
“喀嚓、喀嚓……”
金属摩擦般的声响从头顶传来。
老周僵硬地抬头,对上一双由无数复眼组成的螳螂头颅, 那对镰刀前肢还在滴落鲜红的液体。
“老、老婆子……”
他后退时撞翻货架,香烟撒了一地,“带孙女……跑啊!!!”
最后一声嘶吼淹没在玻璃爆裂的巨响中。
*
“宝宝乖……宝宝不哭……”
年轻母亲把脸贴在婴儿被泪水浸湿的小脸上,赤裸的双脚早已被碎玻璃割得血肉模糊。
她跌跌撞撞地冲过狭窄的巷道,身后木门被撕裂的爆响震得耳膜生疼。
“轰——!”
门框上“阖家幸福”的春联被黏液腐蚀, 正滋滋冒着白烟。
木屑纷飞中探出三根带着倒刺的黑色节肢。
她把婴儿紧紧裹在褪色的碎花襁褓里,赤脚踏过满地玻璃碴。
鲜血在身后留下蜿蜒的足迹,像一条猩红的河流。
妇人不敢回头。
她只是把啼哭的婴儿又往怀里按了按,任凭碎玻璃扎进脚掌,跌跌撞撞地冲向巷口的垃圾箱。
昨天那里还散发着腐臭,此刻却成了唯一的藏身之所。
*
“妈妈……”
小女孩拽着母亲的衣角,奶声奶气地指向天空,“那个闪闪发光的是什么呀?”
母亲顺着女儿稚嫩的手指抬头。
云层突然被撕裂,一只庞然巨物俯冲而下。
翼展超过五米的飞行种居高临下,它光滑的鳞片反射出地面的人类,琥珀色的竖眼倒映着整座城市的恐慌。
“是、是龙……!!”
母亲一把抱起女儿,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变调,“我们快离开这!”
孩子的蝴蝶结发卡在剧烈动作中掉落,在血泊里溅起微小涟漪。
“砰——”
震耳欲聋的枪响撕裂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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