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的话,身边人默了会,低下头凑近——这似乎是一个久违的亲吻预兆。恶鬼摆脱束缚以后最想做的当然是达成执念。他想触碰徐微与,想抚摸他,亲吻他,想要耳鬓厮磨肌肤相亲,想要隔出一方更为隐秘更为狭小的空间,隐秘到除了他没有其他人知道,狭小到只容两人相拥,徐微与想挣扎想翻身都做不到……
无数肮脏糜烂的念头在黑暗中滋生扩大,徐微与对面的东西张开嘴,嘴里尖利的牙齿似乎还有血迹。
……
“……太太把水喝了吧,喝了就不难受了。”
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鼻尖相抵。
但恶鬼没有呼吸。
徐微与眼睫动了动——
“老爷子就让李忌停在这儿啊,这院子里以前死了好几个人吧。”
“还闹鬼呢。”
突然,几句说笑声顺着风遥遥传到了徐微与耳中。徐微与蹙眉看过去,入目只有一片浓黑,说话的人应该在院墙外,是两三个女人。
“哎呀,总归就是个分出去的小子,给他个院子就不错了。我听说今天下午他那男相好来咱们家了?”
“来了,我正好路过,偷偷看了一眼,长得就是个狐精样儿。”
“你小声点。”
“没事儿,后院前几年锁起来了,咱们在这儿说话他们听不见。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到男妻呢,城里都是唱戏的趁年轻赚后门钱,李忌找的这个可是个良家的,这年头,真是笑贫不笑娼了。他们说那男的是李忌在路上捡的,我看啊,肯定是早早在路上打听好了,故意摔那儿等李忌来的。”
“还有啊,我听回来的伙计说,李忌家的下人都叫那男相好‘太太’,你们说好不好笑?一个男的,叫太太。”
“你这算什么?鸡毛蒜皮。”
一直以来说话比较少的那个声音像是觉得前一个抢了她的风头似的,不服气地开口撂下了一颗炸|弹。
“我今天去三叔的屋里拿茶,听到婶子在打二福。据说李豫年才跟李忌那男相好见了两面,就被他迷住了,路上自己往水里磕脑袋,差点把脑袋撞破。可吓人了。婶子气得不轻,现拽着二福去了爷爷那儿,要爷爷给他儿子做主呢。”
“你们不要笑,老人说乱世出妖邪,保不准这个——就是个成精的。”
第112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李忌:歘!从阴间冒出头
三个年轻妇人提着煤油灯走过小路,晚风低拂草丛,带着她们细细碎碎的话语卷向远处。
东院,李家祠堂。
绵延了百年的家族最注重祭祖,嫡系支系每年都会轮流出钱修缮祠堂。从外看去,两侧石墙雕花砌玉,大门两边摆着两尊一人多高的石狮子,木门半掩。
老管家推开门提起长袍迈过门槛——
“吱呀。”
门轴才上过油,但里头还是锈得厉害,磨出的声响在一片寂静的路上格外鲜明。老管家反手关上门,眼睛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确定这儿只有他一个活物以后快步走下台阶。
祠堂的正门半掩着,门缝里透出明亮火光,管家快步走到门前:“老爷,是我。”
“——进来吧。”
“诶。”
老管家伸手推开门,两边架子上的长明灯同时一晃,与之响起的还有女人嘤嘤的哭声。老管家低头,只当没听见,转身关门弯腰插上地栓。
“去看过豫年和你徒弟了?”
“是。”
“怎么样?”
跟了李老爷子半辈子的管家闻言转身往前走了两步,眼观鼻鼻观心,“回老爷的话,豫年少爷已经没事了,大夫说少爷头上的伤只是皮肉伤,裹上药半个多月能好全。”
哭声顿了顿。
祠堂里加上管家一共六个人,三男三女。站在侧边拿手帕拭泪的女人,是被徐微与留下的那两个族叔之一的续弦。今年堪堪三十,身穿一件玫粉色袄子,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听到管家这么说女人期期艾艾地抬起头。
“三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当然没事,可怜我家老爷,明明和此事没有关系,被三少爷拽着去了趟城里就、就回不来了呜呜呜……”
黄立瑛眉眼一挑,面沉如水。
“我倒是没事,可我儿子今年才五岁,要是没了爹可怎么办啊,活不下去了呜呜呜呜呜……”
李老爷子站在供桌前眉间拧出一道深刻的褶,他眯着眼睛,用食指顶着布擦拭族谱的某一处。如果有人凑上前去看就会发现他擦的是“李忌”两个字。
“你徒弟呢?”李老爷子问道。
老管家默了默,意识到李老爷子这是越过女人问了他,抬头觑了前方一眼。见李老爷子还在擦族谱,他顺从回道,“大夫说看着不像中毒,身上也没有其他伤。应该就是被砖砸死的。”
“啧。”
老管家转头看向李旭昌。
——徐微与第一次见李豫年时,觉得他和李忌有五分像,其实想错了。不管是李忌还是李豫年,像的人都是李旭昌。这三人的鼻唇放在一起,简直而和已经去世二十多年的李老太太一模一样。
李旭昌有些不耐烦地动了动腿,“爹,这都半夜了,有事能不能明天说?”
他站在祠堂接近中央的位置,黄立瑛却远远地站在角落里,无形中夫妻两之间显出一股水火不相容的氛围来。李老爷子不说话,对着光看族谱,见“李忌”两个字已经融成了一个无法辨认的墨团,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合上族谱,双手举过头顶,就这么维持了大约三鞠躬的时间重新直起身,拉开供桌前的抽屉将族谱放进去。
供桌前的梯形架子上从到下整整齐齐摆放着上百个李家已故先祖的牌位,李老爷子刚才的动作仿佛是在让这些牌位过目更改之后的族谱。
黄立瑛抿着唇,揪紧手帕。
“叔公,您说句话呀。”一直在哭的女人急切地上前一步,“总不能……总不能……”
她总不能了半天见没人理她,心里越来越慌,索性自暴自弃地说道,“反正我不当寡妇,要是那冤家回不来了,我立马带着儿子改嫁。姓也改了,让他跟着后爹姓去。”
李老爷子将半湿的抹布甩在桌上,啪一声,吓得女人一抖。
“李忌娶回家的那个,为了让他入土为安能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你呢?”
……
女人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茫然,意识到李老爷子说的是谁以后又恹恹地拿帕子抹了抹下巴,“他一个男人——”
管家用力咳了一声。
女人看看他又看看站在正中间神情不辨喜怒的李老爷子,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但这些人不让她说出来,她还能在心里嘀咕。
凭什么拿她和徐微与比?李忌和那姓徐的再怎么也是年少夫妻,称得上一句情投意合。她可不是,她是被卖进来给老鳏夫传宗接代的。现在生了儿子还没过几年好日子呢,就要她守寡?
谁爱守谁守,她不能守。
“行了。”李老爷子烦躁地说道,“你们三个大晚上的不安安分分待在屋子里,来祠堂闹腾。这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
他陡然提高声音,黄立瑛欲言又止地抬起头,李老爷子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二福已经跟我说过了,豫年那伤是自己撞的,不干徐微与的事,你揪着他不放做什么?传出去,还要说我们家欺负孤儿寡母。到时候闹得家宅不宁你就高兴了。”
“爹!我从没有闹的意思,但是豫年他一个读书人,怎么可能自己发疯把自己撞成那个样子。必然和徐微与有关!”黄立瑛激动起来,谁的孩子谁心疼,李豫年出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成这幅奄奄一息的样子,她这个当母亲的怎么可能坐得住。
“而且您不觉得奇怪吗?那徐微与没家世没能力,唯独一张脸,居然能让李忌对他情根深种。这其中必然有猫腻!他肯定会妖术!”
李老爷胡须一抖。
“……祠堂重地,你瞎喊些什么东西?”
李老爷子这句明显是动了真火,刚才装哭的女人害怕地瞟了眼黄立瑛,见她面上也浮现出了后悔,悄悄撇了撇嘴。
黄立瑛沉默地朝地上跪去。
“滚出去!”李老爷子在她膝盖磕到地上之前低叱了道,“不知轻重,这次就看在豫年受伤的份上饶过你,再有下次——”
他瞪了眼李旭昌,李旭昌低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李老爷子:“都滚。”
祠堂里默了半晌,三个女人低着头稀稀拉拉地走出去。她们都是借着这次的事来要好处的,大家族里就是这样,想要什么不能明说,只能惺惺作态地逼一逼。这次没把李老爷子逼到那份上松口给她们钱财,还有下一次。
李老爷子目送她们走远,给管家一个眼神。管家立刻了然地跑到门边插上祠堂大门的插栓。
“成天没个正形。”李老爷子低声说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李旭昌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亲爹。李老爷子看了四十多年当然知道儿子的秉性。他哼了一声,转身朝里走去。
这个动作在李老爷子、李旭昌和管家之间是不需要解释的。三人沿祠堂侧面的长廊走进去,不多时就到了尽头。
这儿没点灯,廊道两边的墙开了扇形空窗,月光透过孔洞照进来将三人身影长长拖在地上。
李老爷子抬手,小心地扶住门上的铜环扣了三下。
“——谁啊。”
一个小童的声音突然响起,幽幽夜里,清得吓人。
“是我。我有事找阿婆商量。”李老爷子说道。
这声阿婆叫出口他身后的李旭昌和管家都站直了身,异常恭谨地等着。就好像这门后的才是李家现如今真正的掌权人,李老爷子只是她插起来的一个偶童。
门后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少顷,脚步声再次跑回来。
“师父说她要做坛起卦,让你们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听他这么说,李老爷子居然松了一口气露出点笑意来,“好好好,我和我儿明日再来拜见婆母。婆母有什么需求,随时找我要,只要李家有我一定双手奉上。”
门后诶了声。李老爷子对着门拱手一拜,回头朝李旭昌一招手,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出去。
三人很快走出长廊又穿过祠堂。管家落在最后,锁门关窗,四下检查过没有异样以后跟着李老爷子一齐踏出外院。路上,李老爷子似乎在嘱咐李旭昌什么,声音低低,隔着两道门传进祠堂里,只剩一些不辨形状的音节。
——
——祠堂里所有长明灯突然朝左一摆——
叩叩叩——
铜环扣门声响起的那一刻,长明灯的火倏然跳回到远处。
“谁啊——”小童问道,这次他的声音里多了分不耐烦。
叩叩叩——
外面没有响起回应声,来人只是又敲了一遍门。 ?
小童走到门前,有些疑惑,“是李二老爷吗?”
在李老爷子那一代的排行中,他排老二,上头还有个哥哥。也就是黄立瑛刚嫁到李家时,借着家族敛财的那个在朝廷里做官的大老爷。
小童能这么说,大概说明他嘴里的“师父”比李老爷子还年长。
叩叩叩——
叩叩叩——
来人不紧不慢地用铜环持续不断地敲击木门,小童没见过这架势,惶惶然盯着门。
突然间,敲门声大了起来!小童被吓了一跳。
“别敲了别敲了,我给你开门。”说着他踮起脚,费力地勾住门栓朝一边拉。
只听咔一声,门栓落地,木门朝两边晃开。
“——是有急事吗?”小童放好门栓跑到门前问道。
门前……没有人。
幽深的走廊静悄悄的。
没有人。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童浑身一抖,猛地扭头看向身后。
他身后的屋子里一捧鲜血突然泼在了窗户上,接着是第二捧。血顺着窗框缝隙溢出来,成股流下。
小童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惧之下,他扭头就跑。
可就在他转头的那一刻门无风自动“嘭”一声严严实实地砸在了他面前。
“救命……救命啊!”小童叫道,他跑上前拍门,想靠力气将门撞开。
可他冲到了一个面半软不硬的温热东西上。
那是……一张连着肉的人皮。
才剥下来的。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李家太大了,大得光是一个祠堂就有前后三进院子,其中发生的动静根本传不到别处。
徐微与跪在灵堂正中间,头上罩着孝布。其实按这一片地区的习俗,男子应该系长条形白麻布,女子才戴孝帽与孝服连接在一起的布帽,但偏偏徐微与是李忌名义上的妻子,最终还是按照他们两的关系来定规制。
陈妈跪在旁边,已经哭过了。她看着徐微与,青年俊秀的侧脸被孝布遮去大半,不带任何粉饰,素雅冷淡,唯独眼睫下露出的一弧黑瞳打破了全然的白。
……东家,如果你在天有灵就保佑保佑太太,千万别让他做出傻事啊。
大概是察觉到了陈妈的心神不宁,徐微与拿起旁边的纸钱放进铜盆里,“你先去睡吧。”
“我不困,我陪您守夜。”陈妈不放心他,语气有些期期艾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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