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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不速之客
大雪下得很大，且一直下个不停。
伊阿宋和路安娜原本定了第二天就出发，但是第二天一推门，只见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大雪已经没过了膝盖，这样的天气就算是他们坚持要出行，也租不到愿意送他们的马车，于是只好听从德雷尔的建议再暂留一天，等到大雪停了再继续上路。
只是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一场暴风雪竟然整整下了半个多月，而他们也整整呆了半个多月。因为暴风雪的缘故，室外的花车游行、美食集市等活动都临时取消，路安娜他们每天都只能呆在室内玩乐。
窗外是呼啸不止的寒风和漫天飞舞的雪花，室内却是暖烘烘的，德雷尔热情好客，除了路安娜和伊阿宋，还有德雷尔的姐姐姐夫也一起住在这里，他们几个人每天一早起来就喝着热牛奶，吃着苹果挞或者栗子挞，然后聚在一起打桥牌，或者是德雷尔和德雷尔姐姐轮流读书给大家听，遇上大雪停了的日子，德雷尔附近的年轻朋友们也会来拜访，那时候他们就会举办小型的舞会，路安娜很快学会了太太小姐们喜欢跳的库朗特舞、小步舞，她一学就会，反倒要倒过来教几个笨拙的年轻小姐标准动作，她的柔美的舞姿不仅吸引男士们的注意力，也博得了天真的小姐们的好感，每逢舞会上，她一个舞伴一个舞伴不停地变换，常常是全场被邀请最多的小姐，她不停地跳舞，不停地大笑，不停地说话，如果此时来一个不知情的人，会误以为她真的是上层社会的一个小姐呢！
这期间路安娜和伊阿宋也常常担心叨扰太久而想要离开，但是每每提及，突然的暴雪又会打消他们的念头，等到一晃住了半个月的时候，伊阿宋再次提起想要启程，德雷尔则提出请他们一定要留下参加一周之后的生日宴，他准备举办一场非常盛大的宴会，伊阿宋有些犹豫，但是那天在晚餐时候他们无意中聊到的一件事，却让路安娜坚持留了下来。
那时候他们正在吃着一份新鲜的炸猪排配小苹果挞，一个仆人进来低声与德雷尔说了什么，只见德雷尔的脸色立即红润起来，这几天，德雷尔一直为因为下雪而不能买到上好的羊腿而怒气冲冲，路安娜下意识的问道：“怎么啦，德雷尔，你买到称心如意的羊羔啦？”
“哈，亲爱的路安娜，这可是比羊羔更珍贵呐！”德雷尔喜气洋洋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一个剧作家嘛，他简直是下一个莎士比亚！亲爱的，他请人给我捎信，最快明天，最迟后天就能赶过来！”
“哦，”路安娜打趣道：“看来有人不会再因为羔羊而焦虑不安啦！”
餐桌上人的愉快的笑起来，德雷尔姐姐，那个十分温婉柔顺的姑娘也轻声说道：“德雷尔，奥斯卡应当还是个单身汉吧？今年夏天你们两个整日的凑到一起，真是耽误彼此！”
德雷尔姐姐的话还没有说完，路安娜的脸色就刷的变了，她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到德雷尔姐姐说完以后，轻轻呷了一口蘑菇汤，路安娜才充满疑惑的、不确定的问道：“奥斯卡？奥斯卡就是德雷尔说的那个剧作家吗？”
“当然啦，如假包换！”德雷尔姐姐开心的笑道：“路安娜，要是你们再待上几天，就能看到他的《美杜莎》上映了！”
“啊——”路安娜脸色苍白的唤了一声。
“怎么了？”桌子上的几个人都察觉到了路安娜巨大的反应，德雷尔姐姐坐在路安娜旁边，她小心的拍了拍路安娜的后背：“可是吃苹果挞卡住了？”
路安娜轻轻地从德雷尔姐姐温柔的怀抱里钻了出来，她心绪复杂，往事一层层的浮到脑海中，真奇怪，明明才过去半年而已，为何回忆起来却像是前半生？路安娜并不想将关于奥斯卡所有的回忆和盘托出，于是避重就轻的说道：“没什么，今年夏天的时候我看过他在豪沃斯的戏剧，想不到他现在已经是个大名人啦！”
“真的吗？”德雷尔愉快的两眼放光：“想不到还有这样的际遇！那么你一定要见见他，他现在可是与我那时候见到他的时候大不同啦！姐姐，你还记得嘛？夏天的时候咱们在兰开斯特庄园里度假，他那时候可是狼狈极了！”
“我当然不会忘记！”德雷尔姐姐细着嗓子轻声叫到：“唉呀，那时候我被吓坏啦，我以为是个可怜的乞丐哪！可是他虽然一身破破烂烂，却彬彬有礼的，父亲要我们命关爱受苦的人，我本来要施舍他一碗粥吃，可他竟然跟我说愿意用怀里的一个剧本来换一碗饭吃，真是太意外啦！”
“哈哈，他是个狡猾的家伙，他可不是换了一碗又一碗的饭吗？”德雷尔愉快的说道：“人的命运犹如潮水，有涨有落，奥斯卡只是一时时运不济，看看现在，他不是运气好了起来？”
“德雷尔，你是个福星。”德雷尔姐姐适时的宠爱的夸赞道。
听着德雷尔姐弟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路安娜在脑海里刻画了他们上一次分离以后奥斯卡的经历，她先前因为这个消息吃了一惊，现在她浑身上下的血液复苏，心中充满了重逢的喜悦，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路安娜热切的期待着奥斯卡的到来，那份久久不曾浮现在她脸上的荣光让伊阿宋敏锐的意识到，在这半个月里路安娜的欢快神情是多么苍白、虚假，而那个饱受赞誉的神秘男子的名字让伊阿宋的内心感到一丝丝不安，担心路安娜的三言两语中掩饰了更多的关系。
接下来的两天里，路安娜明显处在一种心不在焉的等待中，她坐在沙发上听着德雷尔读书，脸上挂着微笑，但是思绪却常常飘到了千里之外。
三天过去了，奥斯卡并未像他书信中说的那样前来拜访，路安娜安慰自己是因为这些天暴雪突然肆虐，从早到晚不停地落下来，所以不仅仅人没有到，连个口信都没有。
等到第四天一早，路安娜看着窗外耀眼的阳光，心中又浮现起来巨大的希望。一整个上午，伊阿宋和德雷尔姐夫在弹子房里玩弹子游戏，德雷尔姐姐在早餐时说头有些痛，大概是前天晚上跳舞跳的太久了，于是早餐后一直在卧室里休息，德雷尔则上午十分照例呆在书房里，路安娜坐在楼下的钢琴边，心不在焉的练习着德雷尔姐姐教她的简单音符，她按下一个一个黑白钢琴键，却始终心砰砰的跳着，预感有什么意外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楼上的弹子房传来一阵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路安娜将纤细的手指从奶油一样的琴键上移开，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慢腾腾的上楼想要去看楼上发生了什么，就在她快要走到弹子房门口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门铃的响声。
路安娜的身体浑身一个激灵，他来了！他终于来了！路安娜激动的转身沿着楼梯朝下跑去，可是却在下到楼梯一半的时候，只见仆人开了门，随着一阵风雪涌入，只见一个头戴羊毛毡帽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路安娜几乎要喊出来“奥斯卡”了，却在对方摘下来帽子，露出一双老鼠似的眼睛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竟然是小布朗。
开门的仆人似乎与小布朗很熟悉了，只见他礼貌的将小布朗引上了楼，路安娜一时顿在楼梯上，一动不动，与小布朗迎面相遇，小布朗迈着绅士步伐，看到路安娜那一刻礼貌的点头笑了笑，路安娜十分意外的看着他经过，意识到小布朗可能是没有认出来她，毕竟那个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裙子，扎着粗麻花辫的乡村少女与现在这个带着软帽，身穿柔软精致的巴洛克长裙的淑女难以联系到一起，路安娜一动不动的看着小布朗经过自己身边向楼上走去，突然听到平稳的步伐顿了顿，路安娜下意识的猛然转身，正与小布朗再次视线相碰，这一次小布朗的眼神中露出一丝玩味的精光，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随着仆人上楼了。
路安娜知道她认出了自己。
仆人将小布朗带到书房以后，就关了门出来，路安娜立即凑了上去，假装不在意的问道：“这是德雷尔的好朋友啊？”
那仆人是个英俊的油嘴滑舌的小伙子，见到漂亮姑娘就有意卖弄：“算不上朋友吧，是德雷尔先生的生意伙伴。”
“德雷尔不是在政府工作吗？做什么生意呢？”
“哈！仅仅靠政府的薪水怎么可能住得起这样大的房子！德雷尔先生的产业可大着呢，约克郡最大的几家羊毛纺织工厂可是都有他的股份，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可就是大把的进账！”
“那这个人……是纺织厂的生意来找他吗？”
“哦，您说小布朗先生啊？他负责为德雷尔先生买卖土地，就是全英国，也找不出来比德雷尔先生更年轻有为的小伙子了，老德雷尔先生留下了几百英亩土地，可是短短的几年，德雷尔先生已经拥有一千英亩土地啦！”
“啊，”路安娜的惊讶的发出一声感叹，她想起来小布朗耀武扬威的跟他们买卖土地的样子，也想起来勃朗特小姐为了她卖掉土地的事实，勃朗特小姐，失去土地的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第59章 生日舞会
虽然大雪覆盖了整个城市，车马不便，但是德雷尔家还是克服了一切困难，生日宴会所需的所有物品、食物都在最后一刻完美的准备好了。
这些天路安娜看起来看起来格外的快活，话总是很多，一刻都不肯停下来似的，她缠着德雷尔读书，缠着德雷尔姐姐教她弹钢琴，又不断地拉着伊阿宋跳舞，德雷尔姐姐温柔的戏说路安娜活泼的像是圣诞节前的小鹿。
如果伊阿宋没有撞到那一幕，他会一直这样以为。在宴会前两天的一个晚上，照例有几个客人在德雷尔家打桥牌，德雷尔和路安娜，还有另外一个漂亮的年轻夫人在一边读书，过了一会儿，伊阿宋觉得屋子里太过闷热，他抬头去看窗户是不是关的太紧，无意中发现原本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德雷尔三个人都不见了。
伊阿宋在那一刻有些坐立难安，这些天他从德雷尔姐夫那里听到不少关于德雷尔的风流传闻，其实即使德雷尔姐夫不告诉他，他也完全想象得到，德雷尔太热情、又太富有了，于是在一局桥牌结束以后，借口去透透气，他沿着楼梯没头苍蝇似的乱闯，却不料在一道窗棂后面，看到路安娜独自站在阳台上，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等什么人。伊阿宋默默地站在窗边，小心的打量着路安娜的侧脸，楼下传来哀婉的音乐，他猜这是安格尔小姐，她总是寡着一张脸，出身尊贵、衣食不缺、年纪轻轻却过度偏爱那些哀婉悲伤的音乐，可是此刻，伊阿宋在哀婉沉郁中渐渐冷静下来，他为自己的妒忌、自己的疑心而感到懊悔不已，因为他看到路安娜在哭。
他躲在暗处，不知道自己应该假装突然出现，还是给路安娜足够的空间独自消化，他隔着曲折的回廊和浅白色的帘子，看到窗外的风雪扑落到了路安娜金色的头发上，她全然不顾，全然无察觉，只是用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的大哭，影影绰绰的哭声随着窗外的雪花落在伊阿宋的心口，她怎么了？要不要上前去安慰她？可是伊阿宋在这方面并不擅长，他要是长了德雷尔那样一张舌灿金花的嘴巴就好了！就在伊阿宋犹豫间，他突然听到拖沓的脚步声，接着传来厨娘哈里粗糙的喊声：“路安娜小姐，别站在窗户边了，小心受到风寒！”
路安娜背对着厨娘肩膀耸了耸，伊阿宋猜测她是在用手擦了擦脸颊，接着只见路安娜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一副被冻僵了的微笑，她对厨娘哈里道谢：“谢谢你！我不会生病的！”
厨娘哈里长了一双敏锐的眼睛，她盯着路安娜道：“路安娜小姐，可不要轻易说大话！昨天晚上还在这里跳舞跳了一整个晚上的丽莎小姐，今天就派人送信来说不能参加后天的宴会啦！”
“她怎么了？”路安娜记得那个傲慢的姑娘。
“听说染了严重的风寒！”厨娘哈里上前一步，摸了摸路安娜的额头：“路安娜小姐，你还好吗?你怎么发抖啊？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路安娜紧张的下意识抓住厨娘的手，声音微微颤抖：“哈里，这么冷的天，有人会被冻死吗？”?厨娘拉着路安娜朝楼下走去：“还好没有发烧，否则您可要惹麻烦啦！德雷尔小姐的身子可经不起折腾的。”
“嗳，哈里，今年的暴雪是不是格外的大，会有人冻死吗？”路安娜却继续问道。
“路安娜小姐，”厨娘冷淡的说道：“您问的什么话，每年都会有人被冻死的。”
后面的话伊阿宋就听不清了，等到他们都下了楼，伊阿宋才从杂物间里走了出来，他心里思索着路安娜的奇怪的问题，难道她是为了那些在城里无家可归的乞丐而落泪吗？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姑娘啊！
等到伊阿宋过了一会儿回到客厅的时候，路安娜已经坐在安格尔小姐身边，快活的开着晚饭时候吃到鲱鱼的玩笑，仿佛刚才那个失声痛哭的人不是她一样。只是那时候开始，伊阿宋开始敏锐的注意到，路安娜那些快活的笑脸下，常常在空无一人的时候换上落寞的神情。伊阿宋并无处理细腻情感的经验，但是他相信换一方水土最容易疗愈一个人的心情，心里越发焦急想要启程前往西海岸。
直到德雷尔的生日宴会开始，奥斯卡也没有像信件上说的那样按时出现。但是路安娜已经不再询问他的消息了，奥斯卡也不再提他那些惊人的才华。这天天气很好，老天爷很给面子，白天一早就停了雪，太阳在雪地的反射下格外的耀眼，下午时分宅邸门口的道路上就开始陆陆续续响起来马蹄声，随着客人络绎不绝的到来，舞会在钟声敲响六下的时候开始了，桌子上摆了酥脆的果挞、饼干、松软的蛋糕、烤的流油的羊腿、猪排和切成小块的鹅肝配果酱，仆人们一趟趟的端上来美味的葡萄酒，果子酒，客人们上楼换下来厚实的毛皮外衣，尤其是年轻的小姐们，穿着不同颜色的漂亮裙子出场，金光闪闪的首饰戴在纤细的脖颈上，像是美丽的欧洲公主。德雷尔游刃有余的游走在客人们的吹捧与友好祝福中，不会忽略也不会冷落任何一个客人，大家不断地恭喜着他即将出任约克市市长的喜讯，称赞伊丽莎白女王的英明，称赞生活的富裕，人心的良善。
或许是美酒的缘故，或许是温暖的火炉，音乐，所有人都被这美好的气氛迷醉了，路安娜和伊阿宋一起跳了第一支舞，她柔软的靠在伊阿宋的肩膀上，不断地重复着：“伊阿宋，我太爱你啦，我真是太爱你啦！”
伊阿宋从未听到过这样热切的告白，他像是喝醉了一般，不小心踩错了好几个拍子也顾不上，只是忙不迭在路安娜的耳边起誓：“亲爱的，我发誓让你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妻子，虽然我们不能举办这么盛大的舞会，可是我愿意给你我的全部！”
“哦，伊阿宋，你对我已经足够好啦！你已经太好啦！”路安娜低声说，可是她的声音突然发涩，像是喜极而泣了一般，几乎带着哀求道：“伊阿宋，不管怎么样，咱们明天一定出发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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