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带,太危险。”薛里昂倒是非常明确拒绝了,他看着脚下,薄薄一层土下边是坚硬的岩石,他语气随意道:“万一爆炸之后碎石头乱飞擦伤我哥怎么办,我怕活干不好,出来被他打死。”
这话说得太理所当然,佩尔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出来了言外之意。这个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年轻人,知道他们要去的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地方,要做的是一件难之又难的任务。但是他说话的态度,就好像预见了结局——他一定可以带着那个人平安出来。真不知道该说这是自大还是自信。
从理查德的眼睛里,佩尔看到了同样的意外。但是她的搭档比她乐观很多,听到薛里昂的必胜宣言反而笑了,一副这把稳了的样子。佩尔怀疑他是不是又去听了什么宇宙之声的神棍节目,相信这是“上帝的隐喻”。
“……这点小事他不会打你的吧。”卓蕙妍也很认真,但是就是真的不会和这些八百个心眼子的人打交道,在场应该只有她没有get到薛里昂的意思,还在试图分析薛锐的严格程度:“薛锐对你应该很宽容。危险肯定都要面对的嘛,这种情况就算你炸断了我一只手一条腿我也不会怪你的,我们特殊时期特殊要求……话又说回来了,你到底带不带我去?”
“不带。”陆之远替薛里昂作答了,他算是看明白了,这要是任由她问下去,她这能反复问到下半夜。关于潜入人员这个问题,来之前他和薛里昂也聊了一下,按照薛里昂的意思,连陆之远也不应该下去。理由很简单,太危险了。可陆之远的态度也很坚决,他一定要去。
他信不过这些异国他乡的所谓特工,那具尸体的DNA是如何造假的,薛锐死亡的消息又是被谁授意传播的,就算和薛里昂对接的人是站在他们这边的。这些问题的出现都说明,要么他们整个机构本身就出现了问题,要么有些人的控制力不像是他说的那么强。井下情况复杂,一旦有人反水或者本身就有异心,如何保证行动正常展开,别说薛锐能不能带出来,连薛里昂的能不能活下来都未可知。在这里,他只信自己是来帮助薛里昂和薛锐的。
至于薛里昂担心是否会连带陆之远一起陷入危险,陆之远对自己也很有信心,他说:“我女朋友来之前去庙里给我抽签了,大吉。你放心,必要的时候我会装作不认识你,有危险我也胡把你卖了的。毕竟我家里还有人等着,不会跟你俩一起殉情。”
第116章
卓蕙妍还在据理力争自己也加入计划的必要性,薛里昂却视她于无物。卓蕙妍翻遍白眼无人在意,只拉开那套制服似的荧光色冲锋衣,双眼有神从内袋里掏出两个透明塑料袋,里边装着巨型口香糖一般的不明物体:“我把这样的好东西都带来了,雷管就在我裤子第六个口袋里——还不带上我?”
这种危险物品不拿出来还好,一拿出来薛里昂无法再假装自己眼瞎了,斩钉截铁道:“不带。”
陆之远在卓蕙妍这边的威慑力基本为零,她才不在乎陆之远说了什么,但这话要是薛里昂说的那她就得想想别的办法了,于是她小心谨慎提着自己的工具决定另想办法。
一番讨论和侦查,粗略计划以及行动成员构成已经大体明晰,“某某环境咨询公司”此行工作目标达成,几人相携相助把乱七八糟的工具再搬回车里。回程的车是理查德在开。
紧张暂时告一段落,这回换做陆之远和卓蕙妍睡得四仰八叉,两个人一个往前扑一个往后仰,在后排睡得天昏地暗,佩尔应该也在休息,只不过常年的训练让她即使在睡着的时候也能保持一定的警觉性,不至于睡姿太难看。
薛里昂看着山体离自己越来越远,还是很难安心,他打开手机,亓飞和他汇报说好几家媒体联系启辰问询关于薛锐葬礼的相关事宜了,试图进行全程的跟拍报道,但是她都拒绝了。
国内薛锐死亡的消息甚嚣尘上。
薛里昂点进启辰的办公软件,成员列表剩下的人也越来越少。好像大家都开始相信启辰真的完了。风生水起几百年的大家族,风头无限的时候薛家随便哪个人在外人嘴里都是万里无一的翘楚,野心和财富膨胀到了极限的薛家竟然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相继传出成员的死讯,从门前车马繁华到门可罗雀似乎只用了一夕时间,大厦的富丽堂皇依然屹立,但支撑着它发展下去的主心骨已经碎成了满地残渣。
这就是薛锐想看到的吗?
主流媒体在抨击国外的治安情况。财经专报用大版面罗列的薛锐生前的成就以及预测启辰的未来。和薛锐有过合作关系的一些业界知名人士在自己的账号上发布了悼念他的小作文。很多曾经就职启辰的员工说出了薛锐治下公司的氛围和福利条件。那些在启辰门前围堵薛锐的人也不来了,有人陆续收到薛锐授权的基金会发放的专项补助金。很多人在道歉曾经对薛锐恶语相向,很多人在督促对于薛锐真实死因的调查。
越来越多人的站出来怀念薛锐,越来越多关于他的正向言论涌现出来。好像自从他死去,全世界都开始爱他。
薛里昂并不觉得悲伤或者难过,他只觉得有些麻木。他浏览网页,各种关于薛锐死讯的消息铺天盖地,有个喜剧直播节目的热度很高,置顶的切片视频是薛锐的黑白照片,薛里昂点了进去。
这是一档恶搞全球新闻的节目,曾经公司里的女孩子会在午休吃饭的时候看它解闷,昨天它竟然花三十秒的时间播报了关于薛锐死讯的段子。
故作局促捏着小铅笔的黑人主持嘻嘻哈哈讲了些什么,薛里昂没注意听,而后他身后的屏幕上挂上一张薛锐的黑白大头照,这张证件照薛里昂记得,大约是三四年前薛锐的官方网页大头照。原来的照片是彩色的,画面里里,薛锐穿着西装,眉眼冷峻,头发丝都横平竖直,精英和美貌两个词几乎写在脸上。而这个喜剧新闻栏目中,大约使用了拙劣的AI编辑技术,屏幕上薛锐摆出了一个标准的社交微笑,微微挑眉,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只是可惜,这幅花花公子的面目黑白分明,成了张很不合时宜的遗照。
薛里昂久久凝视着这张脸,视频自动开始了重播,这次他听进去了视频的声音。
关于大洋彼岸这位大资本家的死,主持人讲了个有些糟糕的段子,大意为薛总一朝驾鹤西去,GV网站关于“亚洲冷脸俊男”的搜索词条一路暴涨,西北半球的可怜男同们一面上边的脸为这位大资本家香消玉殒而挥泪,一面用下边的头为梦中情人的幻灭而泼洒祭奠。
这个段子实在过于地狱,观众们一半躲躲闪闪地笑,一面冠冕堂皇地喝倒彩。好在主持人的搭档巧妙地塞了个经典的笑话,转移了话题。
作为弟弟与恋人,这个笑话算得上冒犯,薛里昂觉得自己该生气,可是他竟然无可奈何地笑了。薛锐有过同性情人的传闻这些年倒也流行过,有很多怀春的男人为了事业更进一步或者为了有个英俊多金的对象在薛锐面前施展魅力,曾经薛里昂看着他们也如临大敌。他和薛锐在一起之后还幻想过之后如果有人再黏上来,他要在薛锐面前演绿茶,这疼那疼让对方嫉妒死。
没有来得及。
他还没来得及去显摆自己得到的宠爱,就要面对薛锐可能离去的事实。好像人生总是这么公平,费尽心机求来的东西总是留不住的。
但是那也没关系,薛里昂想,自己一直都很会强求。
第117章
黑色改装车潜行在夜幕里,看其车型款式是不属于任何主流品牌的,车身前后没有悬挂牌照,夜色深沉,却没有打开车灯,前方的路况如何驾驶员只能依靠月光辨别。以车子为参照,上方是璀璨的星空,在远离了光污染的山区,银河的标志性光带隐约浮现。往远处看,高低群山沉默肃然,像是卧爬在黑暗里的野兽,对比之下车辆小得如同一只行进路线蜿蜒的虫子。
驾驶位和乘客位是两个互不相通的空间,除了驾驶位置外的车厢连窗户都涂黑,车厢内壁内悬挂着一只铃铛,随着颠簸路程,发出清脆的响声。铃铛之下,坐着的是一群衣饰华贵的男女,头戴黑色的布套,在一片漆黑的客舱空间之内,睁眼和闭眼看到的景象都是一样的纯黑。
薛里昂和佩尔坐在同一排位置,他穿着还未面世的顶奢新品,肩章和修身剪裁让他看起来像是欧洲的骑士或者王子。佩尔则是身着非常简约但是造价不菲的老钱风手工定制,两人一同出现的时候,稍微有点社会经验的人都能看出来谁才是掏钱的那个。
两人穿戴风格和周围人别无二样,至少在价格上比较随大流。按照薛里昂的提议,他们除了交流时必要的通讯工具,未携带包括枪支内任何会引起嫌疑的物品,连作为通讯所用的耳机都做了伪装,薛里昂的耳机是一颗镶嵌了蓝色宝石的耳骨钉,佩尔的则是将其固定在了古董帽子的绢花里。
车子平稳运行,通过上车时脚步声来判断,车厢里应该有至少16名宾客。像是这样载满乘客去往天使时间的车辆数目应当不少,但是所走的路径应该有所不同,因为薛里昂并没有听到同行其他车辆的声音。也有可能是铃铛的干扰导致很难通过听觉辨别是否是车队并行。
这样枯燥且安静的行程一般来讲是很容易让人睡着的,但是可能是旅途终点的东西太吸引人,直到下车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脚步轻快。但是画面多少有些诡异——头戴黑色布罩的贵客们由服务人员牵引着步入矿洞电梯。
一般电梯的载重要求是十人左右,但是此次下行的电梯上,至少站了三十人仍显得宽敞。猜想应当是矿场当时运送矿石的货运电梯改制的。从按吨记重的矿石,到身价斐然的名流,运送的东西大变样,货运电梯运行的声音没有刻意减少,齿轮拉扯着铁链滑动的碰撞声让人让人牙酸,很容易产生一些较为恐怖联想,很多鬼屋会特别设定出来烘托气氛。同行的宾客可能还觉得这是一种巧思,让大家代入感更强,在薛里昂和佩尔听来,只觉得这劳什子主办方还挺节俭的,能用的东西绝不换新的。
视线被隔绝后的时间感便削弱了,电梯到达目的地,宾客各自感觉的用时都大不相同,有人觉得足足下坠了小半天,有人觉得也就和普通高楼电梯下行时间差不多。三十来号人被天使时间的井下服务生按照分配的组别接走,把是否有同行者作为标准,每组一到四人不等,引入对应的休息室。进了休息室,才终于有人来把贵客头上的黑布罩子摘了下来。
薛里昂按照人设,先是四处观望寻找镜子却确认了自己的妆容和发型,然后才回头去和佩尔感慨了两句“这么久不见我很想你”“每次见你都觉得更惊艳了一些”,动作和言语的同时把室内环境探查了个大概。
不过,这种话说出口他都觉得肉麻,佩尔表现出一副受用的样子,薛里昂不由感慨,专业人士真是演什么像什么。
另外的专业人士还有在房间里的服务生,听到这样土味情话也能视若罔闻,端着托盘目不斜视走到他们眼前。托盘上铺着丝绒衬布,衬布中心摆着的是两张面具,十分精致,金色的面罩主体装饰着白色和黑色的羽毛,想来是扣题“天使时间”的。
薛里昂和佩尔对视一眼,他蓝色眼睛和耳钉上的蓝宝石呼应,金发下垂着耳饰的银链子,明显设定了重视搭配和美貌的人物特征,于是自然而然掂着一副面具,非常不满“啧”了一声,刻薄问向侍应生:
“必须要戴?”
侍应生的头微微低了一些,恭敬回答道:“依据您的需求选择是否佩戴即可,也有客人是不戴的。”
黑色布罩是防止宾客记下天使时间的信息,必须戴着,面具是为了防止其他宾客知晓自己的信息,因此可以选择不要。能想象,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来这种场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来宾多少也是某一领域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肯定大多数人都会戴着,个别“坦荡”的或许会选择以真面目示人吧。
佩尔倒没有说什么,先一步拿起面具戴了起来,薛里昂也顺势把面具扣在脸上,但还没系上带子,他又把面具往下撤了一点,蓝眼睛波光流转,浪荡勾过服务生的脖子,在人耳边吹了口气,用带着点法国口音的英语轻佻开口:
“喂,听说今天今天拍卖品立有个很有名的东方人,他长得怎么样,比我好看吗?”
天使时间应当是还挺在意服务人员的素质培训的,一般这样突破安全距离的接触大多数人估计都会吓一跳,但是眼前的侍应生却依然表现得体,既没有紧张也没有躲避,顺从得仿佛是个随便别人捏扁搓圆的小物件,声音都稳稳当当没有一丝异样:“拍品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客人觉得喜欢就是好看的,客人不喜欢也可以拍别的。”
不直接回答问题,还挺有水平的。薛里昂搂着他脖子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金色发丝铺在人家的肩头,很在意评价似的追问道:
“你不说我好看,应该就是觉得他好看了,你们这些人就是这样,我都知道。这么好看,我得看看,他在哪儿,带我去。”
佩尔立刻察觉到薛里昂的意图,看似替侍应生解围,实则打了一招配合:“里昂,不要为难认真工作的人,你要是对东方人感兴趣,我许诺他将是你的东西。”
“听到没,我要去看看我的东西,带路吧。”薛里昂顺着佩尔的话往下说,不忘回头对她抛了个飞吻。
“……仓库没有开放参观,很抱歉我不能带您去。”事实证明,训练有素也不能对抗人之常情,薛里昂认真骚起来,即使小侍应生恪守员工守则没有泄露秘密,但是被金发撩动着那半张脸还是红了一点,可能已经在思考这个好看的金发男人是明星还是模特打算粉一下。
被拒绝了,薛里昂意料之中的事。
“什么‘不能’,你的意思是,你能去的地方我去不了?”薛里昂开始胡搅蛮缠。
“不是的先生,我只有后台的权限。”可能真的是不讲理的人见多了,侍应生还没有松口,脸越发红了,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至少把薛锐现在所处的位置信息告诉了真正能够探查的人。
“你们规矩好大啊,既然如此,把你们这里有权限的人叫来,带我去看!”
虽然嘴里说的是把人叫来,实际上薛里昂已经感到了边界,他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了,这种及其在乎消息隐蔽性的地方,不愿意透露的东西,是没有办法从常规渠道获得的,一旦闹起来,薛里昂猜测能把他请离都不会让他去仓库。
“行了里昂,去给我拿点喝的,你也润润喉咙。”佩尔适时制止了事态进一步发酵。
至此,薛里昂松开了侍应生,自己把面具系好,他上半张脸被金色包裹住,钻石流苏垂到下巴,虽然看起来不太情愿,对着发号施令的人翻了个很隐蔽的白眼,然后十分狗腿走出门去为金主拿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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