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顾弄潮在已经决定不再取走言霁心脏的同时, 为了未来考虑,必然会对柔然这个潜在威胁下手,以保证在自己死后, 言霁就算没有他扶持, 也能稳坐江山直至百年。
所以,柔然便因此拖着顾弄潮, 好拖过顾弄潮彻底错过时空交迭的期限, 就算献出整个国家, 他们也在所不惜。
他们要让顾弄潮知道他们的诚意,看到大崇能在他死前就战胜柔然的曙光。
最近边塞传来的捷报确实越来越频繁。
不过,这些谋算的前提,是言霁不会主动求死。他思及此笑了声,难怪云湑一直在误解他,让他之前先入为主地以为,他跟另一个时空的自己是两个人,引导他对顾弄潮产生恨意,保证他不会打破现在的局面。
甚至暗示他,只有他死了顾弄潮的白华咒还有可能被解开。
上一次着了云湑的道,这一次言霁必不会再重蹈覆辙,不止这个衍生时空里柔然的国土他要侵占,换心真能成功的话,真正的现实世界,他也不会让柔然安生。
朝堂上,各位大臣们丝毫没有察觉到这底下的风波,对大崇一再获胜之事信心大增,觉得今年就定能彻底攻下柔然。
唯独只有薛迟桉如言霁一样,眉宇紧锁,只不过他并不知道时空交迭一事,猜不到言霁那般深。
下了朝,薛迟桉跟在言霁后面,无意般问道:“今日摄政王为何又没来上朝,听说他身体近些时日貌似并不好?”
言霁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薛迟桉:“不知,不过每次休假的原因都是这个借口,不知道他在搞什么。”
薛迟桉便没在说这个话题,转口说起木槿跟陈轩婚宴一事,这后面的事言霁就没再插手了,如今身处皇位,他若操办起木槿的婚事,才是于理不合,这些安排都是陈母在弄。
“这月二十三,他们定在。”言霁随口邀请,“你跟木槿也有些情分,总要到场吧?”
薛迟桉笑起来:“自然。”
将言霁送到承明宫,薛迟桉拒绝了进去坐坐的邀请,转身出了宣武门,往城南老街的方向。
往这边走,是陈副尉家的方向。
跟在薛迟桉身后的扈从不明所以:“大人往这边走是要作何吗?”
“去看看热闹。”薛迟桉回答向来简约,扈从跟在他身边久了,渐渐也能品出这位大人不爱与人交心的性格。
到了陈轩家的巷子内,果然能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的声音,不需人指路,就能一眼找见那座房子是陈轩家,青瓦红墙,二楼高加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整理得明净亮堂,是这条巷内少数几个还算不错的。
此时院子里正站着不少人,纷纷在向一名保养不错的妇人道喜,其间或响起打听的话:“听说你们陈家将要过门的儿媳,是在宫里当差,还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街坊邻里撩起那些天高皇帝远的事,除了敬畏外,还有点不属于同一个时间的虚渺感,所以比起中层人,更敢开口谈论这些。
倒是陈母脸色变了变:“可别乱说话,要是被那位官老爷听见,定要罚你板子。”
此前说话那人瘪了瘪嘴:“我就说说而已。”
其他人也被勾起了好奇,他们都听闻了这话,但其实大多都是不信的,这会儿当着陈母的面,自然要问个明白。
陈母被缠得没法,顾着面子又不好说她也不太清楚,当日宫里确实传了皇帝的圣旨,木槿那丫头是不是真是皇帝跟前的红人,陈轩也没跟他们说过,这些不清不楚的话,自不敢乱说。
陈母只说确实有陛下亲笔写的御书送来。
于是众人又纷纷热情地要看一看那封御书,若能给摸一摸就更感恩戴德,沾了龙气,说不定往后自家也飞黄腾达了呢。
陈母快要招架不过来时,看见院门外站着一位衣着不凡的贵公子,轻裘缓带,里面露出的隐约是朝廷京官才能穿的官服。
陈母大骇,以为宫里又来了旨意,连忙推开众人就往外走,口中喊着:“民妇怠慢,请先等等我家丈夫,马上就来。”
说罢就要跪下去磕头。
薛迟桉示意扈从去拦,出声说道:“本官此番前来,只是收到陈副尉的邀请,来问问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陈母忙道:“哪敢劳烦大人。”
“没什么劳烦。”薛迟桉笑得温文尔雅,“只是思及夫人对宫中与陈副尉交好的各位官员不了解,近些日陈副尉也忙,便想着或许能帮夫人列个名单,你也好邀请与陈副尉交好的各位同僚。”
陈母近日确实苦恼这事,不知如何解决,闻言心动,却又纠结:“怎敢劳烦大人你,等小轩忙完,我叫他列个就是。”
薛迟桉依然很是亲和的模样:“如此喜事,本官也想帮帮忙,好沾沾福气。”
如此说,陈母稍放下心,连连道谢后,将人邀请到屋内,院子里其他人晓得薛迟桉是朝上的大臣后,全都避开两侧,好奇又畏惧地打量。
薛迟桉视各种目光为无物,接过陈母递来的笔,改了字迹,在第一行邀请人上,就留下了顾弄潮的名字,以及府邸的位置。
陈母只知摄政王之名,摄政王叫什么却不知道,且就算送请柬也定是让城里的跑腿帮忙,薛迟桉早已料想到陈母定不会多问。
果然,等列完一整页后,陈母都没提过一句话。
薛迟桉将那封纸抖了抖,体贴得等墨迹干后才交到陈母手上,陈母双手去接。
“这些都是曾帮助过陈副尉的各位大人名册,虽届时不会到,邀请了也算尽了礼节,至于禁卫军里陈副尉的同僚,他自己邀请比你们送去请柬要好。”
陈母连连应是,谨小慎微的模样让薛迟桉眼中生出了些不耐。
他姨母也是这般。
薛迟桉也没多大信心摄政王会应邀,抱着一丝赌的想法,陛下定会隐了身份来参加木槿的婚事,如此的话,摄政王会不会来就不能肯定了。
-
承明宫内,言霁正在给木槿试婚服。
木槿穿着一身织金满绣的艳红婚裙,展开手在言霁面前转了一圈,裙摆旋转飞扬,眼角眉梢都染着璀璨的笑意。
“陛下,怎么样?”
木槿没敢问言霁好看吗,她依旧谨记着自己作为奴婢的身份。
言霁却回答了她想问的话:“好看,也挺合身的。”
腰封束着木槿本就纤细的腰肢,大红宽袍穿在她身上,富贵得堪比京中小姐。
木槿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身上这件婚服:“奴婢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言霁喝了口茶,方道:“别自称奴婢了,你已经不是宫里的人。”
想到言霁给她改户籍的事,木槿撩起衣摆跪在地上,重重给言霁嗑了个头,双眼噙泪,哽咽道:“陛下对我的恩情,我终生不敢忘却,这辈子伺候不了陛下,下辈子就算当牛做马,也还要继续侍奉陛下,偿还此恩。”
言霁桃花眼中带着一点微末的笑,瞥了她一眼道:“你穿着婚服,是要跪天地,跪父母,跪夫君的,跪朕算个什么?”
“陛下与我来说,便是天地。”木槿抬起头,以诚挚明亮的目光灼灼看着言霁。
言霁想了想,他是皇帝,把他当天地没什么不对。
让木槿起来后,言霁对司衣房的女官提了几个修改的地方,木槿本以为这样已经够好了,没想到陛下要求这么高,诚惶诚恐的同时,也是满心欢喜,每个女子都希望以最完美的姿态出嫁。
试过婚服,木槿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不过因为已不再是宫婢,她换的是寻常衣着,不过照旧习惯地给言霁倒茶捏肩,在言霁闭目假寐时,鼓起勇气问道:“陛下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看情况吧。”言霁缓缓睁开眼,“可能不会来。”
木槿失望地“哦”了一声,但也没多大意外,陛下就连很多一品大臣的邀约都不会去,更何况自己的婚礼。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通报,说是太后宫里的人来,叫他去一趟永寿宫。
言霁脸上露出不耐烦,不过出了承明宫见到太后宫里的人时,所有情绪都隐了下去,脸上只剩让人看不透的平静。
到了永寿宫,太后依然在佛堂抄写佛经,满殿挂满抄好的大页宣纸,她听到动静却并没回头,晾着言霁在殿内站了两炷香的功夫,才慢悠悠搁了笔,将抄好的佛经放在窗台上晾着,状似才看到言霁般,恰到好处地惊讶:“陛下何时来的?”
“刚来。”言霁弯着眼,“见母后抄经专注,儿臣不忍打扰,便站了一会儿。”
太后招手让他过去,姿势像唤小猫小狗一般:“听说你给宫里的奴婢赐了婚?”
看来顾涟漪虽被禁足在永寿宫,宫里的消息倒知道得不少。
言霁垂下羽睫,眼底滑过一抹厌恶,嘴角微微勾起:“是,儿臣挺喜欢那丫头的,便做主为她赐了婚事。”
“既是喜欢,何不收入后宫,倒成全了其他人。”顾涟漪涂着蔻丹的指甲拂过言霁耳鬓旁的碎发,轻言细语的,像是寻常任何以为关心儿子的母亲。
言霁抬起眼帘,这次毫不掩饰里面的嘲讽:“母后到这时,都还操心儿臣的婚事么,怎么不多操心操心自己?”
顾涟漪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并不被言霁的话激怒:“陛下身处这个位置,就算再不想,也得为大崇延续考虑,你已经及冠,不是小孩了。”
她收回手,去端旁边温的茶水,鲜红的指甲搭配一身淡绿的裙裾,手腕却又挂着菩提珠,再加发髻上簪的淡黄头花,这一切都显得格外不协调。
而不协调已经成了如今顾涟漪穿着的特色。
“你是知道了朕跟顾弄潮之间的事了吧?”言霁带着笑,不放过顾涟漪脸上任何一丝变化。
话音落地的同时,顾涟漪伪装的和善如同干裂的地表寸寸龟裂,手里端的茶壶更是直接摔在了地上。
她写了一上午的佛经,全被茶水浸湿,上面的字迹模糊扭曲成一团,毫无回天之力地报废了,而她却连看都看没一眼那些素来珍视无比的佛经,或者说,就连往日所谓的“珍视”都是假的。
如今脸染怒火的,才是真实的她。
“你这简直,不知廉耻,跟你母妃那个贱人一样!”顾涟漪嘶吼,但由于情绪太过激动,吼出来的声音都是嘶哑的。
当听到顾涟漪提起母妃,言霁眸子里似有风暴聚拢:“你根本不配提她,若非顾弄潮,你认为朕会放任你继续享受这份本该属于她的荣华与尊崇。”
“她不过是柔然来的贱婢,怎么,做不上皇后的位置,还想做太后之位不成,就算没有我顾涟漪,她也休想越过祖宗定的规矩!”
如果她有自己的孩子,如果崇玄宗没有在言霁出声后强逼她灌下那晚堕子汤!
抄佛经千万遍,依然无法平息她心中对大崇的怨怼。
她要让这一切不公都毁掉!
凭什么为大崇鞠躬尽瘁,全家近乎都战死战场的他们,会被污蔑上通敌之名,连调查都没有,直接就定罪将父亲母亲逼至绝路!
凭什么她已全家的荣耀才换来的后位,却会受到敌国贱婢的威胁!
凭什么她怀上的孩子,还没出生就要为他人的将来铺路,就只因为她是顾家的女儿!
挂晾在佛堂中的千页抄慢佛经的宣纸,被穿堂吹过的冷风卷得狂舞乱飞,顾涟漪看着地上那一张张被茶水熏染模糊的纸张,恨到深处竟大笑出声:“就连沛之他也不听话,哀家是他仅剩的亲人,血浓于水,而他竟然忘却家恨,为你、为大崇甚至连命都不要!”
言霁漠然看着顾涟漪这番模样:“你有理由恨,但你的恨不能涉及那些无辜之人,你暗中协助康乐,给柔然传递消息,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将大崇的子民推入水深火热之中,如果柔然真的破大崇,死的人不止千万,你可承担得起这样的罪孽。”
若顾涟漪只是插手朝事,顾弄潮还不至于将她囚禁于永寿宫这般久,这不过是个以小盖大的借口,实则是她在言霁失踪那段时间,插手朝事将大崇内部的消息递给柔然!
但顾涟漪或许都没想到,她不过是柔然设下的一枚废子,为的就是用来挟制顾弄潮。
“就算死上千万人,就算死后哀家入十八层地狱万鬼缠身,哀家也定不会有半分悔意!”她眼中倒映着满殿飞舞的佛经,这上面每一页每个字都是她亲手抄下的。
恨意依然难以消弭。
顾涟漪再次开怀痛快地大笑了起来:“不过崇玄宗若是知道,我顾家的人上了他最宠溺的儿子,估计也会死不瞑目吧!”
言霁身侧的手指握紧,此时顾涟漪再没身居太后之位的端庄优雅,面容扭曲如同生了失心疯。
“母后便好好呆在永寿宫净心思过吧。”言霁转身就走,迈过门坎时听见顾涟漪在他身后嘶吼道:“避免哀家身单力薄,便是死后,没亲眼见到这腐败王朝崩塌,亦是化为厉鬼,终日徘徊金殿,直至亲眼见到才甘心!”
言霁脚下未停,出了永寿宫,吩咐外面的禁卫军:“以后太后宫里的人,也不许再进出。”
领头的侍卫应了声:“是!”
德喜此时正在外面候着,闻言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永寿宫内,被言霁扫见,扬起笑问他:“德喜总管忠心耿耿,可要与你的前主子患难同当?”
见陛下脸色十分不好,德喜忙低下头回:“不敢。”
言霁没再理他,无论德喜对他真心假意,他已懒得理会,这人能将宫中治理得井井有条就行。
待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宫道转交后,躲在永寿宫门后的小太监这才鬼鬼祟祟地跑向佛堂,在门口小心翼翼敲了两声门,听见里面年轻女子喊“进”,才缩着手脚进去。
顾涟漪没有叫旁边的宫女,自己蹲坐在地上耐心拾捡粘成一团难分难舍的宣纸,丝毫不复刚刚癫狂的模样,笑盈盈地问宫女:“你说晾干了,还能恢复吗?”
宫女看着已经被渲染的字迹,睁眼说瞎话:“应该可以。”
“那便好。”顾涟漪轻声细语,耐心将纸一张张分开,睹见小太监跪在旁边,很是和气地问:“怎么了?”
“陛下走了。”
“嗯。”顾涟漪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像说家常般,“孩子长大了,免不了叛逆。”
100/118 首页 上一页 98 99 100 101 102 10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