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呢,也觉得白色的莲比粉色的好看么?”太后突然又将问题丢给言霁,宫女似是个得宠的,笑着插嘴:“陛下定是与太后母子同心,也觉得粉色的好看。”
言霁抬了下眉,纯真地说道:“朕觉得白色的更好看呢。”
太后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后无奈地朝那宫女道:“你看看,哀家就说,皇帝更喜欢白色吧。”
说到这个话题,言霁想起了去年秋天送给太后的那盆花,好像听人说,冬日就没活下来。
他慢悠悠地将视线重新移回莲塘,放空地想,花市的老板分明说那花很好养。
正在言霁漫无边际地发散思绪时,睹见一人从木栈那边走过来,怀里似乎抱着个什么东西,有带刀侍卫跟在他身后,气势比他这个当皇帝的还强盛。
除了禁卫军,谁竟敢在宫里带刀。
言霁不满地蹙眉,待那人走近,发散的思绪回拢,又觉见怪不怪,原来是顾弄潮,顾弄潮直接逼宫都有可能,带个刀而已。
太后此时也瞧见了顾弄潮,她笑着招手:“快过来,哀家早想看看这孩子了,这次总算找着个机会见上一见。”
就像没人能瞒过顾弄潮,同样摄政王府的消息也瞒不过顾涟漪。
顾涟漪知道阳阳的事,言霁并不意外,但她为何要让顾弄潮将阳阳带进宫里?
“他刚睡着,太后还是别抱了。”顾弄潮无视了太后伸过去要抱孩子的手,太后的表情有些尴尬,她身边的宫女打着俏说道:“太后您瞧,王爷当真宝贝着呢。”
气氛得到缓和,顾涟漪到底没能对顾弄潮下面子,重新盘着手串,问起:“你往后就打算养着了?”
顾弄潮将傅虚递给梅无香抱着,理了理衣襟,淡漠道:“往后若是有合适的人家,让他过个平常人的生活,也未尝不可。”
“哀家瞧他,就想起了当初宫里小孩遍地跑的时候,多热闹啊,这转眼......”她轻轻叹了口气,蔻丹鲜红的指甲划过熟睡着的婴儿稚嫩面容。
“不若将他留在永寿宫,由哀家养着,正好这段时间,哀家也清闲得紧。”
言霁袖下的手指缩紧,他抿着唇沉默,此时他作为旁观者,根本没资格插手阳阳的去处。
哪怕再不愿。
顾弄潮没说话,太后诚心诚意地劝他:“你如今尚未成亲,若再带个孩子,还不知会传出多少风言风语,叫哪家姑娘敢嫁你。”
言霁没听进去太后说了什么,他心中焦急,一直看着顾弄潮,努力用眼神催促他拒绝太后的提议,哪怕将阳阳送去农夫家里,他也不想阳阳去永寿宫。
在炙热的视线下,顾弄潮终于抬眼看向言霁的方向,此前冰封的脸在这一刻舒缓,嘴角无人察觉地勾了下。
“臣不劳烦太后费心,此乃臣的私事。”顾弄潮态度恭敬,说出的话却不容抗拒。
言霁心下一定,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太后似乎还不肯罢休,在她开口前,顾弄潮打断道:“不是要赏莲么,臣随太后四处走走。”
言霁得了机会,朝德喜道:“带梅侍卫下去歇着。”
莲塘很大一片,一眼望去能看到数不尽的莲花延至天际线,太后拉着言霁闲话,说着说着便提到了岭南刺史一事。
岭南的事被揭露后,在朝堂上引起了很大的风波,现岭南刺史已经被卸了官职,由金吾卫捉拿归京,进一步的审判还在进行,需得坐实岭南刺史贪污的证据,才好发落。
此事表面虽看着简单,进行起来却遭层层阻塞,不仅仅是关于惩治贪官污吏的,其中还牵连朝廷派系,制衡多月的拥王党和保皇党在此事上又开始起了纷争。
因这位岭南刺史还是位风流诗人,所著之诗主抨击当下朝局内乱,其中以讽刺言霁这位受制的傀儡皇帝的骈文为最,行文鲸呿鳌掷,享誉文坛,最重要的是,他是肖丞相独子。
肖相为三朝元老,在朝上德高望重,拥护顾弄潮的党羽中,他的资历最老,也最有发言权的。虽是老来得子,但逆子犯下此罪,他第一个出声要其归案,也因此,原本同样义愤填膺的一众朝臣,看在肖相的面子上,转而为岭南刺史脱罪。
跟保皇党的纷争起于,坐实岭南刺史贪污的证据,莫名消失,以陈太傅为首的保皇党怒不可遏,认为是拥王党做的手脚,次次上奏,要言霁按照国之律法,严惩肖家。
仇就这样结下了。
太后本不该过问朝局,但自她垂帘听政后,就似破了这道规矩,这次一些臣子为肖相求情,都求到了她跟前。
对于保皇党来说,借此扳倒肖相,等于斩顾弄潮一臂,保皇党岂可错此良机。
面对太后的询问,言霁道:“朕总觉此事疑点颇多,就像有人故意借岭南刺史之事引发朝廷内乱,府衙的证据又有所缺失,无论如何处置,都不妥当。”
行到深处,太后摘下一朵探出朱栏的白莲,扯着花瓣在指间碾碎,柔柔笑道:“确实该慎重些。”
“哀家也乏了,及不上你们年轻人的体力,王爷替哀家陪皇帝继续赏莲吧,哀家就先回去了。”她毫无留恋地将被扯得零落的花枝扔回莲塘,搭上宫女递来搀扶的手,沿路往回走。
太后一走,空气都清新了,淡淡的莲香萦绕鼻尖,言霁心中的阴霾一挥而散,赶着回去看阳阳。
顾弄潮叫住他:“你认为是何人在背后推动?”
言霁顿下脚步,回头笑道:“皇叔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言霁都怀疑,顾弄潮已经知道康乐的所在,就跟之前他将启王玩弄股掌一样,这次同样在等一个时机,借康乐达成某个目的。
对于看不透顾弄潮这事,刚开始言霁还会想揣度一番,现在他实在猜累了。
“皇叔若没别的事,朕先去看阳阳了。”
刚说完,就见梅无香抱着阳阳往这边过来,言霁正好也懒得再走这么远的路,等梅无香到近前时,从他手中接过阳阳,一低头,对上阳阳刚睡醒的眼。
那双眼明亮乌黑,又大又圆十分灵动,言霁逗了逗他,转头时,看到梅无香在顾弄潮耳边说了什么,顾弄潮轻轻“嗯”了一声。
“陈太傅跟肖相进宫觐见时撞在了一起,起了争执,我去看看,陛下先在这边歇着,我等会过来接......”顾弄潮本想说你,话到口中一转,续道,“接阳阳。”
风过无声,言霁未答,顾弄潮敛目,握了下婴儿探出挥舞的藕臂,温声道:“你也乖点。”
大约是顾弄潮说话时离得太近,言霁总觉得他这副姿态有些过于亲密,等不自在的感觉散去后,顾弄潮已同梅无香消失在石子路上的柳叶间。
没人不喜欢被护着。
顾弄潮替他去处理朝臣间的纠纷,虽然僭逾,但毕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傻子才会不领情。
而此刻于阳阳独处的清静,则是顾弄潮僭逾下所予他的庇护。
怎能不心动呢,言霁不理解,为什么书里的自己,能做到那般狠厉无情,毫不犹豫地下令将顾弄潮车裂。
明明只是个炮灰皇帝,这么努力赶着当顾弄潮的垫脚石,塑造顾弄潮魅力的工具干嘛。
发呆的时间太长,阳阳不适地动了动,无聊地拿肉乎乎的小手去抓言霁从肩侧垂落的黑发,言霁捏了捏他的鼻尖,脸上的笑意有些释怀。
德喜瞧陛下龙颜大悦,也跟着舒了心,跟在旁边道:“想必小公子定是饿了,要不奴婢去弄点奶糊来喂他?”
“去吧。”
言霁坐在莲塘中间的赏莲亭,四面轻纱垂落,八角亭内的正中有个圆形小莲池,底部直通莲塘,是不是能见鲫鱼在莲叶下探头。
怀里的小孩伸手去碰,那些鱼儿好似也知道这样软乎的小手没有杀伤力,任由他在鱼身上摸过,触手滑腻,阳阳咧嘴笑了起来。
婴儿的笑十分纯粹,让人见之亦心境平和。
莲塘里的鱼吃荷叶莲花长大,肉质格外鲜美,言霁正想吩咐人来捉两只回去弄烹鱼汤,一回头,原本伺候在旁边的内侍全不见了。
空中流溢的莲香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腥味。
顿觉不妙,言霁抱起小孩霍然起身,这一站起来,才看到赏莲亭周围的池水,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血色。
血色还在莲塘不断扩散,周围的莲花有点被溅上了鲜血,摇曳在暖风中,妖媚怪异,一时间分不清所在虚幻还是现实。
那些血晕染得逐渐将言霁包围,言霁看到莲叶底下沉入的尸体,他张口大喊:“护驾!”
连喊几声都未有人应。
如凝实质的杀意潜于暗处,而所及之处,一个人也没有。
一名黑衣人手握寒刃破水而出,哗啦的水声升起三尺之高,泼溅在垂落的轻纱上,淡粉的血水湿淋淋染在白纱上,就像一场行凶现场。
不是想,如今就是行凶!
皇宫内竟放进了刺客!
言霁散躲开挥过来的刀影,骤然感觉身后同样袭来一道寒气,他弯腰再躲,一回身绝望地发现,十几名黑衣举着刀,冷冷看着他。
被逼至亭沿时,言霁近乎狼狈地躲避,依然被划了好几道伤口,他发现这些刺客似乎顾虑着什么,在差点踩空掉进血色莲塘时,言霁反应过来。
他们避开了阳阳。
这些刺客的目标,是夺走阳阳!
第77章
“是康乐派你们来的?”言霁眸光冷冽, 紧紧抱着婴儿,大约是他下意识用了重劲,一直不哭不闹的小孩放声啼哭起来, 言霁匆匆看他一眼, 顾不及哄人。
刺客们因他的质问顿了下,其中一个像是领头的, 喑哑出声:“陛下既然猜到,就将小主子还于我等,我等自会给陛下一个痛快。”
“还?”言霁嗤笑了声, 再次一躲袭来的冷兵,飞扬的黑发被锋利刀刃割断飘落, 他趁机错步, 将没收住势的杀手踢进塘中,用尽全力往木桥上跑。
用“还”这个字, 这些人未免过于厚颜无耻。
言霁跑得太快,呼呼的风声刮过耳畔,他逐渐感觉到伤口传来的刺痛, 却丝毫不敢停, 更不敢看身后, 只要将禁卫军引来......
轰隆一声,木桥被从中间斩断,那些杀手手中的刀削铁如泥, 刀光晃过时, 唯一一条通向岸边的木桥已断裂两截。
“有刺客!”
“救驾,快救驾!”
前后刺客夹击, 言霁已看到从柳荫尽头跑来的宫廷禁卫, 照来的这缕曙光, 却隔得那么遥远。
至少,至少得先让阳阳安全。
那一刻,这个念头窜自脑海,言霁拼了命似地,在刀光剑影里跑着,他好像又受了几刀,但那些人因顾及他怀里的婴儿,并不敢下狠手,言霁跑到断裂的桥头,禁卫军已离得不远。
断裂处足足有一丈远,没给言霁时间犹豫,他将阳阳拽着他衣襟的手狠狠掰开,用力朝那面扔去,在数道刀身劈来时,纵身跳进莲塘中。
在被水淹没的那刻,言霁看到一名面容熟悉的禁卫军踏着轻功飞身接住了阳阳。
同样有黑衣人跳水追杀言霁,但更多的被禁卫军绊了脚打斗在一起,动静大得引来不少宫人察看,惊呼声接连:
“快叫人,宫里有刺客!”
“陛下遭袭落水,赶紧下水救人啊!”
德喜回来时吓得手里端的奶糊摔在地上,他脸上血色尽失,凄厉地大喊了声“陛下”,手忙脚乱地指挥宫人一个个跳水捞人。
很快言霁遭刺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皇宫,一时间皇宫内院乱作一团,消息递到御书房时,顾弄潮正在听陈太傅对肖相咄咄逼人的三连问。
“你会不知自己儿子干的好事?”“这贪官污吏不是你们肖家子?”“肖相敢说没想过借摄政王之势将人护下?”
“官官相护、徇私枉法、养痈贻害!”陈太傅气得吹鼻子瞪眼,指着肖相的手指都在一个劲抖,“你妄为人臣,妄称为相!”
素来显赫风光的一朝之相,此刻被天子之师抨击得体无完肤,因不孝子的事,他一夜间老了半百。
肖相自然是要严查逆子,但心中怎么可能没有私心——这是他老肖家唯一的儿子。
也是因这份私心,以致他在面对陈太傅的质问时,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纷沓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一名内侍闯进御书房,尖尖的嗓音惊慌失措地喊道:“不好了王爷,陛下遇袭,如今落入莲塘生死不明!”
“你说什么!”
陈太傅纵然起身,一扫刚刚盛气凌人之态,焦急慌张地犹如痛失至亲。肖相亦是惊慌不已,在两人反应过来前,一道黑衣闪过,瞬间消失在殿门。
莲塘里无数宫人浮在水面喘完气就又往下沉,御花园一方常日沸反盈天,各处都报着“这边没有”、“我这边也没看到”。
之前跟在言霁旁边的那人宫人尸体,已经一具具抬出莲塘整齐摆放在岸边,顾弄潮一到,喧闹的声音都静了不少,所有人都开始闷声干事。
毕竟要是陛下不幸遇难,他们接下来要伺候的主子,就是这位了。
说起来,这场行刺会不会是摄政王精心安排的......
不少宫人想到这茬,都是浑身一栗,闭嘴闭耳,再不敢乱想。
顾弄潮并不知道自己在这些人眼中已成为逼宫祸首,他脸色沉得吓人,叫住急得团团转的德喜:“去备只船来。”
“奴婢这就去!”德喜被顾弄潮的脸色吓到,一回完话就麻利跑去找船了。
陈太傅和肖丞相紧随而至,看到这场面知情况严峻非同小可,一改前嫌合力指挥起乱糟糟的宫人,井然有序后效率得到翻倍。
德喜找来一只扁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摄政王摇着船橹划了出去,不得不说这样确实比在水里漫无目的寻找快得多,莲塘太过于大了些,沉在半人高的莲花深处,根本分不清方向,遑论从这么大的地方找人。
眸底冷然,想必被刺杀时,紧急下言霁为防止被刺客找到,才跳进莲塘的。
那他会往哪边游?
顾弄潮的视线从蔓延天际的莲花塘扫过,又岸边至天际线。心中隐约有了猜测,言霁不可能往岸边游,否则只会撞上同样潜藏在水底的刺客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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