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么贵,定是没人买的。
在屋子里躺了三天,发现一串糖葫芦都没卖出去后,言霁拖着摊子摇椅亲身上阵,一天内,就将糖串卖完了。
这得亏了他生了张世间少有的美人脸。
为了瞧这张脸一眼,邶州的姑娘们日日翘首以盼,排着老长的队心甘情愿当冤大头。
那只细白的手指点了下摊上唯一剩的糖葫芦,撑着下颌朝段书白弯眸笑了下:“剩下这串是留给我自己吃的。”
他将摊上的白银推了回去,悠哉游哉道:“今日售罄,少侠明日再来吧。”
“行行行,那大少爷肯挪动尊脚,摆驾......咳,收摊回家了吗?”段书白被那一笑弄得心尖直颤,忙转开话题,导致差点说错了话。
言霁有条专门拉摊子的毛驴,此时就系在后面的柱子上,眼看着最后一丝太阳也隐没了下去,言霁终于舍得从摇椅上起来。
段书白帮着将摊子收好,言霁牵着毛驴,段书白便牵着马跟在旁边,天际薄暮赤红,路上已无多少行人,段书白忍不住地翘着笑,脚下步履轻快,嘴上不停地跟言霁絮叨邶州府衙里发生的趣事。
言霁垂着眼睫仔细看路,也不知在听没在听。
出了邶州城,往外走上一条泥石小道,小道两侧梧桐高大,金黄的叶子被一阵风吹得打着旋飞落,鞋履踩过铺了一地的叶堆,发出能令人跟着平静下来的沙沙声。
言霁买下的院子在邶州外城的小山坡上,靠山临水,原主人还在院子里栽得有棵杏花树,言霁看了眼,就买下了,只不过——买院子的钱和雇做糖串工人的钱,都是借的段书白的。
段书白如今是他的债主。
得努力卖糖串还钱。
段书白说到兴起,双手背在脑后倒退着走路,眉飞色舞道:“那毛贼还说他连摄政王的钱袋都偷过、过、过......”
突然卡了壳,段书白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侧过脸偷偷给自己掴了一掌。
这段时间,他以及周围那些知道言霁身份的人,都在努力避免提及京城以及那个人的事。就连邶州的三岁小儿都知道摄政王篡了位,弑君夺权,如今京城已是摄政王的一言堂,而那位傀儡皇帝直至如今生死未卜。
摄政王甚至都没派人去找寻。
当初言霁被神秘人带来邶州时,常将军原本是打算立刻上报京城的摄政王,段书白一度都做好了以死相逼的打算——他倒是想带着陛下亡命天涯,但当时言霁的情况十分不好,可以说是命悬一线,根本经不起折腾。
所幸后来神秘人跟常佩在屋子里不知说了什么,出来后常将军就改了注意,将人留下。
还若有若无地帮忙隐藏踪迹。
“怎么不说了?”
言霁原本正在默算得卖多少串糖葫芦,才能还完欠段书白的那笔巨额债务,发现耳边倏忽清静了下来,疑惑地抬头看了眼段书白。
段书白尴尬道:“你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介意一个已经不相干的人,钱袋曾被人偷过,然后我不是还应该拊掌大笑,来一句偷得好?”
段书白挠了挠头。
被这么一打断,言霁已经忘记刚刚算到哪了,他也懒得再重新算,眼看已经走到院门前,掏出钥匙边开锁边续道:“你没不要这样小心避开他,只要是在大崇,没有任何地方能听不到他的消息。”
“我就是.....”不想让你不开心。
但看言霁的模样,一点也不受影响,一时迷茫是不是确实是他太过警惕了些。
看言霁已经推开木门进到院里,段书白忙跟了进去,咽下没说出口的后续——毛贼说他在摄政王佩囊里看到了皇帝的小像。
言霁刚将毛驴系上,一只黑影便猛地扑了上来,将言霁扑得趔趄了两步,站稳后忙抱住年让,揉了把狗头。
大狗如今已有七十多斤,言霁抱了没一会儿就手酸了,将狗子放地上,年让还兴奋地围着他转着,吐出舌头蹦蹦跳跳,而对段书白的态度则是无视。
段书白想学着言霁揉一把狗头,却遭到了大狼狗躬身做出进攻姿态,还朝他大声嚎叫,吓得段书白连退数步。
“兄弟,都相处多久了,你怎么还把我当外人!”段书白抱着柱子躲大狼狗的袭击。
“不把你当外人,难不成还当内人?”言霁剥完糖纸吃了一整颗糖葫芦,鼓着腮帮子坐在杌子目光促狭地看戏,一点阻止的动机都没。
不怂恿年让将债主咬死,就已经是遵纪守法的普通老百姓最大的仁慈了。
要说年让为什么也在邶州,这还得从将言霁带来邶州的那个神秘人说起。神秘人自称是柔然某位亲王的属下,那位亲王吩咐他在救下言霁后,必须将摄政王府的一只狼狗也带出来,于是神秘人就冒死照做了。
言霁清醒后,收到一封信。
「这是她送你的,你出门在外,无人护身,带上也算多个保护。」
就这一句话,言霁便猜到所谓的亲王是谁。
不知他在柔然过得如何。
段书白已经恨不得顺着柱子爬上去,听闻言霁的话,不着调地笑侃:“嘿嘿嘿,也不是不成。”
言霁拾起地上的石子朝他扔去,被段书白灵活地躲开了,不过却没躲过狼狗的攻击,下一秒就被猛地扑倒在地。
看年让没真把段书白怎样,言霁吃完糖葫芦就站起身回了屋,山楂太开胃,一吃完肚子就饿了,不得不开始做晚饭。
现在什么都得他自己弄,洗衣劈柴烧水做饭,段书白有时候会搭个手,但若是邶州的军务繁忙,也会顾不上这边,最后还得是言霁,磕磕绊绊将这些迟了十几年的生活技能学会。
将秸秆缠好放进灶膛,又丢了些干柴进去架好,言霁吹了吹火折子,许久也没吹燃,想必是没硝粉了。
这会儿街上都收了摊,只能自己生火,言霁拿出截木柴,钻了个孔将草丝放进去,用木棍快速钻着。
段书白终于摆脱了年让跑进屋,就看到金尊玉贵的皇帝陛下已经将柴火钻得燃起了火苗,惊讶得张圆了嘴:“你竟然会这个?”
“嗯。”言霁平淡地应了声,将燃起的火重新放进灶膛内,便去刷锅烧水。
段书白瞧得稀奇,看着言霁忙前忙后的模样忘记了搭手。会想起刚独自出来生活的陛下,简直可以称得上鸡飞狗跳,每日打碎三个碗两个茶盏,切菜切得血流如注,一个月内厨房差点被烧五次,睡觉忘记关窗染上风寒躺了七八日。
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见言霁熟练地给锅里烧上热水,便又去淘米洗菜,段书白压下心头酸涩,总算想起过去帮忙,再次提议:“要不还是请个侍从来照看着。”
段书白已经提了很多次,每次言霁都会拒绝,这次也不例外,边将淘好的米倒进锅内,边道:“我还没过够亲历亲为的好日子,等我什么时候.......”
话还没说完,就被段书白忍无可忍地打断道:“你别倒了。”
言霁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目露迷茫。
段书白指着那锅连着淘米水一同倒进锅里的米,一手压着作痛的胸口:“你这米是不是白淘了?”
“水也白烧了。”
“还得重新洗锅。”
在段书白的控诉下,言霁得知又得重新忙碌一场后,提前结束了今日份的“好日子”,趾高气昂毫无愧疚地指挥债主兼临时侍从给他收拾烂摊子。
好在当皇帝的跋扈只争对这些知道他身份的亲卫。
面对上门来给他送鸡蛋、酸菜等东西的邻居阿婆们,言霁态度格外亲切和善,嘴也特别甜地只说好听话。
段书白短时间炒出三菜一汤,面对略显......不,对比宫中皇帝规制十分寒碜的菜肴,不住捂脸。
他在邶州都听说过,皇帝陛下因不满意摄政王克扣吃食用度,将帝王规制的一餐百道珍馐改成五十七道,还赌气绝食过,现下四个菜......真就让人看不过眼。
在邶州时,段书白不以小侯爷就以副官的规格,也是十几道接近二十道。
言霁已经送走了给他送菜的阿婆们,抱着一大堆东西满载而归,坐在桌前瞥着桌上的四个菜,在段书白忐忑的注视下,支着脸发出一声惊叹:“哇,小侯爷手艺见涨,我在门口老远闻到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段书白轻咳一声,勉强压下微红的脸,心中暗暗得意,他可是为了照顾到言霁,还专程去珍宵阁当了一个多月的学徒,不过是几个小菜而已。
人一被夸就容易膨胀,此点在段书白身上尤盛:“你往后想吃什么,只管跟我说,保准比宫里的御厨做得还合你口味!”
言霁眼波粼粼,睨了眼段书白,笑着拾箸去夹菜,口中应着“好”,对占人便宜慢点也不含糊。
年让早已闻着菜香蹲在了言霁脚边直摇尾巴,也不知道顾弄潮以前喂年让吃的什么,将狼狗养得油光水滑的,邶州的条件比不上京城,来了这里也只能跟言霁入乡随俗,像只土狗一样随主人吃喝。
好在年让被没被顾弄潮喂得嘴刁,言霁喂它什么,它就吃什么,这段时间下来,半点没见瘦。
言霁想起刚来的阿婆给了他些酸菜,从篮子里翻出来添上,沾沾自喜地说道:“我就是离了那层身份,依然有人这么多人想给我说亲,”故作喟叹,“优秀的人总是烦恼也要比旁人多些。”
他意有所指看向段书白的方向。
段书白又气又恼,怕言霁真被忽悠随便娶个良家女回去,忙道:“是我看不上,连我都看不上,你可别随便就给忽悠了。”
言霁咽下口中的酸菜,被酸爽可口的滋味爽得眯眼,心想就算是为了口舌之欲,也指不定......
段书白越瞧他的神色却不对劲,怕言霁真往这方去想,急忙转移话题:“今日我来时,常佩叫我给你带个话,让你明日去趟都督府。”
“不去。”言霁斩钉截铁拒绝。
他如今只是个闲人,去都督府干嘛,见过哪个普通老百姓突然被大将军叫去都督府的?
翌日言霁一觉睡到自然醒,装上糖串师傅做好的糖葫芦,照常躺在摇椅上卖糖串。可惜的是今日没有太阳,天气阴凉,就算裹着狐裘也有丝丝凉意往衣缝里钻。
又一个姑娘牵着弟妹的手来买糖串,言霁懒洋洋地抬眼问:“要几串?”
“三串,谢谢。”
收了钱,正要问下一个,突然眼前一暗,耳边响起马儿嘶鸣声,尘灰拍了言霁一脸,言霁睹了眼马上的人,往后一仰,倒回躺椅上。
“一两银子,这些我都要了,上马。”
听到足足一两横财,言霁一扫眉宇间刚才看到常佩时的晦气。
常佩吩咐伸手的下属:“将糖串都带回去,分给军里的兄弟们。”未了笑眯眯地看着言霁,“人也带回去。”
第91章
言霁真没想到自己也有变得市侩的一天。
总是, 他确实为了一两银子,屈尊坐上了常佩的马,如今已经坐在都督府里喝茶了。
不亏。
常佩给都督府的人分完糖串, 回来见言霁坐在侧位, 也没敢坐主位,坐在再下首的位置, 一收脸上嬉笑,正襟危坐道:“京中有变,陛下最好还是回去趟。”
“羊入虎口, 再死一次?”言霁阖上茶盏,不为所动, 屋内的气氛随着那一声清脆的磕撞声而缄默许久, 言霁待舌苔下的苦茶味散去,才续道:“京中的事已与我再无关系, 只要不是危机江山社稷的,不要再专程来找我。”
常佩心绪复杂,若是被摄政王知道他私藏皇帝, 整个常家都必会被牵连。但想起神秘人跟他说的, 摄政王的身体状况, 又不得不将皇帝留下,且不让对方出邶州,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 才掌握主动权。
两厢之下, 导致常佩每日都如履薄冰,生怕头顶那把铡刀掉下来。
面前这位小祖宗可比他正儿八经的老祖宗还金贵, 常佩心思百转, 十分不熟练地扬起个讨好的笑:“陛下要不先听听。”
“先说跟谁有关。”
常佩压下一个名字, 说了个应该能让言霁感兴趣的:“皇城军。”
言霁目中流露一丝愕然。
见言霁上了钩,常佩忙用最快的语速说道:“京中如今分为三党,宗室、保皇党、摄政党泾渭分明,摄政王自那日祭天后就再没出现过,不知具体情况,而地方送上去的奏折由中书令及一干遵从摄政王的大臣们在处理。”
“保皇党急于讨伐摄政王在圜丘上的过失,朝政上多有动荡,单单一个最简单的报销折子,都会被扣下来三五天后才能发下去,如此下去,政务已却累越多,柔然似有笼络周边敌国的动向,估计会趁大崇内部动荡时,来一波猛攻。”
他一口气说完,端起茶盏猛灌了口茶水,还没喘口气,就听言霁冷飕飕地道:“皇城军,说重点。”
这些还不是重点吗?
常佩哑然,不得不开始说皇城军的事。
“跟宗室有关。”
经过几代皇位替换,除却言霁这一辈凋零得只剩言霁这支独苗,往上几辈都人丁兴旺,旁系繁多,言氏宗室因此式微,在朝上从来说不上什么话,顶多管制宗人府,与礼部多有交流。
因为言霁生母的来历,宗族族长一向对言霁并不看好,将他当做外人。顾弄潮一上位就开始打压宗室,让宗室的情况越发雪上加霜,在京城得不到应有的尊荣后,宗室开始隐退了下去,很多场合都没再出现。
言霁所得知的剧情里,宗室偷偷扶持四皇兄的独子,也就是薛迟桉,薛迟桉同时也在联系周边国家的帮助,在柔然国君一度没得到言霁这位亲侄子的响应后,才想要利用薛迟桉的存在让大崇内斗,以此蚕食大崇国土。
两方的战争,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真正暴发,不再是过往的小打小闹。
所以,皇城军其实并不是四皇兄留给薛迟桉的势力,而是宗室隐藏的势力。
“宗室扬言他们手中有位正统血脉的小世子,出自穆王,同时要求彻查穆王通敌一事,意思显而易见,要求摄政王立小世子为皇帝。”
如今关于穆王通敌的证据已经抹消得差不多了,宗室如今趁乱重提,穆王是否通敌已经不重要,他们的目的是给世子开个清白的道,能顺利扶持新帝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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