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自顾不暇,没有闲功夫去同情别人的遭遇。他还有今天的三千字更新要写。
对了。
说到每天三千字的更新,他昨天夜里明明已经在七杀那里写了一万好几。平均分配到每一天,已经可以满足四五天的更新量了。
可是他写好的稿子呢?
谢步晚翻遍了整个牢房,也没找到自己写好的稿子在什么地方。他于是不得不直面惨淡的现实,那个他既难以面对、又心怀隐秘期待的,最大的可能性——
他昨天夜里把写好的稿子,全落在七杀那里了。
这也不奇怪。
毕竟,他昨天晚上写文写到最后神志不清,连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都不记得了,哪会记得把稿子给带上?
谢步晚捂着脸,蹲在地上低落了好久。
要不然还是重新写吧,就当做是稿子写得太激动,不慎将计算机的电源线踢掉了,没有保存。一万多字而已,五天就写回来了。
反正稿子里的内容他都写过一次了,不过是再来一遍……
谢步晚企图将更新默写出来。
但是,昨夜他为了和七杀拼手速写得太快,下笔的内容都没有过脑子,精神状态也实在太恍惚。现在开始回想,竟然记不起自己写了些什么。
他翻了一遍自己的稿件,正准备把大纲找出来,对着大纲一边回忆一边默写。数完一遍稿子,忽然发现大纲也找不到了。
他痴呆了半晌,恍然大悟。
原来他根本没写大纲啊!
“这怎么办啊?全部重新写也太亏了吧。”谢步晚的太阳xue疼起来。
他看看牢房里那些姿态千奇百怪、除了码字什么都能干的狱友,再看看桌前嘿嘿笑着,一边擦口水一边奋笔疾书的郝涉游。
想起昨夜狱友被狱警拖走时发出的惨叫,谢步晚咬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要去七杀那里,把自己失散的稿子们带回来!
第14章 看
谢步晚鼓起勇气,再次造访了黑屋深处那间院落。
四合院中一片静悄悄,温和的阳光洒落在水池中,彷佛有星星在涟漪尖上跃动。落花无声飘坠,轻点在水面上,被莲叶间穿梭的红金鱼衔走。
谢步晚看见墙上伸出石榴花枝,在风中婀娜地摇曳。石榴花的花萼是青翠的浅绿色,蜡质的花瓣半透明,洁白无垢如飞雪,又像重叠相簇的婚纱。
“好看吗?”
七杀的声音,自花丛掩映的幽深处响起。
谢步晚说:“我明明记得,昨天晚上来的时候,这枝石榴花是血红色的?”
“俗话说,相由心生。”七杀回答,“你心中想像这枝花是什么颜色,它呈现在你眼中的,就会是什么颜色。”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手里的红灯笼光把石榴花照成了红色。”谢步晚才不相信他的鬼话,他信奉科学民主法治公正。
他拨开拦路的花枝,走向庭院深处。
七杀盘膝坐在茶台后的原木长椅上,一手撑着脸,一手拿着一张稿纸在看,饶有兴致的模样。他仍然是中午在食堂里那副干净清爽的打扮,让谢步晚见了便觉得他像在某名校中文系就读的男大学生,腹有诗书,气质文雅。
七杀手边摆放着一叠稿纸,码得整整齐齐。谢步晚一眼便看见最上面那张,正是他昨天晚上写完的稿子。
“我来拿我昨天晚上落在这里的稿子。”谢步晚说完,伸手就向那叠稿纸抓去。
他拿到手一数,才发现稿子少了两张。抬头一看,他缺的那两张,正是七杀拿在手里,正看得津津有味的东西。
谢步晚顿时脸色爆红。
他昨天晚上写到后面,写得晕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写出来的那些东西,都是……
他连忙伸手去抢:“不可以看!”
“你就这么不想让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看见吗?”七杀调笑道,躲了一下,但看见谢步晚急得两颊通红的模样,还是放手让他抢去了。“写的不错啊,文笔细腻,感情流露真实……”
谢步晚打断他:“你看到哪里了?”
七杀:“刚看到脱裤子。”
谢步晚的脸红到了耳朵尖。
“你、你怎么能……”谢步晚结结巴巴,“不经别人允许,随便看别人的文!无耻!”
七杀无奈摊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看了你的身子呢,至于这么激动吗?你不想让人看见你的东西,我倒是……”
说到这里,七杀舔了一下嘴唇,笑容意味深长。
“巴不得全掏出来,给别人仔细看看。”
谢步晚:“……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下流!”
七杀又开始笑。
他端着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虎狼之词。谢步晚知道自己该走了,可是看着七杀笑容开怀的模样,他又莫名有些挪不动脚步。
他将这归咎于七杀长得实在太好看了。漂亮的皮囊真是作弊,总是能这样轻易地蛊惑人心。
紧紧握着手中的稿子,在原地迟疑了片刻,谢步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七杀:“你是因为写了什么被抓进小黑屋里来的?”
七杀回答道:“我被抓进来,是因为我什么都写。”
谢步晚又好奇地问:“郝涉游说这里的牢房都是按醒脾分类的……能怪到让你在小黑屋里住四合院,你的醒脾到底是什么啊?”
七杀反问:“你真的想知道?”
谢步晚点头。
“我的醒脾就是……”
七杀闭上眼,张开双臂,神情宛如虔诚的殉道者,无比清高圣洁。
“我什么都可以,什么都能冲。”
谢步晚:“?”
第15章 整
混乱邪恶是吧?
谢步晚看七杀的表情,逐渐变得奇怪起来了。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醒脾,都是自由的,独立的,平等的,有资格被爱的。醒脾怎么可以区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呢?”七杀义正辞严,“无论是大众主流的,还是小众猎奇的,没有醒脾是不可爱的。”
“我给予纯爱和ntr同等的关怀,对人类和非人保持着同等的热爱;我视鲜活健康的与死亡残破的对象平等,我也喜欢任何温情脉脉的爱与思念和铭心刻骨的血与仇恨。”
“规则而整洁的东西,充满让我心动的禁欲美感;颠倒且混乱的事物,则是令我着迷的放肆快意。我既爱一切高尚纯洁,救赎与新生,唤醒众人对美好向往的光明温柔;也爱所有打破常规,颠覆伦理,以及常人难以接受的疯狂、阴暗和污秽。”
“那些越是不被人接受的、越是遭到恐惧和厌恶的醒脾,我越会给予它们更多的关注和爱,以弥补它们的缺失。”
七杀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发出叹息般的声音。
“许多人难以理解,甚至根本无法接受我的观念,这倒也不奇怪。因为人总是受他们生活时代和社会环境的影响,认识具有局限性。他们会对特定的东西产生爱和恨,产生打破禁忌的羞耻心。就像你刚才耻于将自己的稿子拿给我看一样,你觉得在小说中书写同性的交配,是令人羞耻的内容,但这其实是并无必要的羞赧。因为我看,或者不看你的稿子,对社会的发展、宇宙的运行规律,都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对和错,喜爱与厌恶,都是人自身给予外物的定义。世界万物诞生的原初,是没有对与错之概念的。是人类有了生存的需要,便将符合自己发展利益的事物定义为对,违背这些的定义为错。”
“可宇宙那么大,人类只不过是浩瀚星海中微尘般渺小的一颗。人类的爱和恨,对和错,如何生存、对什么心动,世界并不在乎。”
“因此,醒脾凡存在,皆为合理;凡存在,皆可以冲!”
谢步晚没有完全听懂。可是七杀慷慨激昂的陈词,深深打动了他,令他大为震撼。
七杀彬彬有礼地问他:“你能理解吗?”
谢步晚诚恳道:“没有完全听懂,感觉你的语气像在发梦。”
七杀又哈哈大笑起来。
“谁说不是呢?”七杀笑罢,连连摇头,“或许你和我,现在就是在一场幻境之中对话,说着一些梦中痴人的疯言疯语。你莫非就没有察觉到这个世界的违和与荒谬之处?还是说,你也是一直这样坚信的:人可以去写这些被认为是银秽罪恶的东西,但是写了就要被关进监狱里,这件事情是天经地义的?”
谢步晚茫然地反问:“难道你要说不是吗?”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七杀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下唇上,朝他微笑,“我被关在这里,不是因为我是一个疯子,而是因为,我是个正常人。”
谢步晚:“没有疯子会承认自己是疯子,也没有正常人会强调自己正常。”
“你觉得我疯,是因为我在竭力模仿这里所有人的模样。哈哈哈,真不知道我学得是好还是不好,就连这些疯子,也全都把我当成是疯子了。”七杀笑容张扬恣意,“可是我想告诉你,一个切实的,正确的,有关这个世界的真相。”
“那就是——”
“你现在所看见的这一切,你眼中的这个世界,完全是混乱、颠倒、疯狂,而且虚假的。”
“在真实的世界中,性癖只是个人爱好。只要你不伤到别人,不给社会造成危害,把门一关就谁也管不着。”
“写小说其实不犯法,当作家也不用坐牢。”
第16章 得
七杀果然是个疯子。
谢步晚神思恍惚,步伐虚浮地走出七杀的院子时,脑中只残留了这样一个念头。
他的精神世界宛如被七杀的话语狠狠冲刷了一次,一片空白,整个人的灵魂都差点被七杀强而有力的发言撞出躯壳之外,身体不住地颤栗。
明明他自己在和沈河对峙的时候,也高呼过“人类的醒脾永远伟大自由”。可是他内心深处仍然清醒地知道,这只是一个崇高却遥远的理想。在通过文本传播不良思想就要被判刑的现在,想要实现它,是一件多么困难,近乎天方夜谭的事情。
可七杀竟然如此笃信这样平等开放的世界真实存在,还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一种应当被理解和认可的常态。
难怪这里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
他整个世界观就和大家截然不同,难以兼容。
不得不说,谢步晚的内心深处,生出了一些钦佩与向往之情。
他想着七杀对他说过的话,心不在焉地走回自己的牢房门口,差点撞到了一个挡路的人。
他猛然惊醒,回过神来。抬头一看,顿时浑身血液凉透,心肺骤停。
沈河一身制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即便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谢步晚见到沈河,仍然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似有一种和天敌狭路相逢的紧张和惊恐感。
他警觉道:“我今天的三千更新,是写完了的!”
“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个。”沈河声音冰冷,“狱警调了监控,看到你昨天晚上,到七杀的院子里去了?”
谢步晚更加紧张了:“小黑屋没有强制规定门禁,以及牢房之间不可以互相窜门吧?”
沈河扶了扶他的警帽:“你跟我来一趟。”
说罢,他不做任何解释,转身朝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谢步晚想了想,终究是没有那个胆子公然违抗所长的命令,只好抱着自己的稿子,亦步亦趋地跟上。
沈河的语气非常可怕,让他感到万事皆休,自己或许命不久矣。怀着这样悲哀的心情,他忍不住翻了翻自己手中的稿子。昨夜写下的这些稿子,或许就他最后的更新了。他写下的最后一句话,即将成为他给这个该死的世界留下的遗言。
他看到自己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写着:
“他嘤咛一声,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终于登上了极乐。”
谢步晚:“……”
那可还真是极乐啊。
沈河带着谢步晚,一路走到他的所长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有许多显示屏,上面能看到黑屋监管所各处的监控画面。右侧显示屏群后方有一道暗门,门缝微微开启着,谢步晚透过门缝,隐约看见里面有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人;从那片黑暗中传来阵阵怪异的痴笑声。
沈河面不改色地将那扇暗门关紧,诡异的笑声被阻隔在门后。
“沈所长,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就给我个痛快的吧!”谢步晚终于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直截了当道,“我到底是哪一点又犯了黑屋的天条,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沈河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
沈河坐到办公桌后的转椅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他从桌上拿来遥控器,朝监控一按,显示器上顿时映出全新的画面。
“你先看看这个,再和我说话吧。”
第17章 好
显示器上,一个青年端坐在摄像头前,朝观众微笑。
“大家好,我是夏成秋,出生于1997年。”青年这样自我介绍道。
“2013年,我被哈拂大学破格录取,就读于机械设计与制造及其自动化专业。”
“2016年,被保研,2018年毕业后加入海狮突击队。”
“2020年,参加米国总统竞选,差一票落选。”
“2022年,放弃一生荣誉去当七杀老师的狗。”
他说完,从桌上抄起一本书卷成喇叭状,冲到阳台上,朝屋外的马路大吼:“七杀老师!我永远的神!”
马路外齐刷刷地站着一大排男生,他们听到叫喊声之后,齐刷刷地跪下开始朝拜,口中同时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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