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百里若。
可以说,整个尧疆之中,除了邬铃儿,就只有百里若,是最把亓官殊放在心上的了。
黄沙漫天之中,有一位穿着黑色长袍,带着兜帽,伸出一只手,松松扯着兜帽的男人,正在沙地上行走。
这人几乎将整个身子,都掩藏在了黑袍之下。
他伸出来拉住兜帽的手上,隐约可见精致的银色护臂,黑袍飘动间,还依稀可以看见挂在黑袍人腰间的一张凶兽面具。
面具上挂着小银环和铃铛,在行走之间,碰撞出稀碎的乐声。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男人停下脚步。
在黄沙飞舞的风浪之下,男人身上的黑袍和配饰,被吹的猎猎作响。
这样大的风沙,让男人险些拉不住盖在头上的兜帽。
兜帽飘下,男人的头发也在瞬间被吹得飞舞起来。
发间,他充做发饰的银饰铃铛和小铜钱纠缠不休。
除此之外,他用来遮盖双眼的黑色缎带,也在大风吹动下,跟随着头发一起卷动。
“咳咳。”
握紧拳头,抵在唇边,低声咳了两下,百里若的唇角溢出了一部分腥气的血丝。
若无其事地抹去血丝,百里若透过遮眼布,“看”向了不远前,那处在风沙之间,若隐若现的小庄子。
“孟婆庄,找到了。”
轻声念出声来,百里若的唇角扬起,不难看出他此刻的高兴。
没有任何迟疑,百里若任由斗篷和头发在风中吹动,一步一步朝着孟婆庄的位置走去。
越靠近孟婆庄的位置,风沙的剧烈程度,似乎就越大。
可奇怪的是,这些换做平时,都可以卷起百斤重的卷风,在面对这位双目失明的青年时,却只是将他的衣袍吹动。
黄沙之上,地上的脚印出现了一会,又会很快被新吹过的沙子盖过。
地面上,除了有一双成年男人稳健的脚步外,在脚步旁边,似乎还有一道巨大的爬痕。
这痕迹看上去,像是蛇类的爬行踪迹,可这样大体型的蛇,又好像不太可能存在。
尤其是——百里若的身边,明明什么动物都没有!
“嘶——”
“呼——呼——”
风声下,一道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嘶鸣声响起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就消失不见。
将全部的灵气,都凝聚在脚下。
百里若一步好几米地前进,即便是这样,他也走了差不过一个小时,才走到了孟婆庄的门前。
在庄门前站定,百里若抬起手做出一个止步的动作。
这里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也不知道他这个动作,是做给谁看的。
“叩——叩——叩——叩——”
握住庄门上的把手,在门上敲击了四下,百里若客气开口:“晚辈百里若,前来赴约取药,请孟婆赐药。”
百里若这位自骄自傲的人,除了在亓官殊面前,会稍微收敛一些,在其他人面前,基本都没给过什么好脸色。
可是现在,他倒是愿意为了亓官殊,对孟婆客气一些。
不管怎么说,他还需要从孟婆这里,拿到少司官的药。
为了少司官,客气一些也无妨。
敲完门,百里若放在把手,站在原地等了一会。
没到片刻,只听“吱呀”一声,孟婆庄的门,被从内打开了。
孟七夕一如既往摇着她那把扇子,只是这一次,她却是有些兴致缺缺。
随意挥手开了门,孟七夕一手按着自己的太阳xue,一手摇着团扇,躺在摇椅上假寐。
她甚至连睁眼看一下来人的兴致都没有了,语气轻低:“药在那边的桌子上,你自己拿吧。”
随便说着,孟七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深深叹了口气,有些幽怨地抬眼,从摇椅上坐骑身子。
孟七夕望向前来取药的修罗,似乎想透过修罗,骂骂自己想骂的那个人:“哎,你们家那位可真是过分,人家都提示到那种地步,让他来找我了,这么久来,非但不来,居然还转线…… ”
吐槽抱怨的话才说到一半,孟七夕的视线在落到了百里若的脸上后,立刻瞪大了双眼。
她语气一顿,用团扇掩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却没有办法掩盖住眼中的震惊和错愕。
孟七夕的这个变化,自然是被百里若捕捉到了。
他虽然双目失明,可是,他对周围目光的变化,却是十分敏锐的。
手指还没有碰到药瓶,百里若就立刻转头,朝着孟七夕“望”了过去。
只是侧脸和背影的时候,孟七夕就已经有些惊疑了,现在百里若直接将正脸转过来,更是直接对着孟七夕的心口处,直接补了一刀。
“你!”
孟七夕下意识从摇椅上站起身来,膝盖有些发软,几乎想要立刻对着百里若下跪。
不过,她还带也当了近万年的黄泉之主,这点心性,还是有的。
孟七夕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掩着半张脸,仔细打量着百里若:“少年郎,你…… 也是衍夜司的修罗?”
自当年孟七夕和上一代金瞳裁决人亓官赫,以及蚩允娴达成了协议后。
以后的每三年,衍夜司都会派一位修罗过来,为亓官殊取药。
孟婆是神界之内,最特殊的一个职位。
她虽然属于冥府,却并不归冥府管辖。
尤其她亲手熬制的孟婆汤,更是有稳定神魂,忘却前尘的作用。
当然,她熬的汤,可不只有这些作用。
比如她为亓官殊准备的药,可以——掩盖生机,混淆生死。
但孟七夕惊讶的,并不是来取药的修罗,和之前的有些不太一样,而是——
这次的修罗,为什么长得这么…… 这么像——
此界太平!
身为冥府的老人,也算是高层之一,一些冥府之间的秘密,孟七夕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的头脑转的很快,把能想到的猜测,全部都猜测了一遍。
很快,孟七夕就有了一个大概得推测。
她的眉头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带着复杂的目光望着百里若,试探开口:“你,你对裁决人…… ”
“你是说阿殊吗?”
百里若察觉到了孟七夕的古怪,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孟七夕在看到自己后,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还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但,这位鬼点子一堆的青年,已经扬起唇角,轻歪头部,做出一副乖顺的模样:
“他是我爱人。”
孟七夕:“… ?”
等一下,要不您再仔细听听自己说了什么呢?您是不是少说了几个字?
比如,您想说的,其实是——他是我敬爱的人。
您其实,非常敬爱裁决人,因为他是您的上司,能力出众,并且……
算了,编不下去了!
瞿镜当着全冥府宣布亓官辞是自己印下的导游就算了,怎么这家夥直接光明正大说出“是我爱人”这样的话了?!
孟七夕猛的吸一口气,神色有些恍惚,她尴尬微笑地点了点头:“啊,原来是这样啊。”
你特么都换了一个灵魂了,怎么还是喜欢上了亓官殊了!
和孟七夕受到惊吓的表情完全不同,百里若扬了下眉头,不动声色将亓官殊的药,先收了起来。
孟婆的这个态度,有问题啊。
嘴角玩味笑了一下,百里若直接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孟婆姐姐,你认识我?”
作为一只从小就觊觎少司官的狼崽子,他可太知道该怎么利用自己的优势,去获得最大的利益了。
装作一副无辜小狗的模样,百里若收敛起了所有的张扬和狠厉,他带着阳光的微笑,唤着孟七夕姐姐。
用最无辜的语气,问出最直入根底的话。
百里若刚成年没多久,他的声音还带着些许未脱的少年气。
尤其是他还拒绝束发,和以前一样,披散着头发,在头发上编出一个个小辫子。
看上去,他还真的只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孟七夕心跳慢了一拍,眼中的神色更加复杂,这种复杂,也十分容易分辨。
这是属于被一个认识的人,突然叫“姐姐”的惊恐,以及被用这样乖巧语气,叫了一声“姐姐”后的激动。
虽然惊恐的占比更多,孟七夕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条件反射性地开口急切道:“不敢!不敢!”
“…… ”
一声“不敢”刚说完,孟七夕就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着了百里若的道,让他套出了消息了。
无奈摇了下头,孟七夕对着百里若微微屈身行礼:“您可饶了我了,你是没有办法,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消息的。”
百里若歪头,这动作像极了小狗,可这只狗崽子的笑容中,却半点没有掩藏,那属于食肉动物的野性和嚣张:“是吗?那姐姐告诉我,你把我,当成了谁呀?”
到底是什么人,能够让孟婆这么惊讶,连一声“姐姐”都不敢听,害怕到了如此地步?
他长得像谁?
或者说…… 冥府之中,谁长得像他?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冥府之中,居然有人长得和他很像吗?那他是不是就有机会,杀了那个小神官,自己顶位,还不被发现呢?
又或者,他会不会,本来就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呢?
百里若可太好奇了,但他也知道,自己这样,是无法从孟七夕的口中,问出点什么来的。
孟七夕说了,她有把握自己无法从她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这就说明,关于他身份的这个秘密,被孟七夕下了死契。
除非孟七夕死了,否则,没有人可以从她这里,获得任何答案。
但,这也让百里若更加确认,孟婆一定知道点什么,说不定,还和自家的少司官有关。
毕竟,孟七夕之前问的一个问题,就有关自己的少司官。
对裁决人怎么样?是对他的感情?还是对他的看法?
为什么一定要提到裁决人?
难道他,不可以去喜欢少司官吗?
凭什么?
谁规定的?
完全没有把孟七夕的这句话听进心底,百里若问不出什么,干脆直接转身,就要离开。
却在百里若刚转身的时候,孟七夕犹豫对他开口道:“你,快死了。”
四个字成功让百里若停下了脚步,百里若面色不改,似乎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
但他还是回了一句:“哦,是吗?那,我还能活多久?”
让他看看,他还有多长时间,可以陪在少司官的身边。
孟七夕不能告诉百里若,他还能活多久,但她确实从百里若的灵魂中,看到了死相。
百里若,一定会死。
而且,时间就在最近了。
虽然孟七夕明白,百里若的死是必然的,可她还是有些难过。
没有谁,可以真的毫无芥蒂地接受自己的死亡。
尤其是百里若,还这么年轻。
孟婆没有回答,但百里若已经从这份沉默中,猜出了一个大概的时间。
他很快就要死了么……
哪怕知道了自己的死亡即将到来,百里若也没有半点慌乱或是失态。
他平淡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倒计时,对着孟七夕的方向,微微颔首:“多谢提醒。”
百里若越是这样平淡,看在孟七夕的眼里,就越是难过。
她沉默了一会,叫住马上就要走出庄门的百里若:“等一下。”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说着,孟七夕手腕轻挥,凭空变出了一套服装,以及一瓶药。
用灵力拖着服装和药,送到了百里若的眼前,孟七夕解释道:“这套导游服送你,说不定,你有机会会用得上。
对了,这瓶药你要好好收着,非到万不得以的时候,千万不会饮用。
你的禁制,应该马上就要反噬你了吧?如果你决定睁眼了,那就喝下那瓶药吧。
虽然不能救命,却能够让你好受一些,至少……
说不定你有机会,真正意义上的看一眼自己喜欢的人。”
百里若的这双眼睛,从出生起就没有睁开过。
所有人都知道,他双目失明,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用黑布蒙着双眼,以此来缓解光线的刺眼。
少有人知道,其实他带着的黑布,上面都淬有草药,这些草药可以让他的眼睛的疼痛舒服一些。
也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他并非双目失明——
他的双眼,生来就有禁制。
这份禁制,一直在折磨着百里若,但他很会忍耐疼痛。
这么多年,他都忍了过来,哪怕他的双眼,几乎烧疼到快要让他昏迷过去,他也不曾哭过一次。
这还是第一次,由另一个人的口中,提到:你眼中的禁制。
难道沉默下来,百里若没有立刻接下药和导游服,他疑惑地望向孟七夕:“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
就因为,我长得很像你认识的一个人吗?
孟七夕淡笑一声,摇了下头:“我只是不希望,你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还没有亲眼见过一次自己的爱人。
对吗?你应该很想用自己的眼睛,看一次你的心上人吧?”
百里若:…… 。
孟七夕说的没错,他确实很想亲眼见一次少司官。
尽管以他现在的实力,也能够通过灵视,“看”轻少司官的模样。
但,这不一样。
这是不一样的!
“看”到,和看到,是不一样的。
别扭说了一句“谢谢”,百里若收下了药,却没有去碰那套导游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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