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岁岁已经盘算好了, 今年守岁的活动之一就是清点年前这几日他们几个赚到的银钱,戚长夜甚至专门拿了几个袋子将那些银钱给装了起来, 鼓鼓囊囊地好几大袋,赵岁岁甚至要用上不小的力气才能全部提得起来。
枣糕的数量实在是太多太多, 戚长夜在装的时候就以每六块糕点包成一份, 每十份再绑成一包,这样待到交货的时候效率就会高上不少,他自己就能忙活的过来。
戚长夜这儿井井有条,甚至还能抽出时间来临时帮衬上赵岁岁一把, 两人一直忙到了傍晚, 终于赶在镇门关闭前离开回家。门上已经贴了公告,铺子将会休到初八,租赁来的那台牛车在白日里就已经被其主人给牵回去了,相较于来时候的两大车东西,回程的路上实在是要轻便许多。
落日熔金夕阳正好, 天边灼起一片浓烈的火烧云霞,赵岁岁与他并肩走在村道之上,时不时地就要朝着板车上的一个竹筐子里瞄上一眼。
——那里装的是今日的收入,一个竹筐险些就要没能塞下,还是戚大哥不知从哪儿找了一个盖子出来,将其扣在竹筐上面拿了麻绳严严实实地来回捆了好几圈。
岁哥儿的心思实在是太过好猜,满脸都写着迫不及待,戚长夜将板车停下,朝着赵岁岁叫了一声。
“上车。”
赵岁岁:“……嗯?”
戚长夜想了想:“你去车上抱着点竹筐吧,这竹筐的底部有些不稳,我怕不小心滚到地上。”
赵岁岁连忙“哦”了一声,抬起腿来就要上车。
他才刚刚有了动作,戚长夜又突然接了一句:“眼睛都快粘到筐子上了,一点都不知道低头看路,要是再这样让你继续走下去……倘若真的遇到了坑怕不是要和筐子一起掉到坑里。”
赵岁岁:“……”。
赵岁岁蓦地从耳朵到脖子从上到下通红了一片。
他支支吾吾地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憋了半天也没能憋出一个字来,那几个没能出口的音节最后只变成了几声极轻极低的闷哼声,不仔细听根本就无法听见。
到了最后就成了戚长夜在后面推着板车,赵岁岁抱着偌大的背篓安安稳稳地坐在板车上面。
“戚大哥……你觉不觉得现在这样有些眼熟?”赵岁岁盘腿坐在车上,抬起头来直勾勾地望着天边,突然伸出了一只手臂似是想要抓住什么。
戚长夜一把握住他那只手:“别乱动,坐稳了,小心摔下去。”
赵岁岁仍是笑:“不会摔下去的。”
话虽如此,他却拢了拢怀里的竹筐,当真听话地没再动了。
戚长夜这才松开了手,重新握上板车的车把。
夕阳覆在白雪之上,他推着爱人稳步前行。
很久以前的某个日子,他也是这样推着赵岁岁,一步一步将他带回了自己家中。
他大抵是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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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属于戚徐两家的年猪早就已经宰杀完毕,只不过这段时间两人都忙着铺里的事情,谁都没精力过去取回,徐大郎倒是想过给他们送来,但白日里两人也都并不在家,桐哥儿自己又不方便开门,就这样一直拖到了年前。
年猪两家一人一半,戚长夜多给了徐家条肉,将另一半的猪头猪蹄也换了过来。
前段时间系统签到签出了一堆香料卤料,这倒是正合了戚长夜的意,这些东西放到镇里去买少不得得要二三两银子,甚至二三两都买不齐全,数量方面也要差上许多,戚长夜本想着哪日问问吴四让他去府衙里时帮自己留意一下一众香料的,没想到系统反倒先他一步将东西给提供了出来。
家里只有他们三个,年夜饭却依旧丰盛,戚长夜回忆了不少现代时最喜欢的菜式,尽可能地将它们给制作了出来,倘若褚掌柜能站在这里怕是要将桌子给搬走,随便几道菜都能让他的同福酒楼再开一个分楼出来。
戚奶奶本想着让他们几个去那边过年的,毕竟这年头家家户户都讲究个人多热闹,可戚长夜却没同意,三言两语就将老人给哄了过去。
年节大抵是村中的孩童一年之中最开心的日子,对桐哥儿来说似乎也变得稀松寻常,自从他被接回来后每天都像是在过年一般,梦幻惶恐又不敢相信,他像是条小尾巴哒哒哒地跟在戚长夜的身后,戚长夜去井边打水他要跟着,戚长夜在灶房做饭他还要跟着。
最后戚长夜只得将他给拎了起来塞进赵岁岁的怀里,让岁哥儿带着桐哥儿和小狗们一起过去玩儿了。
所谓的过年无非也就那些流程,戚长夜向来对年节这些不甚在意,他去将新买回来的几个灯笼升了起来,又悄悄地背过了人准备了两包大大的红封。
一家人一起吃过了饭,围坐在了堂屋里面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当然,绝大多数都是桐哥儿在说,赵岁岁时不时地插上一句,至于戚长夜……虽然也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做个哑巴吧,但话确实也不是很多,不过他对家里的人都很有耐心,赵岁岁知道每一句话他都在认真地听。
堂屋里面有张火炕,上面铺了好几层垫子,赵岁岁依照戚长夜说的用家里面剩的棉花缝了两个抱枕出来,靠在背后软和又舒服。
后来戚长夜又去打了一张床上桌子,将其放在炕的上面就是一个小小的茶几,桐哥儿在第一次见时就喜欢极了,恨不得连连缠着戚长夜,想给自己也弄上一个。
戚长夜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请求,连夜就给他做了一个,桌子边角还特意用工具给磨得圆润光滑,生怕一不小心磕碰到他。
虽然常常冷着张脸,但赵岁岁能感觉出来,他是很宠着这个弟弟的。
按理来说今夜本应要守个通宵,不过桐哥儿年纪还小,也没人会强拘着他,小家伙玩着玩着就打起了呵欠,没过多久就晕乎乎地趴在了桌上睡了过去,之前他们既要忙着年前的准备又要忙着铺里的事情,乱七八糟地各种事情都堆叠在一起,桐哥儿也在尽可能地帮着他们做些什么,虽说两人都拒绝了,但总归也是没休息好。
赵岁岁与戚长夜对视了一眼,伸手将他抱了起来,正要将他给送回房时就见戚长夜朝他伸出了手。
“我来吧。”
赵岁岁没有拒绝。
桐哥儿的房间就在不远处,早在刚刚戚长夜就已经去将炕头烧热,他将孩子放在上面,仔细给人掩好被子,回去的时候赵岁岁已经依着抱枕坐起来了,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准确地说,他盯着的不是戚长夜,而是戚长夜提过来的一大筐铜钱。
戚长夜前后往返了三次,这才将这几日赚到的银钱全部搬了过来,赵岁岁取出了一整捆崭新的麻绳,迫不及待地双眼晶亮地眼巴巴望着戚长夜的动作。
戚长夜:“……”。
“你称碎银子还是清点铜钱?”戚长夜抬了抬手里的碎银匣子。
赵岁岁想了想:“我们一起点铜钱吧。”
戚长夜点头,将装着银锭子的木匣放到一边。
他们的桌子并不算小,但若是要将一整筐铜钱都倒在上面那肯定是放不下的,赵岁岁便从中捧了几大把出来,铜钱在他的手中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戚长夜与他各自执了一截麻绳,靠坐在一起一枚枚地清点起来。
岁哥儿做事很是专注,戚长夜也没有多言,铜钱掠过他们的指尖,麻绳穿过中间的孔洞径自朝下落了下去,私下里只余下铜钱碰撞的声声回响。
戚长夜数着铜钱的数量,确定无误后打了个结,他的身边已经摆了数串已经数过串好的铜钱,余光望过去时竟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好笑和诧异——戚长夜是真的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事情。
过节往往就意味着团圆,而以他的原生家庭来说……团圆并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好词。
可他到了这个地方,一切似乎又都与以往截然不同。
赵岁岁就坐在他的身边,与他的身体挨得极近,近到不需要刻意感受就能察觉到对方的存在,小哥儿在见到银钱时总会露出幸福又愉悦的满足表情,年节本该就是为了让人开心而存在,既然做这些会让他开心……戚长夜便也开始觉得愉悦起来。
他慢慢地穿着铜钱,心思却早就飞出了天外,直到身侧传来一声微弱的响动,本是轻轻贴在身体那一侧的重量在那瞬间骤然变得加剧了许多。
——不过那重量与他的手臂一触即分。
戚长夜转头看向了他,赵岁岁正用力揉着眼睛,杏眼的眼尾都泛着些红意,说起话时也有些含糊:“啊……对不起,我刚刚好像要睡着了。”
赵岁岁边说边用力甩头,似乎是想让自己清醒起来,戚长事侧眸看了他一会儿,收手覆上他的眼睛。
赵岁岁眼前霎时一片漆黑。
“睡吧,好好睡一觉。”
戚长夜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
赵岁岁竭力保持着清醒,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即便是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戚长夜也能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他五指上的老茧的触感。
“不行……今晚得……得守……”。
赵岁岁的声音越来越含糊。
戚长夜依旧没收回手。
“睡吧,我来。”
戚长夜微微偏了偏头,轻轻扶住他的脑袋,让他靠上了自己的肩膀。
“好好睡。”
“我来守夜。”
赵岁岁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靠在他的肩头睁不开眼。
“我来守岁。”他又轻声重复了一句。
赵岁岁慢慢睡了过去。
第138章
一年到头或许也就这几天能真真正正地休息一下, 甚至压根也称不上休息,毕竟按照传统习俗即便是过年也依旧还有着不少事情。
觉得没事只不过是家里大人们将事情给分担做完罢了。
接下来几日两个人都忙碌了起来。
诸如要回戚家一趟,戚长夜早就备好了东西, 最常见的肉和点心自不用说, 还有一块质地相当不错的布料。
布料的颜色有些暗沉老气,于年轻人而言很不合适,却正符合戚老太太这个年纪。老人家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亲自上手摸到这样的布料——她这辈子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几次呢!没想到临老竟然有这个福气!
戚老太太又惊又喜, 嘴上不住抱怨这得浪费多少银子啊心疼小年轻当家没个成算赚点银子不知省着点花,眼底的喜爱却是止都止不住,爱不释手地连连抚摸,眼睛更是宛如已经长在了布料上面移不开来, 若不是还没裁制成成衣老太太怕是早就直接套在身上走出门去迎接众人的赞叹了。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 有些东西却是并不局限于年龄的。
这料子是戚长夜在挑选喜服料子时无意瞧见的,听说府城里的老太太们都喜欢这个, 当即就被戚长夜给定了下来,家里的老人果真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喜欢。
除此以外戚长夜还在家里备下了不少干货瓜果, 这样就算有孩童上门也不至于拿不出东西, 赵岁岁能想到的或不小心遗漏的所有东西都被戚长夜给妥帖安置,这个年过得可谓是说不出的放松舒心。
直到某个天舒气朗的明媚日子,戚长夜提了一包贡品敲响了桐哥儿的门。
赵岁岁一见那些东西就知晓他要做些什么,本想着自己留在家里让他们兄弟两个出去的, 没想到戚长夜竟叫住了他:“岁哥儿和我们一起去吧。”
赵岁岁傻傻地站了一会儿, 过了片刻才反应了过来,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指指向自己:“我?我也去?”
戚长夜点头。
赵岁岁还没有说话,戚桐就已经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是啊是啊,岁哥哥和我们一起过去吧。”
赵岁岁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戚家二老的坟茔都落在了山上, 恰好能够望到山脚的戚家宅子,位置也并不算偏远,否则戚长夜是不会带着他们在冬日上山的。
这些时日都没再下雪,山路倒也不像赵岁岁想象中的那样难走,戚长夜打头走在前面,手里拿了根长长的棍子,赵岁岁和戚桐则安安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也不知道是山林之中太过寂寥还是几人此行的目的让人伤感,这一路上都没人说话。
戚家父母起坟的事情都是戚老太太一手操办的,原主压根就没往山里来过几次,至于桐哥儿也没好到哪里。村中戚家人多事多,也没人能带他过来,又因为当时年纪实在太小的缘故连位置都记不清楚,现在再来只觉得在这山上见到的一切都陌生极了。
戚长夜也没强制性地要求他现在必须记住,反正未来还有不少时间。
赵岁岁知道前些日子戚长夜去给戚家父母请了牌位,现今早已经供奉起来,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身份面对面前的坟头,只能站在两人身后。
戚长夜慢慢俯下身子,将带来的贡品一一摆好,他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倒是桐哥儿眼里已经蓄起了一大片泪花。
这半年来小哥儿一直被家里的两个大人悉心保护着,衣食住行方方面面样样都超出了村里的孩童一大截去,可这并不代表以前种种带来的伤害会不存在。桐哥儿年幼就失去了父母,又是那样惨烈窒息的方式……往日里还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不去回忆起过去的事情,但今时今日他就站在两座坟前,或许是想到了记忆中的模糊身影,戚桐的眼泪倏地就坠了下来。
戚长夜静静站在他的身后。
与呜咽声渐大直到泣不成声的戚桐相比,戚长夜的表情要平静上许多。
原主戚五的记忆里面倒是存在着不少关于这对夫妻的信息,戚父是一个相当敦厚淳朴的农家汉子,性子与戚大伯很是相似,只是要比戚大伯更加机灵上一点。
戚母则是温柔勤劳,与戚父一起将家里的所有事情都准备得井井有条,夫妻两个能在短短的十几年内打拼下这么多东西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或许就是年轻的时候太拼太累了,刚到中年身体上的种种不适就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最终早早将人带离这个人间。
戚长夜在心里叹了一声。
明明他穿越过来才仅仅半年,却仿佛已经经历过了半辈子一般,关于现代的许多记忆早就已经开始模糊,环境对于人的影响果真是远超出了人的想象。
赵岁岁本是在旁边站着的,视线无意间往周边扫了一圈,一瞬间竟突然发现附近不远处竟还立着一座坟茔。坟前并没有能显示主人身份的东西,因为上面覆了积雪的缘故一时间也看不出其存在的年头,小小的土包立在戚家父母坟后不远处,似是一种无声无息的陪伴与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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