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后脚过来,他再换了张笑脸,把人接车里一起载了回去。
路上,乔钰坐在副驾,说了几句话都被季仲远要么敷衍要么给无视掉了。
孙姨敏锐地察觉出了两者间的问题,到家后就带着姥姥先行离开。
“检查还好吗?”季仲远在车外点了根烟,终于又重新“认识”乔钰了。
乔钰耷拉着脑袋,机械性地回答:“有些青光眼,高血压,换季时哮喘加重了。”
“开药了吗?”
“开了,在医院里,医生说每周得去一次,还有一部分在孙姨拿着了,她一直管着这些。”
乔钰以往最大的开销就是去医院开药,姥姥只有最低额度的医保,大部分都是他实打实交进去的钞票,换回来一堆看不懂的药品,再一股脑全都交给孙姨。
孙姨会照顾人,把药品按着医嘱提前分好类,再每天看着姥姥吃下去。
这些年药没断过,但也没怎么见效,或许有过抑制作用,可总体都还是在慢慢往坏处走。
这样挺让人看不到希望的,乔钰有一段时间很怕去医院。
那是个伤人又伤钱的地方,去了就得难受一阵子。
不过今天还好,有江勉在,他不仅没有拿一分钱出来,甚至能在医院喝杯咖啡。
舒服是舒服了,就是有点抬不起头。
“你真要这样下去吗?”季仲远问。
乔钰垂着视线,避开对方的质问:“啊?……嗯。”
他支支吾吾,不愿意多说,也不愿意细想。
季仲远如他所愿闭上了嘴,安静地抽完了一根烟,然后和乔钰告别。
“远哥。”乔钰喊住他。
季仲远一只手拉着车门,转身看向他。
乔钰道:“你对我失望了吗?”
说完这话,他依旧不敢抬头。
乔钰盯着自己的脚尖,那里有背光投下的阴影,小小的一片,收在他与季仲远之间。他迈不过去,是他自己的原因。
“失望什么?”季仲远完全转过来面向乔钰,“觉得你贪江勉那点钱?”
乔钰的手指搅在一起,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看得上吗?”季仲远又说,“乔钰,我比你想象的要了解你。”
季仲远走后,乔钰在原地站了很久。
脑子里乱乱的,在想季仲远都了解了自己什么。
但又不敢细想。
回了家,姥姥已经睡下了。
孙姨正在吃从医院带回来的小点心,见乔钰回来,招招手让他过去。
“这个好吃,你来一点。”
乔钰接过那一块糕点,顺道坐在了孙姨身边。
糕点入口软糯清甜,带着股坚果的咸香,两种味道混在一起,不腻,挺好吃。
“小勉真是不错,这孩子懂得感恩,是个实诚人。虽然他以前浑过,但像他这样发了迹的,能回头对你姥姥好,实在是不容易……”
乔钰静静地听着孙姨变着花夸江勉,末了点点头:“嗯。”
“所以啊,”孙姨拍拍乔钰的手臂,“你别跟他置气了。”
乔钰解释:“我没跟他置气。”
所以摇摇头:“还说没有?你姥都能看出来。”
姥姥今早一看见江勉就满手找拐杖想揍人,吓得罗昊恨不得直接飞扑到对方身上求她收收手。
孙姨本来有点担心江勉会不会因此有什么情绪,但对方倒是一直笑盈盈的,可怜巴巴求姥姥手下留情。
“你姥姥对你最好了,你跟小勉置气她就跟小勉置气。”
乔钰在心里嘀咕,自己还要对江勉怎么友善吗?
每天见面时笑着问好?他也笑不出来。
“叩叩——”
叩门声让屋里的两人都抬了头。
乔钰起身开门,隔着纱网和外面的江勉对上目光。
他下意识提了提嘴角,但很快重新耷拉下来。
“有事么?”
孙姨几步上前,把最外的沙门打开:“是小勉啊。”
“姨,”江勉进了门,手上拎着大大小小的补品,“我来看看姥姥。”
乔钰偏过脸,自己出了门。
他站在走廊上,晒着正午的阳光。
单看现在的江勉的确好,孙姨不知道以前的事,这不怪她。
只是乔钰没办法说服自己同样对江勉笑脸相迎,哪怕他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毕竟拿人手短,他总不能既要又要。
“不冷么?”江勉走到他的身边问。
乔钰垂下眸:“还行。”
江勉没话找话:“你太瘦了,是不是贫血?”
乔钰把脸偏向另一边:“没有。”
其实他有点贫血,还有点低血糖,娘胎里带出来的营养不良,后天怎么养都养不回来。
“没有啊,”江勉若有所思,“你今天怎么没做个体检?”
乔钰没搭理他,转身回了房间。
江勉现在在乔钰这里有点尴尬,不理吧不太好,理多了吧又不是很想理。
他觉得自己这个态度久了,江勉可能就没兴趣了,虽然不知道对方能坚持多久,但没了最好。
大约二十分钟后,姥姥醒了。
孙姨立刻中断了和江勉的聊天,去卧室照顾姥姥起身。
江勉也站了起来,没跟过去,走到了乔钰身边。
乔钰刚批完一摞卷子,正把分数整理统计成表格。
江勉顺手拿起试卷,报出一个分数。
乔钰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然后又重新垂下木管,默认了这个行为。
较为诡异的相处,透露着一丝不太正常的平静。
可惜,没等他整理完毕,姥姥出了房间。
对方看见江勉先是愣了两秒,嘴里“小勉小勉”的嘀咕了几句,扭头就去找自己的拐杖。
孙姨笑着“哎哟”了一声,把姥姥拦住:“怎么又要打人!”
眼见着那边就要发起暴动,乔钰也搁了笔,起身过去:“姥姥。”
一顿混乱,就像姥姥前几天第一次见江勉那样。
老人家的时间被随机定在过去的某天,来来回回地重复着同样的事件。
江勉被乔钰推出了房间。
“下次别来了。”乔钰把门关上。
江勉怎么说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没人愿意总受这个窝囊气。
再说,姥姥也不能整天都生气。
这两人碰了面,对谁都不好。
但江勉不介意:“姥姥生我气,我更要来道歉。”
乔钰皱眉:“你道歉她又听不懂。”
江勉看向乔钰:“你跟她说说。”
乔钰觉得莫名其妙:“我怎么说?”
他微微抬眸,对上江勉的目光。
那是一双浅笑着的眸,带着安稳的柔和。
乔钰收回视线。
“你的这里有道疤,”江勉抬了抬手,隔空点了下乔钰的眼尾,“很危险。”
乔钰的睫毛轻颤,目光落在江勉的指尖。
抿了抿唇,却只是偏头把他的手挡开。
“少管闲事。”
第14章
江勉很在意乔钰眼皮上的那一道小疤,虽然自己都不太理解,但有事没事就会去想,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打电话问罗昊,对方也一头雾水。
“他身上的疤我怎么知道?个人隐私问题吧这?”
直觉告诉他,自己要真详细地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位大少爷指不定更不会让他好过。
江勉点点头:“那你去查一下。”
罗昊淡淡地崩溃:“这怎么查?”
江勉不管那些。
前脚他打发完罗昊,手机都没息屏,后脚另一个电话就打过来了。
屏幕上显示着“哥”,江勉划开接听。
“你胆子肥了?今天老爷子六十大寿都不去?!”
话筒那边是极其不耐烦的语气,参杂在一如既往嘈杂的背景音里。
江君尧每次打电话都是这幅德行,多半又在哪鬼混遇到麻烦了。
“在出差,”江勉的回复礼貌极了,“今晚到家。”
“出差?”江君尧的声音更大了,“公司他妈的缺你一个出差啊?!”
江勉随口扯了个谎:“在临城。”
“什么临——”江君尧的话在中途一顿,“哦,是我那个。”
江君尧在临城有块地皮,他妈以前留给他的。
地处偏僻,也不怎么繁华,他这种太子爷去都懒得去,一直空在那儿没去管。
直到半年前江勉偶然回国时帮他看了眼,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地方搞个度假村。
而作为“地主”的江君尧不仅一毛钱都没见到,甚至压根就不知道。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捞他的钱,换谁谁都不乐意。
江君尧气得一蹦三尺高,狠话放了一串,再发现搞这玩儿的是他们的亲叔江锦华之后迅速偃旗息鼓,连个屁都没了。
江锦华是江老爷子小了快二十岁的弟弟,半路上窜出来的,和江勉的属性差不多。
出生不怎么光彩,和江家人不怎么亲。
本来这么个人,江君尧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但也就是这么个人,这些年跟在江老爷子屁股后面卧薪尝胆的,二十多年来也在江家混出个举足轻重的分量。
人家哐哐给江家挣钱,江君尧这边哐哐往外花钱,想找事都带点儿心虚。
这事发生在这两个人身上就比较尴尬,尴尬到江君尧都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吃这个闷亏算了。
然而就在这个档口上,江勉回国了。
江君尧正好把这事给扔给江勉去解决,即能拿了钱,还不得罪人。
毕竟他俩亲兄弟,总比外人放得下心。
而这么大的产业换了人,上头的江老爷子听了一耳朵,不过他知道后保持默许态度,他这个小儿子手上没什么东西,也该拿什么来练练手。
一来二去江勉就空降成了这个度假村的名义老大,他做事果决手腕强硬,加上身后有江家这座靠山,不出半年时间,不仅把整个度假村的管理权限抓在手里,甚至还把营收额翻了一翻。
当然,那些钱都到了江君尧的口袋里,这让他很满意。
“那行吧,”江君尧语气缓和了不少,“你快点。”
“江少~”话筒那边传来一声娇滴滴的询问,“跟谁打电话呢~”
电话猝然被挂断了。
江勉见怪不怪。
片刻后,他收到了对方的语音:“给我捎份贺礼,这边走不开。”
江勉回了个好的。
最近几天,江勉为了乔钰的事在京市淮城两地来回跑,统共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今天是江家老爷子的六十大寿,虽然因为“过零不过整”的风俗没有大办,但小辈们该到的还是得到。
江勉早就准备好的贺礼,现在估计已经送到了疗养院。
江老爷子五十岁之前身体一直都挺好,可惜老年丧子,在大儿子死后没几年就开始走下坡路。
尤其近几年身体亏得厉害,人就跟抽了魂似的一下子苍老了不少。
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现在开始惜命,返璞归真把自己扔大山里头,说是什么呼吸新鲜空气。
其实也有用,但不多。
就江君尧那扶不上墙的烂泥,三天两头气他一次也够呛。
两小时的路程,江勉下机后直接去了疗养院。
晚上六点,赶在饭点前。
“爸。”
他把贺礼送过去,顺便帮江君尧找点借口说几句好话。
江老爷子轻嗤了一声,没过多表态。
江勉又对桌上另一人微微颔首:“三叔。”
江锦华放下手上的瓷杯:“坐吧。”
江勉这才拉开凳子坐下。
“你去了淮城?”江老爷子问。
他的嗓音很沉,可能是因为积了痰,听起来黏糊糊的。
江勉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嗯……?”江老爷子斜过目光,“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江勉轻轻摇了摇头,“所以回来了。”
服务员给他端来一杯菊花茶,江勉垂眸润了口喉咙。
包厢重新恢复安静,只余瓷杯落在木桌上钝钝的声响。
他们在等江君尧。
江勉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顿饭看样子是吃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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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江勉离开淮城后的第三天。
姥姥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向乔钰开口:“小勉呢?”
乔钰冷不丁听见这个小名,一时间有点啼笑皆非:“找小勉做什么?”
姥姥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拉过乔钰的手,拍拍:“他欺负你啊!”
乔钰的心塌下来一块,软绵绵得快把他整个人都泡进去。反复调整好呼吸,压制住声线,轻声说:“他没欺负我。”
虽然他与江勉之间隔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事,但乔钰并不打算把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关系解释给姥姥。
一是说了姥姥也理解不了,二是出于某种私心,想着能在姥姥简单的世界里把曾经的单纯保存下来。
“唉!唉!”姥姥气得直拍大腿,“小勉怎么也不回家吃饭?”
她说着就往外走,乔钰没拦住,便跟着一起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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