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姥姥一直念叨着过去的事,什么考试啊,叫家长,一个正数一个倒数,这边夸完那边骂,搞的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这时候的姥姥吐字清晰,逻辑也在线,跟个正常小老太太一样,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乔钰很珍惜姥姥这样的时间,没有打断,一直听着。
“放学他就骑着自行车载你回来,巷子口刚冒个头就把车铃铛拨的叮叮响,隔壁的王姨一听,就探头跟我喊一嗓子——‘你家俩小猴回来了!’”
乔钰笑了出来。
那时的江勉干什么事都风风火火的,乔钰嫌他闹腾,也不喜欢他拨车铃铛。
可江勉喜欢,还不听乔钰的话,他就想着要自己学骑自行车,自己上下学。
只是学到了现在还是不会。
埋在过去的小疙瘩又重新冒了出来,扎了根针似的杵在心里,格外醒目。
乔钰连续几天都在念叨自行车的事儿,觉得自己要是能学会,也不至于从食堂狂奔去赶早八。
直到星期五,他路过学校的共享单车停车点,站边上犹豫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扫了一辆。
推着走了一段距离,他不敢骑,怕摔了。时不时双脚离地,但很快又踩上实地,像个残疾人一样踩着踏板连蹦带跳蹦跶了一路。
他想起以前江勉教他骑自行车,就在后面给他把着车后座。
江勉只要使着劲,乔钰就能骑得好。
江勉一撒手,他准摔。
十来岁摔就摔了,嘻嘻哈哈爬起来没什么。
现在二十多岁老大的人了,摔一跤挺难看的。
乔钰蹦跶着停了下来。
“哪有你这样骑车的?”身后突然传来笑声,“我想扶都扶不住。”
第15章
回头的那一瞬间,乔钰甚至以为自己看见了五年前那个在他身后闹闹嚷嚷的少年。
然而等对方抬起头,又像是被本人亲手打破了一份幻觉,让乔钰猛地坠回现实。
他们已经不是少年了。
乔钰扶着车把站定:“你干什么?”
江勉直起腰,一只手的指尖还搭在后车座上:“看你要摔了。”
乔钰破罐子破摔,干脆就这么坐在车座上,靠两条腿在地上划拉着前进:“摔不了。”
江勉笑着跟上他:“你这样还不如我走得快。”
胜负欲一下就激起来了。
两人追追赶赶,一路去了食堂,乔钰晚上还有一节自习,吃完饭就得去教室。
江勉也着一起,站在打饭的窗口看着乔钰打了一盘西红柿盖浇饭。然后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抽了他手里的校园卡:“我也要一份一样的。”
乔钰:“……”
对着一个脸皮厚的臭流氓没必要较真。
晚自习是七点到九点,地点是多人的阶梯教室。
现在距离放寒假也没几天,老师懒得查,能逃的基本都逃了。
乔钰卡着点过去,选在了第一排的位置。
江勉跟个背后灵似的也跟过去坐在他的身边,乔钰没拦着,是觉得这人根本坐不住。
以前四十五分钟一节课他屁股都能跟长了刺一样,这一座就是两个小时无休息,他都不用撵人,江勉坐不到半小时自己就会走——乔钰是这么想的。
然而,江勉找他要了一支笔,就这么安安静静一直坐到了九点整。
舒缓的下课铃响起,教室里已经剩下不到一半的同学,乔钰收拾书本时瞥了眼江勉,他还在垂眸继续演算。
草稿纸垫了几张,工工整整列着大串公式。
乔钰忍不住又凑近了些去看,江勉侧身让了让,水笔在他指间转了一圈。
“看得懂?”乔钰问。
江勉把笔按在了桌面上:“还好,和Finanacial Mathematics相通。”
他说完,抬眼看乔钰一脸茫然的表情,又补充道:“金融数学。”
乔钰慢半拍地问:“你学过?”
“嗯。”江勉合上笔帽,把草稿纸拦腰一折,“我的专业是量化金融。”
乔钰还真没听过这个。
但现在听起来也知道是有钱人家的专业。
不过他没听过没关系,有人听过。
江勉这话一说出来,他们身后就有两个女生接上了。
对方也是金融生,只不过喜欢来这边借教室上自习。
十几岁的江勉面对女生时连个屁都憋不出来,现在竟然也能笑着聊上几句。
且说话温和有礼,懂得分寸,还挺招人喜欢。
末了,女生想留个联系方式。
这一切乔钰都看在眼里,他多少有点尴尬,把书本往书包里一倒就起身出门。
教室外不比室内暖和,乔钰一出门就被冷风吹得一缩脑袋。
江勉走在他的身边:“穿少了。”
乔钰瞥他一眼,闷头加快脚步。
“刚才听她们说,你很有名。”
乔钰脚步稍缓,疑惑地看向江勉。
江勉笑着继续说:“以前是院草来着。”
乔钰冷哼一声:“没你魅力大。”
“我?”江勉捏住乔钰衣袖的一点衣料,往后拽拽企图让他放慢一些,“我拒绝了。”
乔钰恼火:“谁问你了?”
江勉“哧哧”笑了起来。
他们沿着路边,一前一后。
乔钰走在前面,微微垂眸就能看见江勉的影子被一个又一个的路灯拉长送到他的身边,又缩短收回对方脚下。
江勉替他把帽兜戴上,他烦躁地扯下去。
“下雪了。”江勉说。
乔钰仰头,视线迎上路灯昏黄的光。
轻薄的雪花飘飘荡荡,在一片暖色里落在他的眉间,触及微微的凉。
江勉抬手替他遮了一下,乔钰闭上眼,没有躲。
不知道是不是贫血的原因,他的皮肤很白,那双漆黑的眉眼像是染在宣纸上的一道墨,此刻美得触目惊心。
江勉的视线在那片淡色的唇上停了许久,随后挪开。
“我之前问过你一个问题,我是不是喜欢你。”
乔钰睁开眼睛,对上江勉的眸。
冬夜里的温度有些低,他们说话时脸前有雾气,白花花的一团,像是要把他们罩起来。
乔钰轻轻蹙了蹙眉。
“现在也不需要回答了,”江勉替他摘掉额前碎发上的雪花,“我应该是喜欢的。”
这话说的直白,劈头盖脸就冲着他说喜欢。
乔钰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试探,心里弯弯绕绕跟盘山公路似的,完全没有被告白后的喜悦:“你不是失忆了吗?还能记得喜欢谁?”
“失忆不是变傻,习惯改不了。”
“习惯?”
“嗯,习惯。”
就好比他接受不了榴莲的味道,失忆后也只是忘了自己能不能接受。
然而一旦真把一块榴莲端到面前,他依然是接受不了,这种结果并不是失忆可以改变的。
和喜欢乔钰一样。
“说实话,在见到你之前我没想过你会是一个男人。”
这话说得奇怪,乔钰没听明白:“你记得我?觉得我是女人?”
“不,”江勉轻轻摇了摇头,“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他抬手,隔着一段距离,在半空中描绘出乔钰的大致轮廓:“见到你之后才具体起来。”
乔钰疑惑:“为什么……”
“因为喜欢。”
江勉说得非常自然,就像陈述一件稀疏寻常小事,正常到乔钰不该有所反驳。
可不是这样的。
乔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
“那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呢?”
很简短的一个问题,说出口时却像是在心头撕开一个口子。
乔钰从不怕面对过去,他很勇敢,即便过去五年也想要来一个答案。
江勉认真回答:“我出了车祸,失忆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乔钰之前听罗昊说过。
“什么时候、在哪里出的车祸?”
“英国,五年前的冬天。”
江勉因为这场车祸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再醒时已经是春天,而他也就一直留在了国外。
“出车祸之前呢?”乔钰又问,“你离开家之前跟我吵了一架,你还记得吗?”
江勉垂眸思考片刻,摇摇头。
乔钰轻轻叹了口气。
手机恰巧在此刻响了起来,是季仲远的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回来。
乔钰回过神来,快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侧身说了句快了。
挂了电话,江勉正在等他。
乔钰都不知道对这人应该有什么样的态度,思来想去也只能怨气满满地吐槽一句:“你把自己摘的真干净,到关键的地方就记不得。”
在英国出的车祸,车祸之后才失的忆。
那出国前人还是好好的,江勉也是愿意出国的。
如果没有这场车祸,江勉就算去了江家,也应该会回来看他和姥姥。
大家面对面把话说清楚,也不至于被自己记恨了这么多年。
所以思来想去这么多,还是江勉愿意过去。
可不该去吗?
如果他不去,高考后也只不过念个技校,早早地出来工作罢了。
很明显,现在的江勉要更优秀。
“我会努力想起来的。”江勉说。
想起来之后会不会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会不会觉得还好离开了?
平心而论,对江勉来说,这个选择真的就是错的吗?
这样的假设让他有点难过,他抬手紧了紧肩上的背包:“你就说这些。”
其实乔钰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
“我回家了。”
他低着头离开,下一秒却被江勉握住手。
“当然不只是为了和你说这些。”江勉说。
乔钰停下来,回头看他。
江勉拉着他的手,把乔钰带到自己身前:“我喜欢你,自然是想跟你在一起。”
乔钰被这话听得一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江勉看着乔钰的眼睛,认真道,“我一直在找你,找了很久,找到这里。”
乔钰抿了抿唇,摇头:“你爸不会让你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江勉却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
乔钰皱眉:“我说的话很重要。”
他不知道现在的江勉怎样去定义“在一起”这个概念,但是在乔钰这里,“在一起”就等同于正常的恋爱结婚,只不过他们打不了结婚证罢了。
江勉把乔钰的手收进自己的衣兜,并肩站在他的身边:“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把所有事情处理干净。”
乔钰默许了这一行为,被他牵着往前走:“那等一段时间后吧。”
“不,”江勉笑盈盈看他,“我等不及。”
乔钰无语道:“你爱等不等。”
“我要有回应,”江勉捏捏他的手,“乔钰,给我回应。”
第16章
江勉很少连名带姓的喊乔钰的名字,他通常会跟着姥姥喊“小钰”,或者更亲昵一些,喊“阿钰”。
不仅仅是私下里,在班上也这么喊。
两个男生之间叫这样的小名,偶尔会被人拿出来说笑着。
江勉不介意,他向来也不拘着那些。
但乔钰介意,和江勉提过这事,江勉说好的,他会解决。
乔钰以为他会改称呼决绝问题,但江勉反手解决了那些产生问题的人。
之后他还是“阿钰阿钰”的喊,但再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而唯一一次江勉连名带姓喊乔钰的,还是高三那会儿。
入冬之后乔钰手脚暖不起来,江勉就和他挤一被窝当人形暖手宝。
睡觉时两人紧挨着,四肢乱七八糟叠在一块。
那时候他们都十六七了,该懂得都懂了个七七八八,这样的亲密着实有些不正常,但彼此心里有数,谁都没有去提。
这份心照不宣一直持续到寒假的某天,乔钰醒来时发现江勉正盯着他看。
他和往常一样窝在江勉的怀里,厚厚的被褥盖住了下半张脸。乔钰觉得奇怪,喉咙里发出一声尾音上扬的“嗯?”表达一下此刻的疑惑。
他刚醒,人还有点迷糊,下意识把脚往江勉身上伸。
江勉自然而然握住,他的掌心温热,从脚跟抓到脚背,小心焐着。
“乔钰。”
江勉连名带姓地喊,把乔钰的瞌睡喊走了一半。
他眯缝着眼,跟只兔子似的从他那一堆鸡窝乱发里探出一张脸:“啊?”
“我算是你哥吗?”
江勉比乔钰大了一岁,但他俩相处从来也没拿过年龄说事。
乔钰不明白为什么这人现在跟他算起了辈分,但真要算起来,姑且可以算是哥。
“你把我当哥吗?”江勉又问。
乔钰睡得迷迷糊糊地:“嗯嗯。”
江勉把他摇醒,又连名带姓地喊他:“你只把我当哥吗?”
乔钰脑子里晕乎乎的,觉得不是哥是什么?总不能是姐姐吧。
“嗯嗯是什么意思?”江勉捏了一把他的脸,“认真的,我在问你话。”
乔钰不知道江勉搭错了哪根筋,但对方认真地问的,他也就勉强认真答一下:“你想当就当呗,我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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