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钰又把脸转回去,把手机屏幕往江勉那边偏了偏:“最近几天的数据统计。”
江勉假模假样地看了一下:“看起来挺平稳。”
乔钰轻笑道:“不平稳的都被筛掉了。”
话题涉及熟悉的部分,乔钰的话也多了不少。
等到处理完手上的工作,他把手机搁在床头,没急着上床,反而盯着江勉看了一会儿。
“小脑瓜子里在想什么?”江勉掀开被子,拍拍自己身边的枕头,“我累一天了,今晚纯睡觉。”
乔钰瞬间觉得脸上有点热,但不耽误嘴硬:“我有说什么吗?你自己想多了吧。”
床很大,两人躺着一点都不挤。
江勉抻着手臂把灯关掉,仰躺着盯着天花板,真的什么都没做。
“聊聊天。”他说。
乔钰也没睡:“聊什么?”
“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江勉想了想,又补充道,“十七八岁。”
“这一路不都在说?”乔钰问。
“你眼里的,”江勉侧身躺着,语气也变得柔和,“说说我们。”
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一日三餐,一年四季,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过来了。
而且感情这种事两边都能感觉到,他们那么亲密,遮掩也是遮掩不住的。江勉的一句话把窗户纸捅破,他们就完完全全的、避无可避了。
“然后……就在一起了。”
乔钰想起那年除夕的烟火,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隔了很远。
他记得彩色的火光落在江勉脸上,红的、黄的,映得江勉眼睛亮亮的。
“当时还不懂事。”
乔钰说着说着笑起来。
他偏头看向江勉,借着一点月光,隐约能看见对方的脸部轮廓,像起伏的小山,落着银白的雪。
那时的乔钰还不是很懂“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但江勉在他前面牵着他,他就毫不犹豫地跟上去。
相比于现在,反倒是不敢了。
“我之前一直怪你,怪你一声不吭走了这么久,姥姥生病了,你也不回来看看她。但现在知道你也生病了,这些年你在国外过得也不轻松。”
“但你优秀了很多,以前连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的人,现在竟然可以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我又想,或许你当初的离开是正确的。”
江勉的嗓音低低的:“说这些做什么?”
“你要聊聊的。”乔钰轻轻叹了口气。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焦距模糊,思绪飘远。
像是回到六年前的某个晚间,似乎隐约还能听见生涩的轴承转动时发出的刺耳声响。
乔钰气江勉的不告而别,也气他的软弱背叛。
可现在他又觉得,不应该以自己的道德底线去要求江勉没苦硬吃。
“阿勉,我就想告诉你,过去的那些事,我不怪你了。”
他说完,房间里安静了许久。
久到乔钰都快要睡着了,才听见江勉轻声笑了。
“可是阿钰,我没想着离开。”
第37章
听见江勉这么说, 乔钰沉默了许久,没太意外。
过了片刻,他甚至有点惊讶于自己的平静, 侧过身,在雾蒙蒙的黑种寻找到江勉的脸。
在说出原谅之前,乔钰在心里铺垫了那么多,其实差不多在变相的劝自己接受另一个与自己想法相悖的江勉。
只是说了一大通,最后等来了对方这样的回应,他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 心底像是有个声音接上江勉的话,说了句“果然如此”。
这种情况他想过, 但没深想, 怕把江勉架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结果江勉现在开口告诉他:我就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他们之间只有矛盾, 没有背叛。
“他们强迫你的?”乔钰左手垫在自己的脸下, 声音温和,“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呢?”
“没想起来, ”江勉靠近了一些, 抵着乔钰的额头。他的眉心皱着, 时不时会闭上眼睛短暂地回忆过去,“等想起来的时候你已经不信我了。”
他说着,笑了笑:“其实到现在我也没想起什么具体的细节,是邮件里这么写的。”
因为江家最初的那点蝇头小利, 江勉和乔钰之间或多或少堆积着矛盾。
乔钰在意的江勉不在意。
可江勉拿到的乔钰不需要。
这些矛盾在日常生活中被刻意淡化,封锁压抑, 导致表面上看起来两人好像同仇敌忾,可实际上却早就分道扬镳。
随着高考的推进,也随着江家的干涉, 江勉的视野从“学校”放眼至整个“社会”,开始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和无力。
他总是担心乔钰,担心一些他无能为力的事情。
哪怕那些事情不可能发生,可一想到还是会焦虑。
他想给乔钰铺好路,无论是前途还是后路,或者减轻一些对方生活上的负担。
他知道乔钰是个学习的好苗子,江勉自己不行,就不想让对方被耽搁。
十七八岁的少年心思单纯的一眼能望到底,却偏偏要去和浸淫商场的老油条博弈。
费劲了心思,觉得自己十拿九稳。
当局者迷,旁观者急。
他们开始争吵,矛盾爆发。
江勉负气离开,乔钰并没有挽留。
虽然此后五年他们没再见面,可那一晚,谁也没想过分开。
“他们……怎么强迫你的?”乔钰的担心迟了五年,但还是会有,“邮件里有写吗?”
“一笔带过的事,没仔细写,”江勉笑着说,“可能我自己都觉得丢人吧。”
“一点都没想起来吗?”乔钰小心地问,“你这次来淮城,走过那些地方,什么都没想起来吗?”
江勉沉默片刻,笑着说:“想起来一些,想起姥姥了。”
“想姥姥,”乔钰小声地重复,又嘀嘀咕咕,“就想姥姥?”
江勉凑近了一些,和他快要抵着额头:“吃醋啦?”
乔钰缩缩脖子:“没有。”
他的话轻得只剩气音,像只鸵鸟似的把脸往被子里扎。
可惜扎到一半,被江勉捧了出来,手指擦着他的侧脸,掌心里窝着下巴。
“慢慢想,都想得起来。”
江勉暂时不打算把自己的具体情况告诉乔钰,一是怕他担心,二是这恢复情况一天一个样,谁也说不准他明天的脑子好不好使。
乔钰也没逼着他一定要想起什么,恢复记忆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只是眼下听江勉说清楚这个误会,难免让他想起曾经的那些疑惑与怨恨,如今也都有了相应的答案和归属。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只记得一直在和江勉说话。
说的都是闲话,日常的小事,江勉记得的东西不多,基本都在听乔钰说,后来乔钰睡着了,江勉偏头亲了亲他的眼睛。
这一晚乔钰睡得很踏实,整个人跟沉到底似的,被江勉稳稳当当地接着。
江勉没怎么睡,他睡不着,一直看着乔钰。
偶尔会伸手摸一摸对方的头发和脸,但怕把人吵醒,所以也没伸上几次。
来到淮城,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虽然江勉已经习惯了各种陌生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他的生活之中,但出于人的本能,还是更愿意往熟悉的事物上靠近。
他只熟悉乔钰。
江勉很庆幸在自己二次失忆后能第一时间看见了乔钰,让那份陌生带来的恐惧稍稍减轻了些许。
倒不是怕,就是……
谁会愿意疼呢。
乔钰在京市的那几天,江勉脑子里那根断了的弦开始慢慢绷起来,但没绷多厉害,心里总是有个底的,能在天黑了抱着乔钰松上一会儿。
但他醒后没几天乔钰就要离开了,江勉不能留他。
短短不到半月时间,江勉像块海绵似的不停吸收着属于他的所有信息,理清了自己遍布于全球各地的资产。
江老爷子彻底的放权,让江勉的身价水涨船高,那些陌生的、充满敌意的目光蜂拥而来,像悬在头顶将落未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江勉把弦给绷起来,一刻也不能放松。
等到乔钰睡熟了,江勉起身去了阳台。
他身上披了件外衣,不冷,也不暖和,夜风能吹进去,站着回复之前未回的信息。
有时江勉需要这样的低温保持清醒,他点了根烟,在薄凉的月光下慢慢抽着。
从他前几天对烟草的排斥程度来看,他应该是不抽烟,但有时候心烦的厉害,在罗昊身边烟熏火燎的,就忍不住也叼上一根。
没瘾,纯提神用。
等处理完今天的工作已经是后半夜,他的烟还剩半截,就干脆迎着夜风把它抽完。
房子临街,面朝马路。
因为是在大学城附近,倒也不是很吵。
隔着淡灰色的烟雾,江勉看着一路蜿蜒至黑夜尽头的路灯。
相比于半年前的艰辛,这次他只花了三四个小时从京市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一个在平行世界里可能完全不会涉足的地方。
可他来了,因为乔钰。
橙色的火星烧到屁股,江勉把它按在了湿纸巾里。
低头闻闻自己的衣服,又打开扇了扇,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隔着半挂窗帘,黑漆漆的,他干脆把外衣脱下来了。
仰头吐出一口雾气,看它在面前瞬间消散。
远处有零星的居民楼还亮着光点,万家灯火终于也有了他的一点。
等身上烟味散得差不多,江勉才回了房间。
乔钰半梦半醒,在有人靠近时下意识挨了过去,摸摸江勉的手臂,很快就被对方哄着继续睡熟了。
虽然进了房间好一会儿才上的床,但相比于一直在被窝里的乔钰,江勉身上还是有点凉。
他把手捂了会儿才去摸乔钰的头发,手指触碰到柔软的发丝,心底也跟着塌了一块,软绵绵、暖烘烘,像烤焦了的棉花糖,胀得那一块暖烫暖烫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舒服。
让江勉能卸下在京市绷着的弦,一点一点沉进柔软的被窝里。
世界是个巨大的网,京市和淮城两点连城一线。
乔钰是这条线上的锚点,是江勉的归宿和牵绊。
乔钰在哪,哪里就是家。
他总是要回家的。
-
隔天,乔钰被闹钟吵醒。
他眯着眼睛起床,感觉很久都没睡得这样舒服。
再偏头看看床上,枕边还残留着布料凹陷下去的褶皱,江勉昨天来了淮城,那不是梦。
客厅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乔钰起身出了房门,江勉正在做早饭。
他刚做好,已经端出来了一碗。
乔钰走过去一看,西红柿鸡蛋面疙瘩。
“醒了?”江勉笑道,“正打算去喊你。”
乔钰也笑,抬头问江勉:“从邮件里看的?”
江勉抬抬下巴,递过去一双筷子:“邮件里没说做法,尝尝味道变了没。”
乔钰先去洗漱,出来时江勉又在打电话。
对方似乎一直很忙,他没打扰,自顾自地走到桌边,拿起勺子搅了搅面疙瘩。
其实这玩意儿做法都一样,没什么要讲究的,江勉就算失忆了也能还原出以前的做法,吃起来味道都没变。
没吃几口,江勉打完电话回来了。
“怎么样?”他问。
“好吃。”乔钰很给面子。
江勉低头吃了一口:“味道没变?”
乔钰摇摇头:“没变。”
冬天的早上,喝上一碗热腾腾的汤,身子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不过没吃几口,江勉那边又来了电话,他看了一眼给挂了,手机关了静音卡在桌上。
乔钰放下勺子,让他别耽误工作。
对于江勉的工作,乔钰一直都没什么概念。
一是那不是他接触的圈子,不知道正常,二是以前他觉得自己和江勉是两条路上的人,对方要铤而走险他管不着,自己能不碰就不碰。
到现在不一样了,他和江勉又走在一块了,乔钰就觉得这些事他应该问一问。
只不过碍于询问的方式,他一直都没有开口。
吃完饭洗碗,乔钰趁着这个空档,和江勉并肩站着,于沙沙水流间开了口。
“阿勉,你以前跟我说过江家有一些违法行为,你还记得吗?”
江勉洗碗的手一顿,但只是片刻,又恢复如常,轻轻“嗯”了一声:“那些你不要掺和。”
“那你呢?”乔钰问,“你在掺和吗?”
江勉并不想敷衍或欺骗乔钰,他停了停,点头道:“在。”
乔钰不知道这个“在”意味着什么,不知道江勉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所占据的分量。
但他相信江勉不会去做一些触碰底线的事,可清者未必自清,瓜田李下的事,难保牵连。
“江家干的都是些不干净的勾当,你在里面混什么?”乔钰喃喃着,没说太大声。
虽然他不觉得江勉贪财,舍不得江家的家产。
但说到底人性摆在那,他们穷怕了,当初分开也就为了那点钱。
“不用担心,”江勉笑了笑,“相比于当年回国,现如今的情况要好上千倍万倍,我上面是老头,没人敢对我乱来。而且有你在,我自己也不会乱来。”
“可是——”
乔钰的话说一半,卧室里突然想起铃声。
他连忙起身过去,一看屏幕是罗昊打开的。
“江勉在你那吗?”罗昊急得连名带姓一起喊,“让他接电话!”
乔钰赶紧快步走去客厅把电话递给江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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