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真的化在嘴里了,陈远之后就一直捂着嗓子咽吐沫,魏西连又把杯子送到陈远嘴边——被无视了,他也就不管陈远了,启动轮椅想要找人那床被子。
但是当魏西连转过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很痛苦的一声“呃”,然后是掺杂着闷咳的干呕声,他扭过头来,就看到陈远皱着眉头,眼角沁出了泪花,趴在床边,吐出了一口带血的酸水。
第55章
那间屋子大概是今天犯什么血光之灾, 带着陈远坐在开往医院的车里,魏西连如是想到。
陈远吐了一顿,然后被连扶带抱地带到了车上, 并没有因此而更加清醒一点,不过倒是不知从哪里积蓄出了一点力气, 开始闹事了。
醉歪歪的陈远坐不住, 只好半躺在座椅上, 可他同样的不想躺, 撑着胳膊扭起身来, 他懒懒地向前趴到了驾驶位上,用手去摸司机的脸。
司机既不敢出言阻止陈远,也不敢贸然请求魏西连的帮助, 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坐成了一尊雕像, 任陈远在他脸上乱摸,横竖这发酒疯的人手掌柔软温凉、呵气如兰,让他揉搓自己, 司机反倒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
陈远脸上一直挂着朦胧的微笑, 笑着揪司机的耳朵、笑着摸司机的颧骨, 然后在摸到司机的鼻子时,他骤然缩回了手去,磨搓着手指,口中很嫌弃地“唔”了声:“一手油。”
司机万不能想到已经如此好脾气地容忍他了, 反倒自己糟了嫌弃, 道心多少有些破碎。
一边的魏西连看陈远有愈闹愈烈的意思,算是为了行车安全的考虑,终于出手,一把搂着陈远的腰把他拖了回来, 腰是薄薄的一捻细腰,并且很软,在魏西连的胳膊里隔着一层衣服灵活地扭动着。
“老实点吧,”魏西连抽出张纸把陈远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了,“没看出来你喝醉了之后这么讨人嫌。”
陈远窝在魏西连怀里,头枕在魏西连的肩膀极力地向后仰着看他,眼睛还是不聚焦,但是眉毛睫毛浓墨重彩的,更美成了一副朦胧的水墨画。
魏西连笑了一下:“你平时能喝几瓶酒?”
陈远伸出三根手指,口中很乖巧地回答道:“五瓶。”
这个回答很精妙,大概精妙就精妙在了它让魏西连从心底觉到了有趣。
陈远本来算是和魏西连并肩坐着的,只是“太”没有坐相了,头已经拱到了魏西连的胸前。而在魏西连觉得有趣之后,他忽然动手将陈远抱了过来。让陈远坐到自己的大腿上,他像搂抱一个困顿的小孩子那样把陈远横抱住了。
陈远对此也很配和,一条胳膊搭在了魏西连肩膀上,一条胳膊绕过了魏西连的脖子,只可惜老实了没有一会儿,他的两只手就又要作乱。
耳后的那处区域似乎是魏西连的敏感区域,非常的怕痒,当陈远摸过那里时魏西连猛地扭过头躲了下,顺势就攥住了陈远的两只手腕。
陈远忽然不笑了。
并不是因为魏西连限制了他的行动,而是陈远的灵魂好像在那一瞬间和身体产生了隔阂,身体成了一具僵硬的壳子,阻断了知觉的往来。
“陈远?”魏西连拧眉唤了他一声。
相比空调,阴雨天的凉风也沁人心脾,车四扇窗户都开着缝,有风呼呼地灌进来,吹得陈远的头发衣摆翻飞起来。
头发和衣服的灵动更衬托出了陈远的死气沉沉。
魏西连晃了晃陈远:“陈远?”
陈远琥珀色的眼眸半睁着,此时此刻没有一丝光亮,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声音太低了,重复第二遍时魏西连才勉强听清楚那几个字:“我不想去……”
直直望进陈远的眼睛里去,魏西连慢慢开口:“你不想去哪里。”
刚才的玩闹好像透支了陈远的体力,他终于回复成了一个刚刚吐过血的虚弱样子,仿佛连皱眉都嫌费力气,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还是那一句:“我不想去。”
攥着陈远手腕的手指向上一滑,魏西连才发觉原来陈远的手这么凉,他思索了几秒,给了一个可能的答案:“你不想去医院么?”
陈远沉默地将脸贴在魏西连身前,那里暖融融的,是很坚实的一扇胸膛,那么温暖那么可靠,但陈远说:“我害怕。”
为什么害怕?陈远却不再说话了。
到了医院时陈远已经昏睡了过去,医生对陈远的状态预估非常乐观,表示只是胃溃疡,打个吊瓶就没什么事了,但是他的态度是如此轻松,然而陈远却怎么也没有醒过来。
魏西连有意再去找那位前额已经秃了的大夫谈一谈,但是刚刚出了病房,他就看到了正站在拐角处搓脸振奋精神的梁彩文。
梁彩文一眼也叼中了他,几步走过来,这几步走的大步流星极其利落,但是完全正对了魏西连,他微微弯下腰,却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魏西连知道,既是梁彩文负责将受伤的曹渡宇送来医院的,那么此时梁彩文找自己,要说的只可能是曹渡宇的事情。但是静静地等了又等,面前的梁彩文却怎么也不开口。
魏西连决定还是自己先开这个头,他是准备直接问出个结果的,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能力挽狂澜的是医院的医生护士,自己怎么问也改不了结果,但是话已经滚到了嘴边,他却忽然也保守了起来:“怎么样?”
梁彩文指尖捏着一根烟,并没有点燃,大概只是想过个干瘾缓解缓解焦虑,听了魏西连的问话,他把那支已经捏得皱巴巴的烟凑到鼻子前深深嗅了嗅,然后开口:“……不太好。”
魏西连也说不清自己具体是个什么心情,所以只是紧紧盯着梁彩文看。
他的紧盯还真的盯出了下一句话,梁彩文低声道:“反正那里是保住了……”
魏西连见识过这里的医疗水平,相信那两个小窟窿是无论如何不会到“截肢”地步的,因此觉得梁彩文这句话乃是废话,他垂头,措辞道:“保住了,然后成摆设了么。”
他没等到回答,抬头时发现梁彩文正对着自己笑,笑不是好笑,掺杂着尴尬愧疚的苦笑——这个笑是梁彩文询问情况时从回答他的医生那里原封不动搬来的。
他没有从这个笑容里解读出确切的信息,但是魏西连却能,朝梁彩文点了点头,他没说话,心里明镜似的想到,小猫的那一口把曹渡宇咬成了废人。
不知沉默了多长时间,魏西连正过脸:“我去看看他。”
他说要去看看曹渡宇,但是等到了曹渡宇病房门口,他也没想出到底为什么要来看看他,应该说点什么、做些什么,他是一概的没想清楚。
真的坐到了曹渡宇床边,魏西连看着还没醒过来的曹渡宇,还是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坦白讲,他对曹渡宇有愧疚,但愧疚得有限,大概是因为在魏西连心中曹渡宇是迟早要死的,因此迟早要死的曹渡宇偶尔在魏西连眼前是一具还能动弹说话的尸体,尸体有没有性功能和少没少一根小拇指一样,是关系不大的。
但这又和他一贯的道德标准相悖——因为他不恨曹渡宇。
恨曹渡宇是原主魏西连应该做的事情,他对曹渡宇并没有恨的感情,他只是认为曹渡宇该死,于是就犹如最称职能干的判官一样,他给曹渡宇判定了死,所以曹渡宇只需要死就行了,生前没必要遭受其他多余的折磨。
但是现在曹渡宇受到了这样的伤害:对他完成任务并无裨益的伤害,他也没有预料到的伤害。
魏西连无声地垂眸注视着曹渡宇,因为心里很乱,下颌角无意识地绷得很紧。
良久,魏西连操控轮椅转弯,走出了病房,还是一句像样的话也没说出来。
魏西连愁云惨淡地进了病房,又一脸若有所思地走了出来。
梁彩文在他探望曹渡宇的期间并没有一直守在门口,魏西连出来的时候,梁彩文也正好从电梯那边过来,手里提着几份午饭,想来是给守在这里的保镖准备的。
魏西连扫过梁彩文手里,想到如果陈远还醒不过来的话,也需要给陈远准备点吃的,普通盒饭是不行的,得换更容易消化的食物。
但是他还没将所思所想说出来,就见对面的梁彩文睁大了眼睛,将手中的几个袋子一扔,向自己跑来:“魏总!”
魏西连有所预感,要回不回地扭了下头——他感到一阵凉阴阴的风撩到了自己头脸上:一个一直悄无声息站在那里的半大孩子,拿着拖布杆子敲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魏西连没说出多余的一个字来,往前一扑,十分钟后,他也躺在了病床上。
当天下午,魏家的人交班似的在医院门口进进出出,几乎就是将魏家搬到了医院,毕竟魏家的两个主子,一位贵客同时进了医院,剩下魏宅里,除了那只咬人的虎纹小猫,也就没什么需要伺候的了。
在这之中,受伤最轻的当然非魏西连莫属,从某种意义上讲,他醒来的时候甚至没有错过午饭,但是因为梁彩文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要求他接受其余的各项检查,他烦躁的也没能吃下饭:“我没有脑震荡!”
梁彩文很是担忧关切:“魏总还是做个检查吧,脑子里出的问题有时候感受就是不太清楚的。”
魏西连隐约觉得这话不好听,皱眉看向梁彩文,就听到了梁彩文的下半句话:“我看到那根敲您的棍子了,拖布的杆子,那种很硬的白木,并且那小子用的力气真是不小,把那根拖布杆子都打裂纹了……”
魏西连——或者说塞缪尔,一直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不光自己的武器要万里挑一,连对手的武器也需得足够美丽特别,比如加赫白送他堕天用的那把匕首……
但是忽然有一天,他尊贵的头颅竟然和拖布扯上了关系,这让他几乎有些恼羞成怒,一挥手,他打断了梁彩文的话:“行了。”
在梁彩文的目光中,魏西连抬起眼来:“曹渡宇那边,有什么情况么?”
梁彩文在继续劝说魏西连检查身体和回答问题间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后者,因为他估摸着再劝下去自己也会挨一棍子:“我派人查了,中午打你的那个小子不是曹渡宇安排的,但是,”,他表示强调地顿了顿,“曹渡宇刚刚也醒过来了。”
魏西连向后仰了一下想靠在墙上,然后仿佛第一次意识到了后脑的伤口,他又突然停住了,在伤口丝丝缕缕的痛意中,魏西连不知可否地对梁彩文点了点头。
随着这场暴雨,曹渡宇算是和魏西连彻底势不两立了。
第56章
这场大雨下的漫长而激烈, 到了第二天早上,天上的云被冲净,阳光没遮没掩地照在楼宇绿树上, 简直就是换了一番崭新的天地。
魏西连安排人将陈远带回了魏家——陈远还是不醒,但是看体征又是一切的正常, 医院的医生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正为难应该拿什么说辞糊弄魏西连时, 魏西连却主动提起一件事:“他好像很怕来医院。”
那名医生前额秃的干净, 听了这句话光亮的额头和眼睛一起发亮:“那就是了!”
魏西连不明所以地看向医生, 惊讶于对方竟能在一瞬间变得如此欢快。
“这是心理疾病,”医生放慢了语速,仿佛把魏西连当成了一个小学生, 要将这一知识点牢牢灌输进他的头脑里, 让他不信也得信,“我之前也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你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真是玄乎的很。”
魏西连稍稍向前挺了脖子, 因为觉得很诧异:从现代大医院的名医口中听到“玄乎”这个词。
医生还在侃侃而谈, 看得出来他的确有几十年的行医经验了,虽然技术上尚未看出老道,但是奇闻异事见识了不少:“之前就有个小男孩,八九岁, 被他妈妈抱着来的, 被老鼠咬了,来打针,不是什么大事嘛,对不对?但是小护士一针打下去, 小男孩流起鼻血来了,”,医生一摊手,“没见过这种事情的,打个针,怎么流起鼻血来了,而且是怎么都止不住,当时还有人以为是疫苗里面一种原来没关注过的成分和身体产生了反应,以为要有新发现了呢,正闹哄哄的要申请检查一下孩子的身体时候,他妈妈带孩子出去吃了个饭,唉!鼻血止住了,不流了。”
医生磕了下鼠标,唤醒了电脑屏幕,极力地向前探着身子,他用一双干而瘦的手敲打着键盘:“所以你就放心地出院吧,就是心理问题,他害怕这里,所以一来就要犯难受,等我把这个病历单填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要在那块小小的屏幕上编辑网页对他是个不简单的事情,须得一心一意才能做到。
魏西连对医生的话是半信半疑,不过因为现在醒过来的曹渡宇开始找事了,他不放心留陈远在这里,所以半信半疑就直接变成了全信。
魏家反正是人丁稀少,空房间有的是,魏西连在医院时就一个电话打回去让佣人按医院病房的标准布置了间屋子出来。
将陈远安顿好了,魏西连到客厅,决定此情此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他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一天了,你们还没收拾?路过的时候也不嫌绊脚?”
一个佣人怯生生地回话:“魏总,昨天我们已经收拾了,摔碎的那个茶几抬出去扔掉了,地上也扫干净了……现在这里,是今早曹经理让人砸的。”
魏西连也发现家里的佣人保镖少了不少,想来是曹渡宇终于决定和自己公开对着干了,于是用安插在魏家的人手做了一场动乱,然后撤出了自己的人。
魏西连从佣人口中第二张横遭不测的茶几上抬起眼来,微笑着扫视了屋子里的几个佣人:“你们怎么不跟着曹经理走。”
那名佣人怯生生的,但心直口快:“曹经理不要我们。”
不过很快另有高情商的员工做出了找补:“我们愿意跟着魏总您干!”
魏西连嘴角含着笑,看着他们点了点头:“先把这里收拾干净吧,然后叫梁经理过来。”
几个人各应了一声是,应的稀稀拉拉,参差不齐。
眼望着佣人各司其职地做起了活,魏西连眼望着他们,心里沉沉思索着,无论怎么讲,安排几个无足轻重的人在魏家监督着自己的动向都对曹渡宇更为有利——哪怕最后能给他下个毒药死他呢。
所以如果排除曹渡宇气昏了头的可能性,那么曹渡宇在自己家里做出的这一番砸抢破坏更类似于作戏——要掩饰他并没有将自己的人完全撤出魏家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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