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塞缪尔自己也没有察觉地后退了一步,可能是潜意识中的警惕,也可能只是想更好地观察萨维里的表情……
不对劲,这实在太不对劲了,凭他们之间的感情,为萨维里庆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什么叫做“交换”?
如果萨维里说这是额外的惊喜,他会欣欣然地答应,但是交换……向来只有一好一坏、一得一失叫做交换,这件事情他失在哪里呢。
“关于小白的什么事情?”
“反正是他会很高兴的事情喽。”
“……”小塞缪尔在萨维里又露出那个假惺惺的笑容时一抬手,在萨维里反应过来前为他的眼睛施加了一个治愈魔法——这下萨维里脸上的笑意终于破碎了。
萨维里要去检查伤口情况似的捂住眼睛,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陡然脆弱了下来,几乎让人产生了他在哭泣的错觉。
但他没有哭,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长大了许多,哭泣不再被他当作发泄情绪的方式,只能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
“要是你不来这一下的话,没准不会留疤的,”他揶揄。
小塞缪尔笑了笑:“但至少不流血了对吧,”,他试探性地把手搭在了萨维里的肩膀上,压低了声音,“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是绝对没有你想的那么大不了,你、我还有格子,我们几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定会站在你那边。”
小塞缪尔皱了下眉头,想从萨维里捂住眼睛的指缝里窥得一隙对方的神色,但是没有成功:“格子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就会离开,一会儿跟我一起回家,我们送送她好么。”
而萨维里在下一秒也放下了手,他不笑了,脸上全然是一种浑浑噩噩的空白,像是被抽空了情绪。对于小塞缪尔的提议,他很迟缓地摇摇头,声音轻得仿佛要散在一阵风中:“我不去了。”
他抬眼看向小塞缪尔,边说边后退:“明天见。”
在看向小塞缪尔的那个眼神中,他暴露出了什么吗?在回家的车上,萨维里撑着头,麻木地复盘着自己刚刚的言行。
他不怕小塞缪尔猜出那群愚蠢的反派天使要在他的生日派对上搞的阴谋诡计,相反,他有意向小塞缪尔暗示了明天不同寻常的危险性——他们向自己承诺了不会伤害小塞缪尔,但想一想都知道那是骗人的,造反不杀“太子”,就和斩草不除根、拆屋不断梁没什么两样,做了也和没做一样。
不过他会保护小塞缪尔的,用一切办法……
萨维里不想暴露的是自己压抑不住的卑劣感:明天过后,如果小塞缪尔活了下去,他就依然还是主神的唯一继承人,会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下证明自己的能力,并且收获爱情、丰收事业,总之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而自己则会以反派天使的身份屈辱无比地死去,他和格子再也没有可能了,他还这样年轻,是个绝不逊于小塞缪尔的天才,却要被生生带累死了。
车子还没停下来,就远远听到斯拜达宫外嘈杂一片,萨维里睁开眼睛,看到那群反派天使,借着为他庆生的名号光明正大地聚集到了一起,各个神色激动,好像已经确定他们会在明天的计划中大获全胜——真是愚蠢得要命。
萨维里跳下车,脸上轻蔑的笑意在和其中一个反派天使对上视线时很自然地转为了同样激动的笑容。
“萨维里殿下!”那人唤他,称呼很尊敬,但语气却随便,“这么高兴?”
“当然,”有更多的天使看了过来,萨维里挑着眉对他们一耸肩,“明天我可是小寿星啊。”——和小塞缪尔一样,他对其他人的注意向来非常坦然。
“哈哈哈哈,”那个天使大笑出来。
萨维里转动眼珠从那个天使身上略过继续向前走,那不是善意的笑容,连笑他天真无邪都算不上:他们计划在自己生日这本应该很美好的一天反叛,就是在明晃晃地践踏自己。
而他对此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有个无能的爸爸。
这位无能的爸爸在他回到房间后来找了他,萨维里放下编辑了一半预计发送给格子的消息,扭头看向依靠在门框高高大大的父亲,嘴角的轻蔑和看到那群反叛天使没有任何两样。
“塞缪尔那边我已经通知过了,他会来的,”,说到这里,他抿紧嘴唇顿了顿,“还有什么事吗?还是说今天晚上又要我表演一下在胳膊上改花刀逗他们开心?”
萨维里父亲很悲伤地注视着他,微笑道:“你生我的气了吗?”
对这个问题,萨维里无声冷笑着转回头去,没有回答。
萨维里父亲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静静地开口:“哪怕没有我,你总有一天也会成为反叛天使的,我看得出来,你的本性——”
萨维里猛地转身,在怒吼中,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他的身体,置身事外地看着自己歇斯底里地发火:“反叛和反叛也是有区别的,我要反叛,会把你安顿好做一场更有把握的反叛。倘若真的走到失败那一步,我独自下地狱。而不是像你一样,被逼着进行一场明知必败的战争,在哪边都抬不起头来。”
萨维里的父亲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苍老的面庞动了动:“是爸爸连累你了。”
这一句出来,犹如石头扑通一声落回冰冷的水中,萨维里的神智又归了窍,归窍后他就对他父亲发不出火来了。
他表现得仿佛多么恨他这个爸爸,但恰恰相反,所以他愿意拿小塞缪尔这个最好朋友的生命冒险,愿意忍着疼痛和屈辱取悦那些反叛天使,只是为了让他的爸爸不要有丝毫的为难。
他低下头去:“也就是我还能让你连累了,换别人早就受不了了。”
说完这句后,他等了很久没有等到回答,一抬头,他错愕地发现爸爸的神情竟然忧伤到了这等地步。
好像一直就在等这个对视,萨维里的父亲微笑了一下:“爸爸舍不得你。”
……
第118章
格子离开时没能看到萨维里, 也没能看到清醒着的小白,她有一点伤心但并不多,因为坚信自己是有归期的, 而在那时,她还能看到她的三个小伙伴:长高了的小塞缪尔、成熟起来的萨维里以及恢复正直善良的小白。
对于小白, 她并不生他的气, 还在临走时把养父送给她的小机器人留给了小白:“小白和我一样没有爸爸, 所以反应过度了, 这不怪他。当时我是靠着小机器人的陪伴过来的, 现在我把小机器人送给小白……希望,希望小白不要把它弄坏了。”
小塞缪尔以为主神会和丽莎一起离开,因为现在丽莎基本和主神是形影不离的, 随时随地为主神的安全与健康做着保障工作。
但是第二天早上, 丽莎已经带着格子离开后,小塞缪尔仍然看到了沉稳从容的主神,他一瞬间放下心来。
他是有他独特的政治敏锐度的, 近来圣浮里亚并不太平, 有一群反叛天使跃跃欲试地要闹事, 为首的正是萨维里的父亲,结合萨维里不同寻常的举止,他推测他们会选在萨维里生日这天挑事的——以自己为目标之一。
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是如此认为的, 然而此时他推翻了自己的猜想:主神在圣浮里亚, 谁敢惹事?
是以当晚上他在萨维里口中得知一切时,他错愕不已,几乎难以再维持八风不动的形象:“他们不要命了么?”
萨维里的生日派对是晚上七点开始的,除去天然昏黑下去的环境外, 派对地点周围几千平米还用魔法布置了幻境穹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面——夜晚的海面,黑洞洞的倒映在天空中,偶尔翻涌出一个浑浊的漩涡或是掠过鱼群朦胧的黑影,仿佛整个天空都沉入了海底。
萨维里说这次的派对“比往年有意思得多”还真没说错,他第一次知道被当作座驾的天马还能给人以这样的错乱感,第一次发现等闲避之不及的月光藤还能有这样的用途。他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等闲的玩乐并不能让他动心,非得刺激到带上了危险性的游戏才能让他感到兴奋。
临近午夜,玩累了的小塞缪尔,正咂摸着一杯颜色迷离到像是毒药的饮品,忽然,演奏声音骤然大了起来,他蹙眉,因为这个音量已经超过了能被欣赏的范畴。
没有给他缓解耳膜阵痛的时间,他意识到周边的变化——空气微妙地停滞了,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信号在这突如其来的音浪中传递,方才还言笑宴宴的天使们齐刷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神色倏然一变,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带着几乎掩饰不住的敌意与试探。
小塞缪尔并没有慌张,缓缓放下手中的玻璃杯,他冷冷回看过去:“怎么?”,身体维持着放松的姿态,他的右手不动声色地积蓄起力量:任何时候,他对自己的能力都有如此的自信。
下一秒,他的胳膊被人握住了,握住他胳膊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因此身体在思考之前已经下意识接受了对方的触碰。
萨维里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半挡在小塞缪尔和那群反叛天使之间,在小塞缪尔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动了一下,大概是做了个手势,接着他拉过小塞缪尔:“跟我来。”
他带着小塞缪尔到了临时放置餐车的一个偏僻的小房间里,房间很小,就是个空壳子,屋里摆着两辆堆满了甜品饼干的四轮推车,还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一关上门,外面吵人的音乐立刻被隔绝在外,小塞缪尔看向萨维里,迫不及待问他:“他们疯了么,敢在主神眼皮底下闹事?”
“他们就是这么蠢啊。”
萨维里把其中一辆餐车推开,下面赫然出现了一支支撑幻境的魔法杵,他蹲下身去观察起来,神情专注:“我得在布置幻境的天使死之后继续维持住幻境。”
在三言两语之间小塞缪尔大概明白了他的计划:“你准备将计就计,把那些反叛天使一网打尽?可是你爸爸——”,他欲言又止。
萨维里手下的动作停滞了,他回头,屋子里没开灯,只有魔法杵发出的蓝紫色光芒在他的瞳孔里跳动:“他也是个蠢货,死了活该。”
小塞缪尔沉默了一瞬,随即轻声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用你加点筹码,”萨维里继续研究着那支魔法杵,“蠢货们再怎么扎堆也是一事无成,这种笑话一样的反叛没办法当成够分量的罪名让主神的清剿师出有名。”
小塞缪尔理解了对方的意思:萨维里想要加重反叛天使的罪名,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自己“遇害”。
魔法杵忽然一亮,灰黑色的海面水银般弥漫成一个流动的球体,海水中游动着长相奇异的邓氏骨鱼,发光的水母沉浮跳跃着,照亮了萨维里的脸庞——萨维里破解了魔法杵的奥秘。
小塞缪尔觉得这一幕很美:海风咸凉吹动了萨维里的鬓发,五彩缤纷的鱼群在萨维里身旁遨游,一个海底世界在围绕着萨维里转动,他不禁脱口问道:“谁布置的幻境?”
萨维里在握拳把这个球型的海底世界收回前默默做了个深呼吸:“我爸。”
下一秒,海水退去、小鱼消散、半透明的水母化作点点光粒模糊在指尖,隔着一段并不纯粹的黑暗,他清清楚楚地看向小塞缪尔:“不需要你协助演一出苦肉计,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我会送你离开这里去五重天,你在那里躲几天,等你回来时一切就都结束了,”,他似乎想象着届时的情景笑了下,“塞缪尔殿下遇袭失踪,足够那群蠢货死个百八十遍了。”
说完,他低头对了下时间,作为今天生日派对的主人公,他穿了一身裁剪得体、很勾勒身材的黑色正装,胸口挂了一枚有些夸张的胸针,和他在眼睛的伤口处画的特效妆遥相呼应:“时间差不多了,”,他的手臂越过小塞缪尔身前推开门,外面的音乐喧噪纷杂,是要掩盖一会儿即将发生的厮杀。
“在这等一会儿,他们会来和你……”萨维里走过小塞缪尔,要先他一步离开这里,被小塞缪尔拉住:“那你怎么办?”
萨维里目光沉静:“对于我自己,我也有计划,我不会死的……对了,”,他从口袋中抽出一张折过的便条,递到小塞缪尔手中,“答应你的东西,小白爸爸的地址。”
黑暗中,小塞缪尔没去看那张便条,只是将还残留着温度的纸片轻轻搓了一下——纸质和当时捡到小白的便条是同一种。
“不过我劝你不要去找。”
留下这样最后一句话,萨维里走进了前方各怀心思的天使之中。
小塞缪尔依照萨维里的交代,安静地等候在房间里。约莫十几分钟后,他借着几位装得醉意朦胧的男女天使的掩护,顺利与萨维里安排的接头人会合,并计划从幻境的另一侧悄然离去。
离开那个房间不久,他就听到了“砰”的一声巨响,他从安静的空间出来,能听得很清楚,而一直置身在超大分贝噪声的反叛天使们对这类响动已经免疫了,大概在他们耳中,只是鼓手用的力气大了一些罢了。
直到三四分钟后,才陆续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响起,因为那边已经开始的混乱,小塞缪尔这边的撤离进行得额外顺利。
他在两名六翼天使和坎达的护送下安全到达了别沿台——原本的计划里是没有坎达的,但是坎达十分机灵,在外面等待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还按他的话说“瞎猫碰上死耗子”,正巧接到了匆匆逃离出来的小塞缪尔,成功收获了小塞缪尔饱含深意的一瞪。
坎达不以为意,自从小塞缪尔找来的那名没用的天使被辞退后他这两天精神了很多,重新燃起了工作的热情以及对小塞缪尔的“慈爱”。
在别沿台前,其中一名六翼天使向小塞缪尔鞠了一躬:“塞缪尔殿下,借您的通讯器一用。”
小塞缪尔把通讯器交给他,顺便把那枚能显示他身份的袖扣递了过去,知道对方要去伪造自己“遇害”的现场了:“辛苦了。”
“哪里哪里,还请塞缪尔殿下抓紧时间前往五重天吧,时间拖太久恐生变故。”
小塞缪尔答应一声:“另外,还请两位之后把我的情况告知主神殿的埃德温管家和……”,他犹豫了片刻,决定不把小白说出来,“告诉他们我没事,让他们不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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