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熟悉的一把刀。
明黛心下纳罕,再瞧时,却忽地一惊!
贺青冥、柳无咎也都已惊讶,他们都已瞧见了这个男人的脸,除了唐轻舟,他们都认得他,也见过他。
唐轻舟疑惑道:“他是谁啊?”
明黛悄声道:“后刀沈耽。”
沈耽?沈耽!
沈耽竟来了西域,来了这里,而且看样子,他的目的同他们一样,也都是要穿过石头城,去往白鹿山玄玉宫。可是沈耽在中原武林之中一向独来独往,既跟八大剑派没什么关联,也跟魔教没任何仇怨,他为什么要来呢?
柳无咎道:“我想,他来这里,只是为了一个人。”
唐轻舟道:“什么人?”
“他的妻子,阿芜。”柳无咎忽地看了一眼贺青冥,似乎叹息,“他这样的人,是不论恩仇,只讲情义的。”
他这样的人。沈耽这样的人,又何尝不是柳无咎的写照?他们来这里,都只是为了一个人。
为了这个人,他们已尝过太多辛苦。柳无咎又看了看他,沈耽今日的样子,已和扬州那时候大不相同了,虽然仍旧英俊,却似已变得沧桑,从前他的眼角眉梢都藏着刀锋,而今却藏着一腔寄托不了的相思,他心中情丝万缕,已化作他鬓边的几许白发。
相思愁,愁到白了头。
明黛心中叹息,她虽来自相思门,见过旁人的相思,却不晓得这世上相思竟有无穷威力,竟叫沈耽这么一个八尺男儿、英雄好汉也变得如斯落拓、惆怅。
夜色浓转淡,天色渐渐白了。
四人跟在沈耽身后,离他并不遥远,只不叫他发现。他们一路溯流而上,走过石头城,穿过神天草原,但见两岸芳草迷离,花影婆娑,万物长天竞自由,一派盎然生机。
行不多时,又见点点湖泊错落,映在一轮金日底下,五光十色,变化莫测,好似一颗颗琥珀玛瑙,翡翠松石,但最让人赞叹,也最叫人迷恋的,却是它们之中那最硕大的一颗宝石,也即是老伯所说的玄玉湖。
它静静地卧在草原上,却已是王冠上最璀璨的瑰宝,放射出千百种光彩!
太阳有这么多种颜色,这么多张面庞么?
四人抬头望去,却已恍然,又已惊叹!
好一座巍峨挺拔的白鹿山!
白鹿山上,好一座绚烂夺目的玄玉宫!
来此之前,他们也曾听说过,或在书上读过,玄玉宫建在白鹿山腰,由主殿、东西二宫和后殿构成,占地近千顷,高数十丈,宫墙分为内墙和外墙,内墙由天下至坚至韧的西域莫干木制成,混合白鹿山独有的冰燕丝,可以防火防水。内外墙之间中空,防火隔音,藏着各种机关。外墙则由特殊的琉璃烧制而成,五光十色,不可逼视,远远望去,好似雪山上镶嵌了一颗硕大的宝石。
百闻不如一见,听说过、读过,到底跟亲眼见到,是完全不一样的。
当他们亲眼见到的这一刻,都已不禁心生震撼!
玄玉宫真不愧为西域第一大桂冠,魔教也真不愧是能与八大剑派长期抗衡近百年之久的域外第一大门派,此间种种,单从这座琉璃宝宫便可窥见一二,若非财力雄厚,势力庞大,物资丰富,工艺高超,又怎么可能在白鹿山上修建而成这样一座宫殿?
这样坚不可摧、熠熠生辉的一座宫殿,已耗费了太多年、太多人的心血,百代光阴恍惚而过,魔教自始祖传至上一代杨真教主,已过了三十三任了。几百年来,多少兴亡,多少成败?多少英雄洒血挥泪,然而玄玉宫依旧屹立不倒。
第217章
沈耽驻足而立, 沉默无言,他看了这座神宫很久,他的神色也已很是复杂, 像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叫明黛他们瞧了也心生惘然。
待到一片浮云飞过, 日光闪烁,他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贺青冥四人心下诧异,沈耽走的路, 却是他们从未听说过的。玄玉宫守卫森严,他们自然不能大摇大摆地走正门, 但沈耽既没有想法子伪装混入玄玉宫, 也没有从东侧白鹿崖上攀援而入,而是另辟蹊径, 绕道其后。
这一条路, 中原武林之中却从未有人知道, 沈耽又是怎么知晓的?他们一边纳闷,一边又继续跟着沈耽, 走了一会, 却见沈耽停在一块山石前边,从怀中掏出来一张羊皮地图,对着它看了又看。
这下他们明白了,原来当日王婆所说那个摧毁蜃楼, 抢走地图的刀客就是沈耽。只是,他们四人不过经过瀚海,便已被围追堵截,苦不堪言,沈耽闹了这么大一通动静, 周身上下却既无伤痕,也无打斗过的迹象,这又是为什么?难不成魔教设下了天罗地网,却偏偏给他这条漏网之鱼跑出来了吗?
却见沈耽已收起地图,对着那块山石乾坤二位“咚咚咚”各自叩了三下,一道石门应声而开,竟露出来一条密道!
就这?就这!比起季云亭他们陷入恶战,比起贺青冥四人出生入死,沈耽这简直就是作弊啊!
明黛震惊之余,又忽觉好气哦!人比人气死人诶!
但她也已来不及生气,四人跟着沈耽入了密道,这条密道却跟他们从前走江湖见过的密道截然不同,既不潮湿阴暗也不狭窄逼仄,反而相当温暖宜人,壁上点了用白麝丹制成的膏烛,散发出阵阵幽香,脚下也铺了羊毛毡毯,十分柔软舒适,不要说他们一个两个都穿靴戴袜,就算是婴儿赤足走在上面,也不会有任何不适。
但这还不算什么,更叫人难以置信的是,走了没几步,两侧还摆了桌椅,也都是用上好的檀木雕刻而成,上边还设有各色果盘小吃,还有一坛葡萄美酒。金乌简直化身为一位热情招待的主人,生怕远来的客人渴了饿了。
沈耽停了下来,他似乎也迟疑了,难道这条密道有诈?
他从怀中掏出来一枚铜钱,打算投石问路,然而投石是投了路也问了,却没有任何暗箭伤人,也没有发现任何机关陷阱。他又忍不住低头嗅了嗅那坛葡萄酒,也没闻出来任何问题。
沈耽心中迷惑不已,他又掏出来那张地图,又仔细看了看,一点没错,就是这条路。
他只好继续走下去,贺青冥他们也都跟着他走。
行不多时,沈耽走过一个转角,又走上几级台阶,只见面前有一道石门,他使劲推了推,却没有推动,只好试着在石壁上摸索,忽地按到一块凸起,石门竟蓦地打开了一小扇窗口,透出来里边橘黄温暖的光线。
贺青冥四人藏在转角处,一眼望去,看不真切,只道石门之后金碧辉煌,又很是典雅,像是什么人居住的殿宇。
沈耽正要继续试着找出机关,打开石门,忽听得几道人声,不敢妄动。探身看时,却一共见到了三人,为首一人是一位长发逶迤的少年,他身形清瘦,身上着一件浅紫色的长袍,他施然走了几步,坐在一旁丝绒宝座之中,又因着被长发遮掩,看不清面容,但他的声音,沈耽他们却都很熟悉。
这个少年,正是搅动武林风云的魔教教主金乌!
而另外两个一男一女,就算不熟悉,也已猜到了,他们就是金乌的左右手,魔教四使之风使冯虚子、云使雷娇娇。
贺青冥四人不禁惊讶,难不成这条密道竟直通玄玉宫大殿,他们竟跟着沈耽来到了金乌东宫寝殿吗?这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
然而就算他们再匪夷所思,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事实。
金乌三人的对话却已传来,他们已顾不得心头那点疑虑,纷纷抬头看去、侧耳听去。
金乌笑着看向冯虚子、雷娇娇,道:“你们来啦?可是八大剑派那边有什么收获了吗?”
冯虚子道:“回教主,据天枢阁暗线密报,我们的确率队在瀚海找到了季云亭一行人的踪迹,除她之外,不夜侯温阳、玲珑夫人等人也在其中,如教主所料,八大剑派远征疲乏,不堪应对军阵,所以我们出动了八骑、九羿大队人马,命他们结成骑射阵型,又命潜卫、云甲兵埋伏在燕尾关戈壁两侧,这样即便他们破的了第一关,也绝不能闯得过第二关。”
“好小冯,娇娇,你们做得好!”金乌笑吟吟道,“这么说,我那义父义母等人,已被拿下了?”
冯虚子道:“不错,不夜侯等人已于燕尾关被擒,现正关押在西宫。”
“好极了,你们可要好好款待他们,尤其是义父,他一向娇生惯养,可不能怠慢了。”金乌笑了笑,又道:“对了,那季云亭季掌门呢?她也在么,我找个时候见见她。”
冯虚子、雷娇娇忽地对视一眼,面上似有尴尬。
“怎么?”金乌笑容一敛,“她不在?”
冯虚子顿了顿,道:“季掌门……我们没能抓得住她。”
金乌不敢置信道:“这一趟阵仗,八骑首领、九羿精锐悉数出动,还不要说十几辆甲车、上百名潜卫,竟也没能擒住一个季云亭?”
冯虚子似乎不大敢看他,道:“非但如此……燕尾关一役,她还把八骑首领之一的坐骑紫飒抢走了。”
“八骑首领都拦不住她?小冯你怎么指挥的!”金乌气得敲了下他的脑壳。
冯虚子委屈地摸摸头,道:“季掌门武功盖世又智勇双全,天下除了教主你舅舅还有青冥剑主,只怕无人能胜得过她,我怎么拦得住嘛!”
“还给我找借口?”金乌哼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就算心里仰慕她,也别在我面前夸她好吧!”
冯虚子只好闭嘴。
“给我装什么哑巴!”金乌又道,“战报呢?拿给我念念,我倒要看看她一个人是怎么敌得过漠上八骑的!”
冯虚子暗暗瞪了金乌一眼,从怀里掏出来一封手函,清了清嗓子道:
“漠上八骑谨呈战报于上:
七月二十五日,昏正时分,我八人率骑围八大剑派众人于瀚海腹心,后季云亭率不夜侯等人于侧翼杀出,我八人拍马直追,至次日破晓,围其于燕尾关。
其时天色幽微,风声正紧,季云亭言:‘恐奇兵伏于关隘,遇谷不进也’,故不入关中,只留中军缓行,作为疑兵,反率一队人马从侧壁小路攀援而上,云甲众人始料不及,又兼行动不便,被季云亭等人轻骑破阵,后两军合一,反围我教,我教遂与八大剑派陷入恶战。
幸白鹿神天祐我教,教主、使者英明,早商对策,分兵阵、合群力逐击之,八大剑派各自为政,久疏于操演,遂被我教击破。
然季云亭神武过人,一骑当千,教众皆畏其威,不敢进前,我八人不得不亲骑持戟合围,季云亭手持浮生剑,以一人对我八人,其剑如虹动如天龙,其马如风来去纵横,我八人力不能敌也,遂败绩。
此燕尾关一役始末也,八大剑派诸人或死或伤,或被二使擒回,独季云亭一人抢马遁走,此诚乃我八人之罪,万死难辞,今敬诚此函于主上,望教主察查。
七月二十六日夜于三界碑下,漠上八人敬上。”
第218章
冯虚子念完, 又看了看金乌,道:“……情况就是这样。”
“真英雄也!”金乌不禁感叹,“罢了, 这也怪不得他们, 小冯, 你传令下去,漠上八骑、九羿等教众擒拿八大剑派诸君有功,依例抚恤伤亡教众、亲故, 其余人等论功行赏,另选宝马八匹, 赠与八骑首领, 让他们继续缉拿季云亭。”
冯虚子抱拳道:“是!”
金乌又转向雷娇娇,道:“对了, 八骑他们拦不住季云亭, 你的幻术‘镜花水月’对她也没用么?她不是很爱上官飞鸿吗, 就连他的样子在她跟前,她也无动于衷?”
雷娇娇道:“燕尾关后, 季掌门的确入了教主事先命属下设下的镜花水月阵, 她在阵中也的确看见了上官飞鸿的幻影,可是……她没有沉迷于梦中,而是亲手杀了他。”
“什么?!”金乌震惊道,“她杀了上官飞鸿的影子?这怎么可能, 她那么爱他!听说上官庄主死后,她还一直戴着他们的定情信物,而且也一直忘不了他,就连浮生二十七式也仍在怀念他,这, 她怎么忍心呢?”
雷娇娇道:“教主,你这可是以己度人了。也许人家就是狠的下心,要不然怎么坐上八大剑派之首的位子呢?”
金乌哼了一声,道:“我不信,除非她压根不爱上官飞鸿。”
雷娇娇却道:“我看她确实很爱他,但他们之间的爱,我搞不懂。”
金乌奇道:“什么意思?”
雷娇娇道:“季云亭入镜花水月幻境之后,见到了上官飞鸿的样子。上官飞鸿带她去了华山,又去了藏剑山庄,去了河西,他们走过了少年曾经走过的地方,重温了少年时的日子,他们一块比武,一块游侠。只不过,季云亭和上官飞鸿在一起的时候,好像跟大家眼里的季掌门不大一样,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倒像个孩子,总喜欢跟他耍赖撒娇,甚至有点无理取闹,而上官飞鸿呢,也不像上官庄主的样子,简直是对她好的没脾气,又总是纵着她、宠着她,这样的男人,看的我都羡慕了。我记得只有一回他给她逼得没办法了,才嗔怪她几句,她却笑着趴在他身上,又去哄他、抱他。还有一回,上官飞鸿困了累了,靠在栏杆上睡着了,季云亭瞧见了,悄悄走近他,偷偷摸摸地亲他,他分明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哇哦!”金乌双手托腮,忍不住羡慕死了,“要是我也和季掌门咳咳……”他忽地一顿,正色道,“等等,所以他们那么要好,季云亭是怎么从幻境里苏醒的?”
雷娇娇道:“因为我失败了,我想要上官飞鸿诱导季云亭,想要她的意志改变,要她永远同上官飞鸿的影子陷在温柔乡里,从此乐不思蜀,但她却说‘飞鸿哥哥,你不是这样的’。”
金乌道:“她认出来上官飞鸿是假的了?”
“我想是的,他们毕竟是侠侣,上官飞鸿这样子,也的确不像他,只是要勘破镜花水月,就要摧毁幻影,季云亭一开始并不忍心,还一度困入业障。”
金乌道:“那么后来呢?”
后来,季云亭在幻境里四处寻找上官飞鸿的身影,她双目赤红,眸中满是悲恸之色,又有泪光闪烁。
“阿云。”
季云亭四下奔走寻觅,几乎已精疲力尽,她半跪在地上,忽听得一声极轻极柔的呼唤,她蓦然回首,只见上官飞鸿长身玉立,温柔又哀伤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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