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咎终于动了杀意,他不得不杀王子矛,因为王子矛要杀他!
韩十鹏只说了不能杀柳无咎,但到底怎么对付他,却是九怪的自由和选择。
很多人都要拦下他,但他们拦下柳无咎的方式也各不相同,毕竟只要柳无咎还有一口气在,那么便不算违背了韩十鹏的命令。
但到目前为止,只有王子矛是真的想要杀他。
所以柳无咎也必须杀了王子矛。
江湖中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柳无咎杀的人虽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他并不真的很喜欢杀人,往常他杀人,也都是贺青冥交给他的任务。
但这次他非杀人不可,因为他若死了,是绝对不可能见到贺青冥的。
王子矛的眼里已有恐惧之色,他很想大喊,很想尖叫,但他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个人在极端的恐惧里,是发不出声音的。
但王子矛到底还没有死,他虽然确实是被刺中了,但被刺中的地方却不是他的咽喉,而是他的胸膛。
一杆横斜的长枪悄无声息地挑动了柳无咎的剑,带偏了他的剑势。
第32章
漆黑的长枪, 漆黑的长衫,若不是这个人脸色苍白得跟死人一样,他整个人已完全融入黑暗之中。
王子矛倒在一边, 咳了两声, 吐出一口血沫, 道:“谁叫你来的,我用不着你管!”
黑衣人救了他的命,但他竟毫不领情, 不领情不说,竟还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黑衣人竟也没有生气, 只道:“你到底是金蛇帮的人。”
黑衣人又看着柳无咎, 道:“你已中了她的毒。”
他似乎有点惊奇:“她竟然给了你解药。”
王子矛骂他骂累了,见他没有反应, 坐在一边歇气, 道:“你难道才知道佘银环是什么人?她一向自在懒散惯了,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改变她!”
“不错,不错……”黑衣人慢慢道, “她的确是这样的人。”
他垂着眼, 眼里似有脉脉的水波流动。
黑衣人又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柳无咎目光闪动,他的确不是这个人的对手,方才那一枪,就是最好的证明。
何况他还中过毒, 何况他一路打来,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
黑衣人道:“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柳无咎却道:“我必须要见他!”
黑衣人瞧着他,似乎叹了口气,道:“原来传言不假, 青冥剑主的确有一个好儿子,不仅武功不错,对父亲也很孝顺、很尊敬。”
柳无咎已忍了很久,此刻终于忍不住了,道:“我叫柳无咎。”
“啊!”黑衣人恍然大悟,“你是跟你母亲姓的?”
他似乎又明白了,不禁道:“青冥剑主果然很爱他的妻子。”
柳无咎几乎已有点生气,道:“我不姓贺,我姓柳,也不是因为我的母亲姓柳——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我只有他。”
黑衣人有点诧异:“你不是青冥剑主的儿子?”
柳无咎道:“决不是!”
“那么你一定是他的弟子”黑衣人道,“你虽然不是他的儿子,可是他似乎很喜欢你,也很器重你。”
柳无咎目光一动,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贺青冥很喜欢他、器重他。
贺青冥已把一身功法都传给了他,无论贺青冥去到哪里,柳无咎都在他身旁跟着他。
从小到大,无论他想要什么,想学什么,贺青冥也都会满足他。
贺青冥也一直很照顾他,柳无咎虽然没有父亲,可是他也知道,贺青冥对他,比世上大多数父亲对孩子都更好,更温柔。
但贺青冥这么对他,是因为什么呢?
若说贺青冥是要他当他的剑,那恐怕也已经是不世出的名剑。
柳无咎心中忽然涌出一阵痛楚。
贺青冥已经对他很好,可是他仍不满足。
或许就是因为贺青冥对他很好,他才不知满足。
他本不是一个不知满足的人,他这一生,也只有一次贪心。
黑衣人道:“你仍然要走?”
柳无咎道:“是!”
黑衣人目光一动,道:“好。”
他道:“我叫夔龙。”
柳无咎目光闪动,夔龙在九怪之中排行第三,仅次于公孙相柳和眼镜王蛇竺可卿。
夔龙道:“你若能胜我一招,我就放你走!”
柳无咎目光一闪,道:“好!”
夔龙的枪,竟和此前所有人的招式全然不同。
一杆普通的长枪在他手里,竟好像活了过来,好像一条游动的苍龙。
这条苍龙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去,只有当它靠近的时候,才会感受到一点轻微的龙息。
夔龙还是那样沉稳,甚至有些静默,但他每出一招,都那么奇异,那么特别。
柳无咎跟贺青冥了解过很多武学路数,但他从未见过夔龙这样奇特的招式。
他曾经听贺青冥说过,夔龙与其他大荒九怪不同,他原本出身于西域,这或许就是他和中原武林所有招式路数都不同的原因。
柳无咎咬着牙,他几乎已渗出冷汗。
夔龙的枪已将他锁死,他几乎已不能出剑,只能不断躲避!
夔龙好像能未卜先知一样,柳无咎的剑还没有使出,他便已知道柳无咎出招的方向。
好在柳无咎的轻功很好,好在夔龙的轻功并不太好,所以他到底还是能避一避的。
夔龙道:“你的剑太直,也太快。”
快,当然不是缺点,但如果一个人的剑本已很直,又很快,那么他便很难变化,尤其是遇上比自己更加厉害的对手,这一点漏洞就会被无限放大。
一味求快、求狠,却不懂得圆融通变,的确是年轻人会犯的错误。
这样的错误,本也没有什么,只是很多年轻人已经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很多年轻人只错了一次,便要搭上一条命。
柳无咎目光一闪,从前贺青冥教他练剑的时候,也说过这样的话。
柳无咎的剑,和他的人一样一往无前,他跟人对决的时候,往往只会攻击,却不懂得防御,也不会撤招。
所以他只有躲避,短短二十招之内,柳无咎已起码变化了三种轻功身法,因为夔龙也很聪明,若他一直只用一种轻功,夔龙难免不会发现他的武功路数。
但柳无咎不能一直躲,他也并不是一个喜欢躲避的人。
人生中的许多事情,也都总是要面对,总是要解决。
柳无咎悄然一跃,退后了十步。
他已又回到了走廊里。
虽然走廊很暗,可是也较为狭窄,这样狭窄的走廊,是不利于夔龙枪这样的长兵器打斗的。
柳无咎知道他和夔龙武功尚有一段距离,所以他必须要想办法为自己创造机会,天时、人和已失,他绝不能再失去地利。
夔龙目光一闪,这少年竟也很聪明。
在江湖上行走,单有一身武功自然是不够的,还要有一个够用的脑子,武林高手之所以是高手,也正是因为他们很会用脑子。
但这一点微弱的地利,并不能帮助柳无咎赢得夔龙,何况柳无咎在为自己创造优势的同时,也陷入了劣势,蛇是不需要太多光亮的,但柳无咎需要。
黑暗里,响起了一连串刀兵碰撞的声音,好似天山下叮叮咚咚流淌的泉水。
刀兵碰撞之时,竟似有璀璨的火花迸出!看上去就是一道道横空劈下来的闪电!
一阵剑花之中,夔龙长枪一抖,猛的刺出,似要削到柳无咎的肩颈,柳无咎的剑却一路擦过枪身,而后手腕一抖,剑刃贴着枪身旋转,几乎要切到夔龙的手。
夔龙右手往前一送,长枪凌空而动,恍若一条盘旋飞舞的蛟龙,两人在一瞬间擦肩而过,夔龙回马一枪,探珠一般便要刺入柳无咎肋下,柳无咎横剑格挡,夔龙却又在瞬间变招,一连劈、削、点去柳无咎侧身大穴,这一路连环枪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甚至根本无法应对!
电光火石之间,柳无咎生来的直觉让他的身体在下意识做出了反应,但最危险的一次,夔龙的枪尖也已经离他的身体不足一寸!
柳无咎矮身贴地而过,直取夔龙腰际和膝盖等处,夔龙枪尖一点,借着枪身的势力,自上而下,猛的打向柳无咎脊背!
这一招的劲力竟似有雷霆万钧之势,如若被他打中,即便不死,也再难以有任何还手之力。
柳无咎背剑而立,挡住夔龙这一枪,又使了一记“粘”字诀,化解了夔龙的雷霆之势。
两人在走廊里过了好几十个回合,柳无咎的剑越来越快,夔龙的枪却越发沉稳。
柳无咎似乎已有些着急。
他知道夔龙之所以会和他过这么多招,无非是想要拖住他,但他也绝不能被夔龙拖住,因为他还要去见贺青冥。
夔龙不愧是九怪之中排行第三的人物,柳无咎与他过了这么多招,没有一招能占到分毫便宜。
但这一战,他必须要赢,哪怕只赢一招!
柳无咎心下一横,长枪再次刺来之时,他竟没有躲,也没有用剑格挡。
他竟生生用左肩接住了这一枪!
夔龙一惊,却不料柳无咎已往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枪,而与此同时,柳无咎的剑也已经刺进了他的身体!
剑入三分,而枪已入体近两寸。
夔龙到底受了一点皮肉伤,而柳无咎也已经面色苍白、冷汗涔涔。
一寸长、一寸强,柳无咎的剑毕竟没有夔龙的枪长,正面硬拼,必定会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这一点柳无咎自然也很清楚,可是他不得不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
夔龙看了看那把剑,慢慢道:“你赢了。”
柳无咎到底是赢了!
哪怕他只赢了这一招,哪怕他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柳无咎似乎已有些高兴。
夔龙神色蓦然动容,道:“你就那么想见他?”
柳无咎道:“是。”
“为了他,你不惜自损,甚至付出一切?”
柳无咎道:“是!”
夔龙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也可能会输?”
贺青冥如果胜了,柳无咎还有活着的机会,但如若贺青冥输了,旁人自然无需顾及贺青冥,柳无咎也不可能活下去。
柳无咎却道:“我只知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见他。”
“好,好……”夔龙道,“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少年,从未见过你这样为师父舍生忘死、赴汤蹈火,不顾一切的徒弟。”
夔龙心里似乎也起了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他忽然觉出了一点古怪,柳无咎对贺青冥的执着,似乎已不那么像师徒之间会有的。
但他到底没有多想,也想不明白,他只是道:“君子一诺千金,我答应过你的事,我自然会做到——你可以走了。”
柳无咎的眼睛里迸发出火一般的光彩!
第33章
血落在地上, 溅起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断断续续的血滴,好似珠帘里美人幽咽到天明的泪珠。
柳无咎走了一路,也流了一路的血。
他似乎根本不知疲倦, 也感受不到疼痛。
他只望着一个方向, 他只望着一个人。
除了这个人, 这世间的一切,本就没什么值得他入眼的。
他已从黑夜走到天明,他已离开那条黑暗的长廊, 来到一处明亮而空旷的大厅。
大厅里一览无余,也没有一个人, 只有一道如泣如诉, 连绵不绝的埙声。
柳无咎忽然觉得很累,他忽然很想坐下来休息。
但他没有休息, 因为他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
“无咎。”
贺青冥的声音。
柳无咎的心按捺不住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转过身, 看见了贺青冥的脸。
这张脸他已很熟悉。他曾经无数次见过这张脸, 也曾经无数次梦到过这张脸。
柳无咎第一次见到贺青冥的时候,就已记住了它。
它的轮廓淡淡的, 颜色也是淡淡的, 它眉眼秀长,眼睛里好似养着一汪多情的秋水,眼波流转之时,却又潋滟生春, 可惜这一双眼睛总是蒙着一道空濛清冷的雾气,叫人看不透、摸不着,就像水中的影子一样忽明忽暗,若即若离。
它的鼻梁并不很挺,却很直, 好像是天山分明的棱角,鼻梁底下的两瓣窄窄的唇色,是它唯一稍显鲜明的地方,然而无论浓淡总是相宜,阴晴圆缺,也仍然是独一无二的天上月。
每一处线条,每一寸转角,柳无咎都记得很清楚。
柳无咎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浑身血液已经沸腾!
他几乎已忍不住快步走到贺青冥面前。
却又在距贺青冥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他总是距他一步之遥的。
柳无咎忽的生出一种胆怯,又有几分害羞。
这一刻,他的脸虽还没有动,可是他看起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又鲜活、又快乐。
贺青冥道:“你怎么来了?”
柳无咎竟已忍不住翘起嘴角,他的眼里几乎是在闪光:“我来找你,我想见你。”
他好像是又骄傲,又有一点开心。
贺青冥自上而下、自左而右地打量了他一会,道:“你受伤了。”
柳无咎笑道:“我没事。”
贺青冥皱着眉,道:“你怎么敢?”
柳无咎跃动的心沉了沉,笑容也凝固了一瞬。
贺青冥拂袖冷冷道:“我不留无用之人。”
柳无咎面上已露出痛苦之色。
他似乎已要哭出来。
贺青冥却已不再理他,转身消失在一阵迷雾里。
他到底没有哭出来,可是也已听到一道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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