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墨柳严肃地颔首应下。
…………………………
“嘿,这位朋友,你往哪儿去啊?”
秦琢裹着一袭厚衣,在北国的风雪里跋涉,作为修行人,这点寒意还威胁不到他,但身后忽然传来的招呼声就非常奇怪了。
他走的不是官道,而是山间小路,他不认识当地的路,但方向对了直走就行,因此经常走一整天都没有碰到一个活人。
强调这个“活”字,是因为秦琢好几次一个不留神闯进了人家的祖坟里,把画符的黄纸当做纸钱,尴尬又羞赧地烧了两张才离开。
可是,秦琢确信自己刚刚走过的那条路上并没有人。
……当然也没有坟。
“您打哪儿来,往哪儿去呀?若是您不嫌弃,带我一个可好?”
见秦琢久久不回话,那个声音又笑嘻嘻地说道。
秦琢背上没有剑,他的曳影剑藏在袖子里,随着转身撕扯出一道不起眼的银光。
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故作轻松道:“从南边来,往北边去。”
“瞧您这话说的呀……”那个未知的存在含含糊糊地哼道,似乎对此回答不太满意,“路就在您脚下,而且只有一个方向,我当然知道您是从南边来,要往北边去。”
秦琢的眼前只有寒冬的枯枝败叶,和树上挂着的、路上堆着的、天上飞着的雪,纷纷扬扬,看不到任何可疑的影子。
“阁下既然知晓,又何必多问呢?”秦琢的语气依然很客气,心里却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那声音“咦”了一声:“我说你啊,是不是把我当坏人了?你放心好了,我不是……”
秦琢本来以为这个家伙要说“我不是坏人”,谁知他开口却道。
——“我不是人。”
秦琢嘴角一抽:“……我猜也是。”
“欸?唔……你猜到了啊……”那个声音显得有些苦恼,“你不应该害怕一下吗?我碰到的其他人都会很害怕呢!你就算是装一装也好呀!”
秦琢便说道:“我是修行者,见过的妖魔鬼怪很多——当然,杀过的也很多。”
相比之下,这个古怪的声音竟然还有种诡异的可亲可爱。
“装一装也不行吗?”那个声音委屈道。
秦琢可不上套,谁知道对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装不出来。”
“装不出来呀,那算了吧……”那个古怪的家伙垂头丧气,忽然又兴致勃勃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个总可以告诉我吧!”
“问别人的名字之前,难道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吗?”秦琢岿然不动。
“名字,嗯,我的名字……”那声音喃喃自语,音调不自觉地上扬,“啊哈,真的好久没有生灵问过我这个问题了呢!”
他似乎很是开心,传到秦琢耳里的话语一下子变得忽远忽近,像是欢悦地在山间奔跑了起来。
“那你听好,我叫风尘子,这可是我想了整整六百年才为自己起好的名字哦!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六百年……
眼前的秦琢听到这里可能会愣一下,但现在的秦琢已然今非昔比。
秦琢想了想,报上了当年威震四方的名号:“昆玉。”
“昆玉?唔,喜欢!我喜欢这个名字!”风尘子兴奋不已,这个无形的存在顿时凑近了,“如果我能把这名字抢来用就好了,哎,但我也很喜欢现在的名字呢……”
秦琢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抢我的名字?”
“对呀对呀!”风尘子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我一直跟着你,直到你死去之后,魂魄归于虚无,遗骸化作一抔黄土,我会吞掉你逐渐腐朽的棺木,让你成为我的一部分。”
“到了那个时候,我拥有你,你属于我,我就可以自称自己名叫‘昆玉’了!”
秦琢听得脊背发凉,在冰天雪地中依然有一股寒气窜到了他的天灵,但是等他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又觉得这种忌惮和惊恐毫无道理。
怕什么,风尘子又不伤害活人。
如果秦琢真死了,那最不在乎身后事如何的就是他自己。
然而风尘子的观念未免有点儿诡异了……
“你是什么?妖?异兽?该不会是神灵吧?”秦琢问道。
“我?”风尘子的声音缥缈虚幻,但那股得意的劲儿却昭然若揭,“我是一缕风!”
“一缕……风?!”
这个答案显然是不在秦琢的猜想之中的。
风无形无质,无拘无束,乍生乍灭,乍起乍息,捉摸不透,虽然风也是修行者们最喜欢操纵的自然伟力之一,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曾试图将风留存下来。
世间有精怪之流,但再不济也是草木生灵,灵智启蒙后,借天地灵力凝聚出形体,以全新的身躯行走于世。
而风尘子,却说自己是一缕风!
他是怎么从风那种飘忽不定的状态中硬生生地挣扎出一丝灵识的?!
“你也不相信,是不是?”风尘子有些苦恼了,“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呀,我的确只是一缕风,昆玉,你能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吗?”
秦琢道:“你被困在这里了?你既然是风,又为何会被困住?”
“果儿姐姐说过,世间一啄一饮,自由定数,我听不太懂,但大概的意思,我是明白的。”风尘子道,“所以,如果我把你想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
果儿?想来是指树上的果实,莫非这地方还有其他更强的精怪?
秦琢心里好奇,嘴上却说:“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作势转身就要走。
“哎!别走,别走嘛!”
风尘子急了,他的声音愈发尖锐,山间狂风霎时呼啸,吹在人身上竟带着刀割一般的刺痛感。
仿佛这方天地间遍布刀刃,森冷的锋芒逼近了秦琢身上的每一处。
力劈苍穹的锐气激发了曳影剑的凶性,神剑不断颤抖着,光辉迸现,发出一声长长的嗡鸣。
秦琢抹了一把侧脸,嘴角笑意不减半分,眼底却如结了层薄冰,寒气丛生。
“这荒山野岭的,下个人也不知什么时候经过,更不知道他有没有我这么大的胆子,把我弄死在这里,可就没人带你出去了。”
此话一出,狂风顿止。
风尘子弱声弱气:“我没想杀你……”
秦琢轻描淡写地掸了掸衣袖:“你唤来的风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这个……”风尘子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解释,颓然道,“算我求你了,带我离开这里吧……”
“我不。”秦琢故意吊着他,“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才不做。”
“我给你报酬!”风尘子急忙道。
秦琢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你被困了这么久,能有什么东西?”
“好东西。”风尘子语气认真,“武侯奇门,你要不要?”
第76章
风尘子此言一出,秦琢顿时停住了所有动作。
“武、侯、奇、门……”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面色由白转青,眼中满是不解,“你怎么会有武侯奇门的传承?!”
古往今来,世间得到了“武”字作为封号或谥号的人很多,但若不作特别说明,大家口中的武侯指的就只有诸葛丞相一人。
蜀汉武乡侯诸葛孔明,追谥忠武侯。
风尘子为自己起个名字都想了整整六百年,真实的年龄当然只会多不会少,活了一千八百多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然而……
“这里已接近关东地界。”秦琢加重了语气,“诸葛丞相从未到过此地。”
风尘子嘀咕起来:“他是没有来过,但果儿姐姐来过啊——不但来过,果儿姐姐还把我丢在这里了……”
听上去很是愤懑不平,还有几分委屈,像是被主人丢弃的小动物。
又是果儿姐姐?这位神秘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若她真是灵果所化的精灵,又是怎么得到诸葛丞相的传承的?
秦琢想了想,干脆直接问风尘子:“你说的果儿姐姐是谁?莫非是武侯门下某位声名不显的传人?”
“果儿姐姐不但是武侯的传人,而且还是唯一继承了武侯奇门的传人!”风尘子的嗓音顿时高昂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兴奋与自豪。
秦琢便顺势小小地捧了他一下:“哇,听上去是个相当厉害的修士啊,敢问我是否有幸得知她的大名呢?”
言下之意,就是别总是喊着“果儿姐姐”“果儿姐姐”的啦,你还没说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风尘子就说:“那你可要听过好了,果儿姐姐大名诸葛果,正是诸葛武侯的女儿!是武侯为数不多的弟子与后代中,唯一学会了武侯奇门的人!”
诸葛果?
居然是诸葛果!原来是诸葛果!
诸葛果据说是诸葛亮唯一的女儿,虽然关于她的记载并不见于任何正史,但在世人口口相传的故事中,诸葛果相貌美丽,终生未嫁,在成都朝真观修行,最终得道。
尽管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秦琢还是实打实地吃了一惊。
“你看,我真的有武侯奇门的传承哦。”风尘子得意洋洋,快言快语,秦琢几乎可以想象到一个虚幻的小人叉腰的模样,“只要你带我离开这里,这份传承就是你的啦!”
他还没得意多久,就听秦琢一声:“不对!”
风尘子也愣了:“咦?哪里有不对?”
秦琢微微眯起了双眼,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会令他线条柔和的凤眸更加锐利,给被这双眼睛注视着的存在带来些许压迫感。
“你确定,学会了武侯奇门的只有诸葛果一人吗?”秦琢漫不经心地问道,似乎只是随口像风尘子确认一遍。
风尘子道:“反正果儿姐姐的几个哥哥都没能学会,哦,那个姜伯约也没有,武侯只教了他兵书,不曾授他玄门秘术。”
“是吗?”秦琢微微一笑,“那诸葛琢呢?难道诸葛琢也没有学会吗?”
根据刘备所言,那时的秦琢以诸葛为姓,是武侯身边的书童,可是他连伏羲八卦都能学会,同出一源的武侯奇门又怎么可能不懂呢?诸葛丞相不是一个会藏私的人,既然诸葛琢有这个天资,那他肯定愿意传授。
谁料,风尘子突然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尖叫了起来,山间奔流的狂风也愈发猛烈。
“诸、诸葛琢?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这不可能啊!”
秦琢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就凭我得到了昭烈帝的传承。”
这确实是个很好用的理由,知道刘备的魂魄困在少昊之国的人不多但也不算少,有心之人稍加打听就能知晓。
刘备对秦琢青眼有加也不是秘密,秦琢从他身上拿回了一片山海玉书,说自己得到了昭烈帝的传承,也不能说是错。
风尘子恍然大悟:“嗐,原来是昭烈帝的传人啊!”他自顾自地完善了逻辑链,“若是昭烈帝的传人,那岂不是果儿姐姐的同辈?啊,不对不对,诸葛瞻娶了刘禅的女儿耶,可是刘禅又称武侯为相父,那刘备和诸葛亮……”
秦琢忍不住提醒道:“其实刘后主并没有算错辈分,荆州刘表是武侯的姨夫,刘后主与武侯确实是同辈。”
“啊呀!原来是这样吗?你们人族真是麻烦……”风尘子嘟嘟囔囔。
秦琢轻松地把话题拐回了正规:“所以那位诸葛琢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此话一出,秦琢感觉到吹彻漫山遍野的风忽然休止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凝固下来,连时间都放慢了脚步,作为一缕风化作的精怪,这种现象可以等同于风尘子的沉默。
“不方便说吗?”秦琢很是善解人意,“我想你应该不会是不知道吧?毕竟诸葛果似乎很看重你,这又不是什么干系重大的隐秘,她肯定向你提过的吧?”
“果儿姐姐当然告诉过我!谁不知道她最喜欢我!”风尘子像是急于证明什么一般,大声尖叫起来,刺耳的声音让秦琢频频皱眉,听完风尘子的话后他却又淡淡一笑,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
“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秦琢越是这种态度,风尘子就越着急,急着要向他证明自己在诸葛果那里的地位。
“我当然知道诸葛琢这个名字,他明面上是武侯的书童,但实际上的身份却远远不止于此!而且他掌握着另一种不输于武侯奇门的术法,根本不需要武侯的法术!”
秦琢一边听一边把他目前所知的各类信息结合起来,相互印证,抽丝剥茧地从中一窥往事。
他觉得必须将风尘子带走,这家伙知道很多东西,即使风尘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凭借与诸葛果相处的经历,只要他能回忆起只言片语,那就是最精确的消息来源!
想到这里,秦琢收敛了面上的笑意,露出肃容。
他抖了抖落在衣服上的雪花,站了太久,导致他几乎要被白雪覆盖全身了。
“好,我答应带你离开。”秦琢冷静道,“我该怎么帮助你?”
“你答应了?哈哈哈,你答应了!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因为你看上去是个好人!”风尘子兴奋极了,缥缈的嗓音忽高忽低,不断地移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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