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怕引火烧身。
库房门外,颜知渺侧身倾听一把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杂声混在一起,乱糟糟,宛若她和苏祈安互明心意的第一天——毫无章法。
银浅不懂爱情,问:“您才和郡马分开,就想人家了?”
颜知渺示意她小声些,又怪她将自己的少女心思给讲得太明白。
银浅改用气音道:“想见郡马您就喊她出来呗,害上相思病就坏了。”
“……”
“我那爱读书的妹妹有个好友,正是害了此病,一年光景人就没了。”
颜知渺当即罚她的乌鸦嘴闭上三天,敢讲一个字,罚薪三年。
银浅:想哭。
。
日正当中,在苏祈安的坚持下,午食各用各的,却又硬不下心肠,派人请了位说书先生来给颜知渺解闷。
总号上下茫然震惊。
啥,冷酷如铁板的家主竟然允许总号这块神圣地有逗趣消遣的东西存在。
赵把头敢做敢言,拐杖跺的砰砰闷响,敛容屏气道:自古红颜多祸水啊。
少顷,话传进苏祈安的耳朵,用“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和“家和万事兴”怼了回去。
其余人等:“对对对。”
有媳妇才有家,郡主是苏家的半边天,想在哪听说书就在哪听说书。
赵把头气得胡子发翘,直言苏祈安是强词夺理。
那亭,说书先生已经绘声绘色地将故事讲了一半。
讲的是一王姓大人“诛心断案”。
大致是一小贼被捉,王大人去狱中提审,以天热为由要将自己脱光审案。
大人都脱了,小贼也不得不跟着脱,脱得只剩一裤衩子的时候,小贼便扭扭捏捏的不脱了。
大人便说,看来你也不是全无羞耻心呐。
颜知渺江湖混过几年,全然不在故事中脱来脱去有何不妥,笑弯眉眼,直夸这王大人不拘小节,出奇制胜。
故事精彩,说书先生口若悬河抑扬顿挫,更是令故事平添趣味,最重要的是苏祈安对她的那份心。
总号因说书先生的到来闹了点小龃龉,她怎会不知。
明知不妥却又假装不在意,无外乎是想尝尝被爱人捧在手心的滋味。
她给了说书先生赏钱,又问他姓名。
“小的在苏氏茶坊讨生活,茶客都叫小的春山先生,茶坊的伙计在私下给小的起个诨号,叫假胡子。”
“假胡子?”
春山便撕下了络腮胡,露出白白净净的小脸:“说书这行也讲资历,老者更吃香,郡主莫怪。”
颜知渺恍然大悟,笑得合不拢嘴,用手帕遮掩住露出白如贝壳的小糯牙。
银浅也跟着笑。
两道笑声,宛如屋檐角的风铃,叮叮当当地清脆。
“小的年轻,茶客们以貌取人,不愿听小的讲书,这才贴了胡子。”春山挠挠下巴,总是粘着胡子,容易痒。
“你与那爱出奇招的王大人差不多。”
话落,颜知渺的眸子闪出雪亮的光。
。
“我有个主意,保准能救出嫣菱和朱班头。”
日落,长街,两道修长的影子黏黏糊糊的并连在一块。
“可行是可行,但路子有些野。”苏祈安道。
马车慢沉沉的缀在她们身后,行至行人稀松的窄道,周遭静下来,车轴的细碎声忽消忽现。
颜知渺应着这细碎声与苏祈安喃喃低语:“你信我。”
苏祈安稍作沉吟:“你们江湖中人,路子都这么野?”
“你不服?”颜知渺挑挑眉。
苏祈安当即用两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图形,圆不似圆,方不似方。
颜知渺虔诚好学:“这是?”
“比心。”
“何意?”
“表示感恩或者——”
苏祈安顿了顿。
颜知渺安安静静的等。
“爱你。”
“我跟你讲正事呢,”颜知渺握着粉拳,埋着头去打她,不料苏祈安躲着往前跑,害她打了个空,“你别跑。”
“你先别追!”
天边最后一丝霞色落尽。
今夜的月亮有漫天星光与之温存。
颜知渺被苏祈安送回王府,孤零零躺在曦暮轩床榻上,摸摸空荡荡的枕边。
上回来王府,苏祈安吃醉酒便临时加了个枕头,自那以后,做洒扫的丫鬟便未曾收走过。
其实该缠着苏祈安留宿的。
她懊恼想。
临别前的美好又见缝插针,驱散了她的懊恼——
“我们才在一起第一天,你就爱我了?”
“第一天不能爱你?”
“哎呀~这种话以后别在外头说。”要在被窝里说才合适。
言罢,她瞧向身后——牵马车的银浅正在偷笑。
“你不是说江湖人路子野吗?”
“……”也没野到这个份上。
“床。笫。之欢你要舔,在外比个‘爱你’却害羞?”
“苏祈安!”关起门来的房中事自然是想如何就如何,颜知渺掐掐她手背,算是小惩大诫。
“那……以后但凡有外人在我就光比划,不把‘爱你’说出口行不?”
颜知渺在床榻上翻个身,这祈安虽在房中事上单纯,但小嘴儿是真的甜。
她心间开满一朵朵五颜六色的小花,花沐浴着阳光,暖暖的,好开心。
香香甜甜地合上眼,一夜好梦。
。
晨曦清朗,预兆着今日骄阳必定光明灿烂。
顺天府尹杜咏清正值休沐,换上便服,独自拎着鱼竿,背着小马扎,欢欢喜喜地骑着毛驴去城郊钓鱼。
正埋头往鱼钩上挂鱼饵呢,余光瞥见水清的湖面上映出数道人影,个个提刀握剑,散发着江湖草莽的凶悍气息。
他机警地抬眸,丢开鱼竿站起身。
“你们有何贵干,我乃朝廷命官,打家劫舍劫我头上来了!”
来人纷纷退开几步。
杜咏清一下开了视野,发现远处树下一姑娘亭亭玉立。
有点眼熟,用力眨眨眼。
“……云明郡主?”
他当即汗如雨下,脚蹬风火轮似的跑过去,弯腰一拜,老嘴叭叭的:“下官先前没能照顾好困于狱中郡马,又害其挨了板子,数次登门请罪,都被郡主殿下拒之门外,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深知万死难辞其咎,求殿下绕下官一命……”
颜知渺嫌他聒噪,抬手打断他。
“你在朝堂为郡马求过情,开罪了陛下,是功,功过相抵了。”
“多……多谢殿下宽宥。”
“但你要明白,陛下缠绵病榻,江山我镇淮王府志在必得。”颜知渺双眉压着冷清。
杜咏清热汗变冷汗,虽然镇淮王的野心昭然若揭,可没人敢在明面上直言。
光天化日,郡主殿下简直胆大包天。
除非,镇淮王府已秘密宦养私兵,抑或是三军中已有半数在秘密向其倒戈。
他不是能臣也不做直臣,混迹朝堂多年选择中立,时而明哲保身,时而也像棵墙头草。
“杜大人,时势造英雄。”
杜咏清抹了把脸,陛下久病多年,疑神疑鬼,他一时冲动替郡马求情,必定换来陛下的厌烦……不如抓住好时机。
他犹豫再三,终是磕下膝盖:“愿为王爷和郡主效忠,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颜知渺裙袖微动,挥退魔教众徒,缓缓道:“有件事,我要你去办。”
杜咏清:“!”
这么快就要我去肝脑涂地了?
第54章 吃个小醋
“站住!站住!”
“让开!让开让开!”
捕班的衙差齐齐出动,在小秦扬河畔追逐一名被通缉多年的江洋大盗。
好大一个热闹,引得行人驻足。各铺的掌柜伙计相继探头出来张望。
贼人狡猾,掀倒馄饨摊、胭脂摊,泼了衙差们一身滚烫的高汤和满身的胭脂后,又泥鳅似的滑进人潮。
衙差们犹如鼻子万分灵敏的猎狗,追着他东奔西跑,在一片混乱下,“误闯”进了刑部尚书高明礼的府邸杂院。
门子阻拦不成,还被撞了个狗吃屎,忍着痛爬起来,高喊“不好了不好了快来人!”
衙差捉贼很投入:“恶贼,我劝你快快束手就擒。”
门子:“谁人擅闯,统统滚出去,我家大人可是你们这些杂碎惹得起的!”
“他娘的!谁敢阻拦官差捉拿要犯,全部抓回去!”
话赶话,江洋大盗、捕班衙差、高府下人闹作一团、打成一团,打坏了数间门窗。
。
苏氏茶坊宾客如云,品着茶嗑着瓜子,聚精会神地听着台上的春山先生用一张巧嘴趣讲高家的二三事。
惊堂木落定。
春山唇片极薄,双目放出正道的光:“高家煊赫,连顺天府也不放进眼里,这衙差追拿江洋大盗,误打误撞闯进那杂院,遭到下人们驱赶,险些放跑了恶贼,三方更是抄家伙干仗,打得血刺呼啦,打坏桌椅板凳和门窗,衙差们竟然意外发现了他们失踪了三日的捕班班头,朱大黄。”
“霍!”台下惊叹一片。
“再一搜,又找到了失踪多日的繁辰楼的琵琶娘子嫣菱。”
“嚯!”
“难怪这两日在繁辰楼未闻琵琶声。这高府是官大欺负咱小老百姓啊。”
“春山先生,听说衙差还发现高发披红挂绿要办喜事,是给要死的高二公子冲喜。”
春山摸摸假胡子,惋惜道:“可怜嫣菱小娘子哟,无奈入了贱籍,还要受这般欺辱折磨。”
“娘呀!”
“这和那欺男霸女的江洋大盗有何分别。”
“高大姑娘本是繁辰楼的东家,握着嫣菱的卖身契,想如何磋磨人都成啊。”
“放他娘的屁,贱籍不是人呐,要是有好爹好娘谁要入贱籍。”
于二楼看台端坐的苏祈安侧着肩,目不转睛的端量身旁的颜知渺。
直盯得颜知渺脊梁骨毛毛的。
“你老盯着我做甚?”颜知渺捏住她鼻子。
苏祈安啧啧两声:“制造舆论,迅速传播,实现玉京城全覆盖,你好坏。”
颜知渺哼出一道鼻音:“给你次机会,重新说。”
“你好坏哦,我好喜欢~”
“小奸商,”颜知渺捏捏她鼻子,又转去捏住她的脸,只觉嫩生生的,又软又弹,“真乖。”
冷酷家主马上压了眉毛。
颜知渺领略过她几回变幻无常,修正道:“不乖不乖,气势腾腾,猛猛的。”
猛猛的家主还是不高兴,“猛”出的包厢,在凭栏边上一边吹热风,一边垂首赏着街上的小娃娃踢蹴鞠。
“我保证再也不夸你乖了,只夸你猛,贼猛,特别猛。”颜知渺跟出来哄人,娇声盈盈地戳戳她平坦的小腹,甚至在肚脐边缘慢索索的打圈圈。
色色的。
苏祈安没出息的软了腿根儿。
怪不得英雄难过美人关,确实招架不住。
再猛的英雄也猛不动了。
“罢了罢了,不同你计较。”
冷不丁的一扬眉,望见了对面歌坊的凭栏处也有人,正朝她们疯狂的挥舞手臂,生怕她们瞧不见似的。
是宁如玉。
苏祈安笑喊他:“宁少城主听曲呐?好兴致。”
“苏家主,渺渺,一起来听啊。”
苏祈安瞪向颜知渺:“他叫你渺渺?他竟然叫你渺渺!”
“你……你听岔了……”
“渺渺儿,别愣着不动啊,快过来~”宁如玉手在嘴边做喇叭状,喊声愈发清晰。
颜知渺:你加儿化音干什么!
“郡马甭理他……你别走嘛,听我解释……等等我……他就是个不着调的,我只拿他当好姐妹。”
“好姐妹你和她订婚约。”
“娃娃亲!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那我小时候怎么不和别家娃娃开这样的玩笑。”
“……”
苏祈安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走掉。
颜知渺气恼了一阵,终是寄居蟹搬家——蚌不住了,冲去歌坊,找宁如玉算账。
宁如玉没有一点点防备,被“至默”的剑风掀了个大马趴,坐在地上委屈巴巴的抹眼泪:“你们两口子吵架,怪我咯……”
“怪你嘴贱。”颜知渺又是一道剑风,掀得他往后滚了两圈。
“呜呜——”
“提醒你多少次,只有我家郡马能叫我渺渺。”
宁如玉改用泼妇哭法,捶地踢腿加鬼嚎:“我不活啦!!!”
。
高府近来诸事不顺,各院管事早早催人点上灯,半分懈怠也不敢有。
一颗颗圆滚滚的红灯笼,像凶兽的血盆大口,要将黑稠稠的夜尽数吞进肚子。
年近六旬的高尚书跨进府门,双眼瞪成铜铃,直直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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