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容端着药碗进屋,将碗搁在他床头吹胡子瞪眼:“自己喝,我可不是裴玄铭,不会喂你。”
谢烨笑了笑,从床头端过药碗,却没动它。
他抬头平静的看着姜容,少倾出声道:“姜容,你实话告诉我,北狄王室的人当真不会每月来查一眼余量吗?”
姜容一愣,完全没想到他缠绵病榻,却还敏锐至此。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谢烨就已经从他眼中看出了答案。
于是谢烨叹了口气,将碗放下了。
“我喝了它,月末你如何同那狼主交代?”
姜容没出声,只平和的盯着他手中药碗,然后抬头苦笑:“煎都煎了,总之也倒不回坛子里去了,喝吧。”
谢烨放在被褥上的拳握的紧了紧,声音低哑干涩:“姜容。”
“哎呀,大不了我月末之前跟你们跑了不就是了!裴玄铭本人都来了,那西北驻军赶来增援不也是他动动手指的事?我跑回西北驻军的地盘,北狄狼主还能把我刨出来吃了不成?!”
“喝!”
谢烨无奈,只得在他的注视下将药碗里的汁水一饮而尽。
不远处裴玄铭在院子里等着,草帽悠悠闲闲的围在他边上,对他打趣道:“发现了没,你不在他就正常喝药治病,你一在他就各作妖,男子汉大丈夫,以后干脆利落一点,别一天天的喂个药还要腻歪……”
裴玄铭:“……”
裴玄铭心情不错,勉强忽略了他的声音,兀自在小院里转悠了一会儿。
忽然他身形一顿,目光如电一寸寸朝着花田东边的某个方向看去。
草帽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下一刻他就知道裴玄铭为何突然表现出异样了。
只见花田的那头几匹高头大马正朝这边疾驰而来,马上坐着的都是北狄打扮的人,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
草帽头皮一炸:“不好,北狄王室前来取药了!”
“他们怎么提早了这么多天,按理说不应该是这个时间点啊!”草帽崩溃道。
裴玄铭将他手一按,拎着他就往厢房里走,屋内姜容显然也听见动静了,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的惨白无比。
谢烨喝干了最后一滴药物,翻身下床,抓住姜容急促道:“喊裴玄铭他俩过来,我们从后门走。”
姜容将他的手自己手臂上推开了,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行的,他们已经提前将这里围住了……我们出不去的。”
第43章
姜容一股脑的将他们塞进地窖, 千叮咛万嘱咐的对三人道:“他们不走,不要出来!”
谢烨眼里发急,一把揪住他的手臂:“那你呢, 那你怎么办!”
“我去迎接狼主。”姜容云淡风轻, 将他抓住自己的手拍开:“放心, 我对他们还有用, 死不了。”
院外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姜容伸手将谢烨往后一推, 裴玄铭连忙接住,将谢烨拽回去,然后姜容就将地窖的盖子合上了。
地窖里一片黑暗, 无人发出一丝声音。
少倾,头顶传来姜容跪地叩拜时, 衣袍发出的窸窸窣窣声:“恭迎狼主。”
那狼主懒散道:“起来吧, 去把坛子拿来。”
姜容依言去了, 不多时传来坛底落到地上的重响,姜容退开少许, 任由两侧的北狄人将屋中坛盖打开了。
诡异的飘香在屋里蔓延开来,甚至渗透进了地窖里, 隐隐缠绕在谢烨鼻端。
谢烨尽力克制着自己心头铺天盖地的愧疚和杀意, 他被裴玄铭半揽在身边, 无意识的抓紧了裴玄铭的手。
下一刻,头顶一记鞭子的脆响!
“这坛中药汁分明是少了!姜容, 这是我们狼主的东西,你胆敢私自碰他!”
铁鞭划破皮肉,一鞭下去,姜容登时跪地呻吟, 从脸颊到胸口皮开肉绽,好不惨烈。
地窖里谢烨狠狠打了个哆嗦,痛苦的闭上眼睛,裴玄铭见他情况不妙,将他用力拽到自己身侧,低声沉稳道:“别动,见机行事。”
草帽一骨碌起身,咬牙道:“何不与他拼个鱼死——”
他被裴玄铭一记肘击砸的跪坐在地。
“狼主出行,听动静随行护卫来的就不止千人,我们三个眼下出去,无疑送死。”
“那就眼睁睁看着那小子被打死?”
头顶又是几声激烈的鞭响,姜容很快就没声音了。
“说,少了的药汁去了哪里,是你自己用了,还是……这些天有旁人光顾此地?”
姜容发出几声虚弱的呛咳声,听起来是被血水哽住了喉咙,言语之间十分艰难。
“回狼主的话,都不是……自上个月的陈酿到我手里以来,就从未被打开过。”
狼主身侧那人高马大的随从尖声大叫起来:“你是说它自己没了?狼主,我早说这帮中原人都是撒谎不眨眼的,多给他几鞭子就好了,来人啊,给我打!”
谢烨的五指中地上死死攥紧了,他知道此时断然不能冲出去,否则姜容眼下所承受的一切就全白搭了,可若真让他眼睁睁看着姜容去死,那当真比登天还难。
“停,别真打死了,此人乃全北狄唯一有此本事的人,从前因此而待他礼遇,如今我看也不需要了,带回去关起来,若再耍花招,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一阵铁器拖拽之声。
姜容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呻吟,不过很快就远去了。
裴玄铭握着谢烨的手腕,无声的安抚着他满腹的焦躁。
等到院外彻底没有了脚步声。
三人静默在黑暗里,生怕北狄人去而复返,便又等了片刻才出去。
屋里地上全是姜容身上被打出来的血水,在地上触目惊心的横亘着,谢烨看着那一地的狼藉,只觉心里犹如被火煎烤一般,悲愤般刺着疼。
“眼下可怎么办?”草帽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末了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裴玄铭。
裴玄铭没理会他,径直转向谢烨,问他道:“你现在还拉的开弓么?”
谢烨挽起袖子,凝重道:“寻常打猎的弓箭倒还行,若是战场上所用,百十来斤的那种……”
“你想多了,用不着那种。”裴玄铭从一旁桌案上快速研磨提笔,在纸上匆匆写了几行字,他将信纸交给谢烨:“去北大营,找江昭。”
谢烨一怔,蓦然反应过来北狄和裘玑其实都离北疆不远,确实是骠骑将军江昭所管辖的地带。
“你身份敏感,不必进去找他,拿箭往他营帐门口一射就跑,听到了?”
“走吧,从后门走,我送你上马。”裴玄铭一边走一边担忧的问他:“身体受得住么?”
“放心。”谢烨简短道:“你按你计划行事就好。”
裴玄铭本想着推迟几日再着手实施他来北狄前就制定好的计划,眼下对他来说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不料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昨夜软语温存仿佛梦幻一场,天一亮就不得不面对现实。
好在战争打起来之前,他同谢烨把话说开了,裴玄铭的心稍微放下去一点,顺手将自己囊中帅印塞进了谢烨手里。
谢烨一怔:“你……”
“拿着。”裴玄铭不由分说:“关键时刻能保你性命。”
“给江昭报完信以后,你就跟在他军中,然后等我汇合。”裴玄铭急促道,眼睛里是全无掩饰的担心和不舍:“北狄只是第一步,记得我昨夜同你说的话。”
谢烨不可思议的心想这人当真要反了?
“裴玄铭,你冷静点,这是要掉脑袋的……”
裴玄铭低声笑了笑:“你当我现在把你留在身边,就不用掉脑袋了么?”
他最后在谢烨唇吻上印了一下,举鞭按在马背上:“去吧。”
……
一日奔袭。
裴玄铭抓着草帽在北狄王帐外将地形都摸排了一遍,北狄游牧出身,又倚着大周边疆过活,此地虽说是叫王帐,但并没有什么巍峨恢弘的气派,外观看起来同西北大营也没差多少。
草帽狐疑的猫在草丛里。
“这不是那北狄狼主的王帐么,一国之君,大本营修的如此磕碜?”
裴玄铭屏息敛声的注视着王帐入口的各方亭岗哨位,尽量耐心的同他解释道:“你说的对,但是他们狼主本人就是北狄最大的帅将,常年征战在外,这王帐虽小,里边装的却都是北狄最精锐的士兵和核心人物。”
草帽兴奋起来:“那我们今晚把这王帐端了,岂不是相当于把他们灭国了?”
裴玄铭看他一眼,似乎懒得言语。
“冲!”草帽亢奋道。
“你给我坐下。”裴玄铭忍无可忍:“还不到时机。”
“隐忍不发,懦夫行径!”草帽怒斥。
裴玄铭仍然不作声,忽见不远处一列担着酒坛的队伍从杂草纵生的小道旁往这边来,他见状一把拉过草帽俯下身子藏匿。
那些人皆是粗布衣衫,北狄平民的服饰,被两个同样粗布衣衫的带队人在前面领着,看样子应该是给王帐送酒的普通百姓,裴玄铭原本是等着看他们进入王帐前的搜身流程,以此判断王帐戒备的森严程度的。
哪料那队伍忽然就在不远处停下来了。
其中几人“啊啊”的朝领队的比划了两句什么,领队的挥挥手,就让他俩卸下酒坛,朝裴玄铭他们这边走过来了。
裴玄铭一怔,后知后觉发想起来自己身后的杂草格外茂盛,应该是前来解手的。
他捉住草帽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时机到了。
他们藏身的草丛原本就有半人高,在那二人踏入草丛的一刹那,裴玄铭和草帽闪电般出手,一人分别给了他俩后颈一下,那两人连声都没吭,就栽倒在地。
两人飞速的扒下衣服,在草丛里换好。
裴玄铭方才隐约听着他们同领队的比划时的声音有点不对,于是掰开两人的嘴看了一眼。
果然,送酒的百姓皆被割去了舌头,以防他们出入北狄王帐,泄露密辛。
裴玄铭说不上此事对于他们来说是有利还是有弊,那边的领队已经咿咿呀呀的催促起来了,草帽将他一拽,两人抛下昏迷的人低着头快步归队。
好事是这群蛮族把下人如此不当人,他们就算混进去,也不会有人发现送酒的面孔变了。
坏事是他俩都没有装哑巴的经验,万一装到一半露馅了怎么办。
领队的果然没功夫多看他们一眼,队伍继续向前,担着酒慢慢走,一直行到王帐跟前。
看守的士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他们进去了。
这不由得让裴玄铭分外诧异,西北驻军其中一条军规就是,军中不得饮酒,除操练巡逻外不得随意进出,他寻思这些年他真是被李彧看的太紧,没办法轻易动兵收拾这帮北蛮。
居然让他们如此放松,毫无警惕的在营中喝酒作乐。
裴玄铭心里十分的不平衡,正想着,身后传来草帽用气声喊他的声音:“你低一点……裴玄铭……”
裴玄铭:“?”
他心道这人是不要命了吗,胆敢在这种地方喊他大名。
“你太高了,引人注目……”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回头咬牙切齿的冲他做了一个闭上嘴的手势,然后忍气吞声的将膝盖弯了一点走路。
草帽说的没错,在这群送酒百姓中,他确实高的有点鹤立鸡群。
酒水被大部队七扭八拐的送到了一处僻静的背风角落里,裴玄铭和草帽始终低着头,两人共抬一担酒水,裴玄铭走到一半,却忽的绕了个弯,带着草帽闪身躲进了无人的拐角处。
此时四下无人,且他们身处王帐的大后方,周围没什么操练的士兵,裴玄铭动作太快了,步履又轻,一时竟无人发现他们掉队了。
草帽随他蹲在拐角处,惊恐道:“你干什么!还好我反应快。”
裴玄铭伸指示意他安静,让他往原先送酒的那大部队去的地方看。
几个北狄士兵早已等在那里了,手持长刀,一脸不耐,众人将酒水坛子放下的刹那,为首的北狄士兵便开口道:“劳烦诸位了。”
“狼主有令,为防止军营密报泄露,任何无关者,不得活着离开王帐,有劳诸位先行一步了。”
说着他们举刀嗖嗖几下,可怜的送酒人们便连声音都没发出一声,就接二连三的倒在了血泊里,他们本来就被割了舌头,张口也是难言,本以为被割去舌头就能保住性命,没想到还是做了刀下冤魂。
草帽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去看裴玄铭的神色,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和自己一样的怜悯惊惧之意。
然而裴玄铭的侧脸冷硬似铁,他只静静的注视着那角落里的血光,半晌移开视线,淡淡道:“走,去找他们的粮草。”
他见草帽仍然沉浸在方才北狄人的残忍行径中,便低声提醒道:“你我若是被发现了,下场比他们惨的多。”
草帽一个激灵,将惊惧全数压回去,随他挑起盛酒的扁担,往拐角的更深处躲藏了一些。
“为何先找粮草,不是先救人么?”
“烧了粮草,军中大乱,才有机会救人。”裴玄铭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子递给他:“先打磨着,找到粮仓直接点燃就扔。”
草帽一肩担起酒坛,一手将两块石头塞进兜里,拼命磨砺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不过很快被脚步声掩盖住了。
粮草是被王帐中最高的围墙给保护起来的。
裴玄铭在空气中闻到了粮食的气息,他自己在军中多年,对于大多数营地的分布安排都了如指掌,他将酒坛放在了墙根下,不远处是来回巡视的守卫。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下来了,也不知道谢烨那边情况如何,有没有安全到达江昭的北疆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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