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都敢来杀他,对付易生岂不是轻而易举。
易生摇头:“郎君放心,妾无事的。”
“只是郎君接下来准备如何呢?”
陆离左手摩挲着身侧佩剑,不答反问:“易生,你这些年真的过得好吗?”
若真的好,何以要帮别人来害我呢?
易生脸上的关切僵硬了一瞬,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此刻面对的并非陆离,而是当年在她想要与陆离亲近一二时拦在她面前,眼睛仿佛可以洞悉一切的陆乔。
他们不愧是亲父子,当年心软的小郎君到底也长成了他父亲的模样。
易生正这样想,就听到陆离说:“其实当年你暗中联络大父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易生愕然抬首:“郎君知道,那为何?”
陆离垂眸掩下眼底的冷色:“我早说了,诸事不易,求生最艰,你想要活着有什么错呢?”
易生讷讷道:“……郎君。”
“所以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呢,利用你不惧危险前来报信以博取我的信任,问我接下来准备如何好帮忙参谋,接着是不是就要建议我先去你家坐坐,然后方面你们杀人害命?”
陆离摇头:“死于故人之手,倒确实跟他们全无关系,也难为他们能够找到你。”
用这样万无一失、撇清关系的手段,看来八成是宦官。
易生被陆离戳破本就慌了神,再听到对方这与计划相差无几的分析,不由失声痛哭。
“郎君,我从未想过要害你的。”
陆离笑道:“好姑娘,别哭了,想要活着有什么错呢。”
“活着不容易,便是如我大父为一郡之首,都难逃乱贼之祸。”
此话一出,易生个人彻底僵住了。
易生:“郎君,我是听……”
“我知道,你是我父亲的人,一开始就是,又或者是被我留下之后才是的,这些都不重要。”
陆离说:“当你送你上山的陆传死了,忠仆随主而去,是为一时之佳话。”
“他是否跟你一样,也是父亲的人呢?是,也或许不是,不过同样不重要了。”
陆离放下了自己放在佩剑上的手:“当年我与你说的都是真话,诸事不易,求生最艰,我真心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
他笑的温柔,随后看了石锤一眼。
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但我同样希望自己能够活着。
从未有人爱我多过爱自己,我也不曾学过这样的道。
父亲,这一切是否早在你的预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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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了害命的陷阱,陆离接下来倒称得上是一路平安。
没有用到刘宏多给的假期,陆离就已经回到了洛阳。
离开之前,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委实称不上好,但有的时候想要于一个人维持长久的关系,就很需要这种不好。
想要找百依百顺的,陛下的身边多的是。
想要找反对到底的,这样的人哪里能够留在他们这位陛下身边呢。
不能做毫无脾气的千篇一律,也不能是一点就炸的炮仗脾气。
如何把握其中的度,是每个天子近臣的必修科目。
其实也不怪士人喜欢用夫妻比君臣,君主看待臣子,有的时候就跟男人看待女人一样。
他既希望你风情万种、讨人欢心,又希望你端庄大气(忧国忧民)。
陆离第一次在天子身上实践如何将这种不好的气氛,转变成为更上一层楼的信任。
算算时间流程的话,他接下来该跟陛下和好了。
指望高高在上的皇帝对臣子低头是不可能的,那就换自己这个做臣子的来。
第41章 小狐狸精
面对眼眶微红,入宫觐见的陆侍中,得到消息的中常侍们心里瞬间就是“咯噔”一声。
他来了,他来了,那个迷惑了陛下的男狐狸精他活着朝着陛下走来了。
张让,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没用!
总之,嘀嘀嘀,一级警报,一级警报。
宦官们恨不得将对方驱逐出去,甚至干脆不通报对方的前来,打个消息差让对方见不到陛下。
可无奈对方是侍中,自带出入宫内职权的侍中,他们还真的拦不下。
今日刚跟陛下“分完赃”,哄得对方眉开眼笑的张让,在看到陆离的那一刻好心情瞬间开始降低。
等见到对方音带哽咽的向着陛下行礼,而陛下面露关切时,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
然后就看见那个小狐狸精在那里以退为进起来,说什么:“陛下若是不愿见臣,臣自当远离。”
呵呵,有本事你远离啊,玩这套,你以为陛下会上当吗?!
嗯,陛下真的上当了。
当对方说起自己回来路上遇到凶险时,陛下的心疼都要溢出来了。
张让微微破防:陛下,你对别人可不是这样的。
不止是欲擒故纵,对方还既要又要还要,既要与陛下和好,又要保持他那份清高,还要陛下更多的信任亲近。
呵呵,你想的倒是美,陛下才……陛下,你怎么会吃他那一套的?!
而当这场交流随着陆离分享见闻、思念亲人、感怀天恩,发展为君臣二人互诉衷肠,只听见“哐当”一声。
朋友,那不是殿内跌落的器物,而是我跌到谷底的心。
家人们谁懂啊,你看这个小狐狸精,他真的是狐狸精啊!
别人哭都是鼻涕眼泪糊一块,哪里像他,眼泪就在眼里积攒,然后搭配着话语如珍珠般一滴滴滚下来。
谁家正经人是这么哭的,后宫的娘娘们都没他会哭,虽然很好看,但这也太那什么了吧。
陆离:感谢琼瑶阿姨的哭戏指导。
张让彻底破防,刘宏却是感动非常。
这个世界上什么最动人?
不是忠贞者忠贞,放荡者放荡,而是忠贞者放荡,放荡者忠贞。
现在向来冷静守礼的人突然在自己面前如此情难自禁,这谁舍得拒绝,更不用说他还哭的这么好看。
虽然对方这般的同时依旧不认为自己当初是错的,这样的行为换成别人刘宏早让对方滚蛋了。
可换成陆离,换成自己期待中君臣相和的存在,刘宏表示没关系,我会溺爱。
再者说,哪个君主会想要跟佞臣玩什么君臣佳话,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昏君吗。
张让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陛下被这个小狐狸精给勾了魂去。
之前还气氛僵硬的两个人,现在俨然是破镜重圆,更胜以往。
怎么回事,倒反天罡啊,你怎么比我还擅长哄陛下。
我可是真金白银拿出来了,各种脏事烂事帮忙干了,比不上你说几句话、掉几滴泪是吗。
你是飞燕合德转世,还是董贤投胎,你是来毁了大汉的吧!
到底谁是多鱼啊,这里就我最多余是不是,你们两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是吗?
张让:小丑竟是我自己。
虽然表面上还面带微笑,似乎非常为陛下的君臣和乐高兴,但张姓中常侍的内里已经有点破碎了。
再结合一下对方当初能够当上侍中还有自己的一点功劳,天呐,碎的更加厉害了。
不过再狐狸精也总是有弱点的,对方今天这个时候选的可不怎么好。
张让给旁边一位宫人使了个眼色,只听“哐当”一声,这次是真的有实物被打翻了,打翻的正是张让带来的放置记载买卖账目的匣子。
这突兀的声音打断了那边的君臣和乐,而紧随其后宫人一边请罪还一边紧张兮兮的偷瞥陆离的情况,让刚刚和好的君臣之间似乎突然就多了点什么冷滞的东西。
刘宏倒是没有心虚,作为大汉的天子,从来只有别人对他心虚的份,但这不妨碍他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不满看向张让。
接收到这份不满的张让瞳孔微缩,他可以承受天下人的不满,但这里面绝对不能包括陛下的。
万万没想到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陛下,这次是直接对着他就来了。
张让紧急思考着要如何补救,原定的剧本都不愿意继续唱下去了,这让自己在那里请罪的宫人心中惶恐简直瞬间由假变真。
陆离看着被打翻的匣子,这里是皇宫殿内,可不会像是电视剧那样一阵风吹来,正好有一张纸吹到他面前,让他看清楚里面的内容。
他面带不解:“陛下,这……”
刘宏看向张让:“张卿,没听到伯安问吗,这是什么啊?”
为难人不成反被为难的张让:……
张让拱手回道:“回陛下,这是记有宫内财务支出的账本。”
他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这个陆离可真的是有点邪门了,杀都杀不死。
对于这个答案,陆离是肉眼可见的不相信,但很显然,他将更多的矛头对准了张让——就是你带坏了陛下是吧。
对此,刘宏没有别的看法。
背锅这属于宦官的职责之一,他们不帮皇帝背锅,难不成要让皇帝帮他们背锅吗,如果是这样,他们还有什么得到重用与宠信的必要呢。
年前不少人还觉得陆离见罪于陛下了,宦官们有的都开始庆祝了,但年后和好如初甚至更胜以往的君臣二人,教会了他们为何半场开香槟不可取。
袁绍看着何大将军眉头紧锁,看起来比宦官们都对这个消息不满意。
让你乱找节奏,乱自信,现在怎么样,后悔了吧。
事实上何进确实后悔了,这个时候的他还不是妹妹成为太后,外甥成为皇帝的何进。
换言之,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飘上天,能屈能伸、礼贤下士技能暂且还没有从技能表中彻底删除掉。
不过他倒也没有立刻行动,上一次自己是怎么做的何进没有忘记,他也不觉得这件事陆离会忘了。
再者说,当今陛下正当壮年,你一个皇子舅舅一次两次的去拉拢人家的爱臣,也委实不像话。
左右思索之下,他索性给陛下举荐了一位新侍中——董扶,董茂安。
袁绍感觉现在的何进简直太激进了,真的完全让人看不懂。
“大将军之前不还准备拉拢陆伯安,如今怎么——”
自屈原大夫起,士人乐以夫妻之恩比君臣之义,你这做派活似你想要讨好你的妹妹,于是给陛下进献美人,你猜你妹妹会不会被你讨好到。
何进表示我有我的节奏:“谁知那陆伯安到底会不会不计前嫌,将大事寄托于一人之身,未免凶险。”
“况且那董茂安也确有真材实料,我举荐贤才于陛下,那陆伯安有何可不满的。”
袁绍:……
事实上陆离确实没有不满,不过这份没有不满倒是跟何进没关系,完全就是因为董扶这个人真的相当不错。
他是一名谶纬家,历史留名的成就是跟刘焉说:“益州分野有天子气。”
当然了,对这个时期的历史并未深入研究的陆离并不知晓这一点,他只是觉得这样的对方实在是有故人之姿,尤其是那双好像能看破什么的眼睛,有的时候神神秘秘、意有所指的话。
如果说陆离是长相加气质上的仙气飘飘,对方则是带着种看破红尘的老神仙感,是那种能够放到西游记里面去无妆扮演菩提老祖的类型。
陆离对于对方,带着点宛宛类卿的一见如故,又有种可以放心交流的轻松感。
而且虽然都是侍中,但他们两个绝对赛道不同,陆离才二十来岁,对方都八十多了。
是的,真的八十多了。
有的时候陆离真恨不得自己跟对方换一换,最开始活到80岁的任务这不就轻松完成了。
总之,这个岁数的董扶实在是很难让陆离生出什么竞争之心来,就算刘宏看重对方,就对方这个你根本不知道他今天闭上眼睛、明早能不能睁开的岁数,也不会委以重任。
毕竟任务刚指派出去,要干活的人就噶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同样是侍中,陆离被看重就是天天跟在陛下身边,而董扶被看重则是遇到问题了去请对方,这就是年长的好处了。
大汉以孝治国,也真的非常优待长者。
在人到七十古来稀的时代,八十多还活蹦乱跳的董扶堪称人瑞。
但这份你有情我有意的友好,近期有点被打破的趋势。
先是陆离发现对方跟任职太常的刘焉最近走的比较近,接着就是刘焉对陛下进言,以地方乱象频生、贪腐严重为由,希望陛下挑选那些清廉的朝中要员去担任地方州郡长官,并且表示自己这个建议者愿为表率,放弃九卿之位去地方任职。
这段话听在陆离耳中,可以翻译为——设州牧,也可以说军政下放地方的开端。
说真的,没有专门研究过这段历史的陆离对于州牧,又或者说权力下方地方这件事情,曾经猜测是陛下突然有了想法,又或者是宦官们收了官员好处撺掇的,甚至是朝中大臣怀有野心遂有此建议,结果实际上是你这个汉室宗亲搞出来的。
话说历史上这个刘焉是益州牧还是荆州牧来着?
陆离在努力搜寻自己本就不多的相关历史记忆,然后就听到对方自请为交州牧。
交州,那地方是大汉的最南边,后面的一些朝代流放犯人就是往那边流放的。
这种事情不是有人说了,皇帝一拍脑袋就能定下来的。
但就陆离对刘宏的观察,对方明显意动了。
他仿佛听到了乱世临近的脚步声,像是悄悄走到你身后的死神,镰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随机收割一片的生命。
刘宏没有就这件事情询问,就只是沉默的思索着。
而陆离离开皇宫后,直奔董扶而去。
等他到了对方的住所,有小童在外迎接,入内后对方茶水都准备好了,显然专门等着他呢。
对方倒是没有往茶里面煮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陆离此刻没有跟对方品茶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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