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不是第一次”？
穆北枳在谷南鸣的搀扶下坐起上半身，感受到了截肢地方传来的幻痛。
这种疼痛在现实中的那几年，他也时常感受到。
就好像是父母离开后留下的内心空洞一般，永远不会消失，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出现提醒自己缺少了什么。
谷南鸣观察到穆北枳额头的冷汗，赶紧掀开被子，查看伤口处，询问：
“是很疼吗？
“我是跟治疗舱确认你的伤口已经彻底愈合了，才将你抬出来的。难道还没有完全长好？”
伤口被这样暴露在谷南鸣眼前，让穆北枳感到有些羞耻。
他抓紧被子，别过头，有些难堪地说：“幻痛罢了。
“你不用担心，盖起来吧。”
谷南鸣注意到了穆北枳的情绪。
他这才想起，当初对方出车祸，自己去探望的时候，见到他的第一面，露出的也是相似的神情。
只怪自己当初太粗线条，没能捕捉到对方的这份难堪。
谷南鸣动作轻柔地用被子将对方的腿盖上，确认道：“真的没事吗？要不我还是找一台治疗仪跟你做一下检查。”
穆北枳深呼吸了几次才平复好情绪，努力露出一个笑容：“真没事。
“我都残疾了那么多年了，对这种感觉很熟悉。”
谷南鸣皱了皱眉，心疼道：“这些年，你都会感觉到幻痛吗？一定很辛苦吧。”
穆北枳摇头：“久了就习惯了。
“而且跟生活中的其他辛苦比起来，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谷南鸣听着更加难受，一把将对方搂进了怀里。
第93章
将下巴靠在谷南鸣的肩头，穆北枳发觉，虽然对方成为了虫族，身上的味道却没有发生太大变化，甚至变得……更加好闻了。
他忍不住深吸了一下对方身上的气息，感觉连幻痛都减轻了很多。
系统此时开口：
[宿主，你这样多少有点……变态。]
【再多话给你禁言。】
此时看不到对方的脸，穆北枳才有勇气开口问：
“我的伤口，很吓人吧？”
谷南鸣蹭了蹭他的肩膀，回答：“没有。
“很平整光滑。
“加上你的皮肤又白又细腻，一点也不吓人。”
穆北枳猜对方或许只是在宽慰自己，但哪怕是骗他的，也让他心里生出一丝温暖。
叩叩。
穆北枳敞开的宿舍门被敲响。
两人松开彼此，侧头看向门口，发现是探着头的盼明。
“抱歉，打扰到你俩互诉衷肠了。”盼明笑着说。
穆北枳注意到，盼明的脖子上多了一条缎带，与镌火身上的镣铐是同一类型。
只不过盼明脖子上的缎带通体雪白，显得他脖子修长，透出淡粉的血色。
看来镌火出卖他们时，也出卖了盼明。
盼明注意到穆北枳的眼神，缓步走进来，道：“如你所见，虫后殿下也知道我帮你们了。
“好在我除了帮你和镌火牵线搭桥，没做其他背叛虫后殿下的事，她只是给我戴上了镣铐，没有对我进行太重的处罚。”
穆北枳听到这儿，对盼明的遭遇了解了个大概。
镌火将盼明与自己相熟的事情告知虫后之后，虫后应该是对盼明进行了信息素审讯。
盼明多半使用了屏蔽药剂，抵挡住了虫后的审讯，所以虫后没有发现盼明其实早就是无级军的一员。
只当他是对自己没有防备，被自己利用了。
所以只用镣铐限制了他的行动，没有增加更多限制。
穆北枳笑着道：“那你还敢再来找我？不怕我又害你？”
盼明无所谓道：“你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害我。
“现在虫后殿下不让去殿内侍奉，也不让我沾上王宫内的其他事务，除了定期去探望初阳公主，也无事可做。
“我也只能当个闲虫，听虫后殿下的话来看你们的热闹。
“没想到你俩一个断了腿，一个成了虫族，真是造化弄人。”
穆北枳懂了，虫后审不出盼明身上的猫腻，且需要他照顾初阳公主，所以不能对他有太重的处理。
但又实在不放心，这是想拿自己的下场来威慑盼明呢。
只是即便如此，虫后对盼明的处罚似乎还是太轻了。
也不知是念及往日的情分，不忍心，还是对盼明另有安排。
又或者，虫后对于盼明受控很有自信。
这份自信，到底来自于哪里呢？
仅仅是因为那镣铐吗？
正在这时，谷南鸣的光脑响起了闹铃。
谷南鸣将闹铃关闭后，抬眸对穆北枳道：“我得去育卵房看看情况。
“现在其他科研人员都离开了，虫后让我继续负责虫卵的培育。”
盼明站在一旁瘪瘪嘴：“你变成虫族后，倒是挺受重用的。”
穆北枳看到床边有一台智能轮椅，召唤过来，开口道：“我跟你一起去，正好看看我那好师兄研究进展得如何了。”
盼明率先出门：“那我也去吧，既然虫后让我跟着你们，我就贯彻到底。”
去实验室的路上，穆北枳一直在思考，虫后对他们的计划到底知道了多少。
首先，骞鹫将潘荼救下，并将他安全送到了王宫，说明骞鹫跟虫后是一伙的。
但这就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矛盾。
骞鹫几乎对穆北枳的所有研究都有深入接触和探讨，且有足够多的机会接触各种药剂的配方。
包括分化基因的屏蔽药剂，审讯信息素的屏蔽药剂，信息素毒素等。
如果骞鹫忠于虫后，就会将这些药剂的作用和配方告知虫后。
而如果虫后知道有屏蔽审讯信息素的药剂存在，就不会在审讯盼明时那么轻易放过他。
同时，在穆北枳提出用基因突变药剂配方换取其他卧底性命时，虫后也不会同意。
而且骞鹫对于无级军的由来，双河军与无级军的合作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但虫后好像对此毫无察觉。
不仅相信望空是无级军的总司令，还对潜伏在王宫内的1374号等虫都没有表现出警惕。
这么看来，骞鹫应该没有背叛他们。
那他为什么要帮虫后救下潘荼呢？
被虫后胁迫了？
如果是这样，他跟穆北枳共处了这么久，密谋了那么多事，为什么从没有想办法向穆北枳寻求帮助？
总后所有信息，排除其他可能，就只剩下一个解释：
连骞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帮助了虫后。
可是……这一切是怎么办到的？
还有一个问题，潘荼在沧海星时，是目睹了穆北枳与1374号等人一起行动的。
他为什么没有跟虫后告发穆北枳？
等一下，或许他告发了。
只是后来虫后调查，发现叛逃的1374号等虫本来就是望空的手下。
那么从虫后的视角看来，穆北枳就是望空为了坐实自己与无级军并无关联留下的一步暗棋。
所以，在虫后眼里，穆北枳不过是被望空利用而不自知。
来到实验室门口时，穆北枳正好看到虫后一巴掌将潘荼扇倒在地：
“废物，你昨天就说能制作出这药剂，为什么到今天了还没制作出来？”
潘荼连滚带爬地跪伏在虫后脚下，缩紧他瘦骨嶙峋的身姿，哆哆嗦嗦道：
“我看了下他们的研究记录。
“这药剂用下去，会对基因里三类位置进行突变，似乎除了改变您的生育垄断基因之外，还会改变其他的基因。
“我一时还无法做出判断和取舍，所以得再研究一下。”
虫后听到这儿，内心也涌上怀疑和顾虑。
镌火只告诉她，穆北枳等人在研究解放虫族生育能力，消解她在虫族的垄断地位，却没有说还在研究其他的东西。
难道镌火隐瞒了部分信息？
不对，镌火没有理由这样做。
那就只可能是，穆北枳找镌火合作的同时，还对镌火有所隐瞒。
这个谎话连篇的人类。
穆北枳观察着虫后的表情，确认对方的确是希望解放虫族生育能力的。
看来这虫后也不像他们所想象得那样独断专横，像垄断生育能力。
不过反过来一想也对，只要虫后能牢牢把控住对整个双河星系的统治，那么虫族由谁来繁衍，倒也没有那么重要。
都已经到这儿了，穆北枳索性控制着轮椅进入实验室，开口道：“永昼女士，需要我告诉你们突变哪一组基因才是正确的吗？”
虫后见穆北枳来了，倒也没有多少惊讶，不答反问：
“你先告诉我，其他的几组基因突变了会造成什么后果？”
穆北枳对此早有准备，游刃有余地回答：
“后果是，让你们整个虫族以后诞生下的幼崽体质全部下降到与人类相近的水平，消除你们相对于人类的武力值优势。”
虫后听完恍然大悟：“所以你从一开始替我研究体外育卵技术，以及基因突变药剂，就是想对我虫族的幼崽下手？
“真是好一招釜底抽薪。”
穆北枳微笑，没有回答。
虫后一下子就被自己的分析说服了，丝毫没有怀疑穆北枳的答案，因为她觉得这一套逻辑顺下来实在是太流畅了。
她将穆北枳一把拧到仪器面前，让他指出哪一对基因才是能帮助解放生育的基因。
谷南鸣见虫后如此粗鲁，想上前阻拦，却被虫后喝退：“去育卵房查看幼崽。”
谷南鸣虽表情极不情愿，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离开。
看着谷南鸣的状态，穆北枳突然想到，或许当初骞鹫就是这样无法自控地替虫后救下了潘荼。
只是相隔这么多光年的距离，虫后真的能通过信息素网络控制骞鹫吗？
难道这才是直属虫后的士兵们，真正的独特之处？
“说话！”虫后的声音将穆北枳从思考中拉了回来。
穆北枳抬手指向正确的基因组，开口道：“就是这组，其他的都可以不做改变。”
说完，他回头，意味深长地冲虫后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
虫后一把将他丢回轮椅，陷入了更深的怀疑。
因为他根本无法判断穆北枳此时说的是不是实话。
她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潘荼，语气冷淡地问：“你认为，你这师弟说的是真话吗？”
潘荼整个人抖得更加厉害。
他哪里判断得出来。
验证猜想的唯一方法就是实践。
只有将药剂注入虫后体内才能知道真假。
然而整个虫族只有一个虫后，他根本没有试错的空间。
潘荼绞尽脑汁，最后想到了一个办法：
“可以在量子计算器上对改变基因的结果进行模拟预测，或许可以验证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虫后脸色稍霁，询问：“验证这个问题需要多久？”
潘荼小心翼翼地回答：“这种模拟涉及的计算量十分庞大，而且还需要大量数据样本用来建立数据库和计算公式，我不是分子模拟的专家，只有上计算器后，让计算器预估计算出结果的时间。”
虫后的脸色又难看起来。
第94章
穆北枳此时自信开口：“如果让我来操作的话，应该一周之内就能出结果。”
他的脸上依然挂着那若有似无的微笑。
虫后咬了咬牙，看向潘荼：“这件事，你必须全程自己搞定。不许让穆北枳碰这里的任何仪器。”
潘荼惶恐地点头：“是，殿，殿下。”
穆北枳冲虫后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永昼女士何必把我这个柔弱的残疾人看得如同洪水猛兽一样。”
虫后看向穆北枳，冷声道：“我不应该吗？
“穆先生做过的事，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曾经帮望空研究过信息素屏蔽药剂，是不是？
“你的这位好师兄可早就告诉我了。”
穆北枳挑了挑眉，因为对这事早有预料，反而表现得很平静。
虫后见他神情如常，继续道：“不过后来12号调查的结果，让我知道，你研究的根本不是什么屏蔽药剂，而是强化虫族等级的药剂，甚至都没有研究成功。
“事实上，那药剂是你的老师祝荷馨教授研制出来的。
“望空想让你帮他复刻出这药剂，可惜你业务不精，怎么都复刻不出来。
“不然也不会被望空抛弃，落到我的手里，受现在这样的苦。”
穆北枳恍然大悟，看来虫后到现在都还没明白屏蔽药剂与强化药剂之间的关系。
难怪潘荼告发自己后，虫后一直没有拿他是问。
原来虫后把这整件事理解成了这样一个版本。
穆北枳真是感谢做局的自己，和擅长脑补的12号。
为了坐实虫后的猜测，穆北枳表现出一副被戳中痛处，气急败坏的样子：
“别跟我提那老太婆，他把我留在这水深火热的炼狱，却只带走了我的师妹。”
虫后看到穆北枳的表情，愉快道：
“她为什么不选你，你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你可别瞧不起你这废物师兄，你跟他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些因势利导的墙头草罢了。”
穆北枳好像总算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深吸一口气后回答：
“我跟那个蠢材可不一样。
“老师不带我走，到最后还不是巴巴来求我帮她，带卧底进入这王宫吗？
“我不也轻轻松松做到了，还平安把他们送出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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