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低头看葛子萱病人档案和治疗记录的林霜柏在这时候合上了档案夹,“啪”的一声轻响,林霜柏抬眼看罗英成:“罗先生认为,葛子萱痊愈的可能性大吗?”
罗英成把目光转向林霜柏,眼神中多了一丝困惑:“林教授虽然研究的是犯罪心理学,但既然都是精神和心理这一领域,林教授应该很清楚,双相情感障碍不存在痊愈一说,情绪病、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在发病后只有控制、接纳与共存,所谓痊愈的说法并不准确。”
音乐声在这时戛然而止,却谁都没有去在意。
林霜柏将档案夹放在腿上,双臂则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手还握着档案夹,另一手则用食指在档案夹的面上不断轻点,他听着罗英成的话,微微一笑:“抱歉,是我表达的方式有问题,让我换个问法,在过去这几个月的治疗中,你是否认为葛子萱在不久的将来完全可以正常生活并回归职场?”
“当然。”罗英成回答得很自信,“我一向对自己的病患抱有乐观的看法,加之葛小姐的积极配合,我一直都认为葛小姐在我的帮助下一定可以很好的控制病情并重新掌握自己的人生。”
林霜柏不置可否地追问:“即使葛子萱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周遭的一切人事物都在不断的恶性循环?”
罗英成连一秒多余的思考时间都没有地回答道:“我认为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能力去改变生活的现状,问题只在于是否有勇气踏出第一步,做出那个能够改变一切的选择。”
林霜柏脸上浮现少许意味深长,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罗英成的话,只在几秒的停顿后说道:“我能问你一个跟案子无关的问题吗?”
“当然。”
“你为什么要当心理医生?”
罗英成似乎有些意外林霜柏问的这个问题,脸上露出一点讶异,低头想了一下后才说道:“初心当然是为了帮助他人,这些年我见过许多经历了巨大的身心创伤并饱受各种后遗症折磨,长时间在痛苦中煎熬,甚至可以说是已经对生活失去希望的病患,如何帮助他们找回继续生活和面对自己人生的勇气,是我每天都在思考的问题。我想成为他们的勇气,也想让他们能找到自己内心沉睡的那股勇气。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治疗有时候就像是一场不知何时才能打完的战役,我希望自己在接下来的职业生涯中也继续为他人而战,也让我的病患能够学会为自己而战。”
“很多人觉得研究心理的人不是太理想就是神经病,毕竟可能在心理方面的研究者看来,世上不存在健全的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理问题,哪怕看起来再健康,生活再如何一帆风顺,总会存在某种缺憾。”林霜柏停下了食指轻点档案夹封面的动作,相当温和地说道:“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弱点,罗医生认为呢?”
依旧不对罗英成的回答作出任何评价,林霜柏以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提问,神情却更像是已经知道罗英成的答案。
面对带着浅淡笑容的林霜柏,罗英成也笑了下,道:“这是显而易见的,哪怕是我,还有沈队长和林教授两位,都有自己的弱点,也正因为有弱点的存在,心理医生才能找到治疗的关键突破口,毕竟有时候弱点也拥有不可小觑的力量。”
在跟罗英成的对始终,林霜柏稍一侧首,对沈藏泽说道:“我没有其他问题了,沈队呢?”
沈藏泽伸手拿起录音笔:“我也问完了,这次问话就到此为止。罗先生,很感谢你这次的配合。之后根据本案的调查进度和实际情况,我们依旧有可能会对你进行二次问话。”
“没问题,我愿意随时配合警方的调查。”罗英成见沈藏泽结束录音将录音笔收回兜里,起身向沈藏泽伸出手,“今天辛苦沈队长和林教授跑这一趟。”
沈藏泽起身跟罗英成握了握手,“那么我们就先走了,希望没有对你今天的工作造成太大影响。”
罗英成走向办公室门口,道:“人命关天,当然要以配合警方工作为优。我送两位出去吧。”
“不用了,在下一个病人来之前,罗医生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林霜柏没有跟罗英成握手,只是跟沈藏泽并肩走到门口,才落后一步让沈藏泽先走,自己跟在他后面走出去。
前台接待员正在跟刚到咨询室的一位客人说话,罗英成便将沈藏泽跟林霜柏送到大门口目送两人离开后回办公室。
从办公楼出来,沈藏泽跟林霜柏往停车位走去走去,道:“你怎么看?觉得有问题吗?”
“罗英成是张皓杰通过朋友介绍给葛子萱找的心理医生,单从刚刚的问话和治疗记录上来看,他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林霜柏还拿着档案夹,并没有要现在给沈藏泽的意思。
“可是?”
“依照我的判断,罗英成跟这个案子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简单。”林霜柏说道,“如果说心理医生是从病患的角度出发去推测研究他们的行为,那么我作为犯罪心理学专家则恰恰相反,我通过结果、行为展开研究,并以此推出犯人的个性、特征、喜好以及可能有过的经历。”
“也就是说,你通过这个案子目前的结果进行推测,得出了罗英成在这个案子中的身份不仅仅是心理医生,有可能跟张皓杰又或是葛子萱有更深一层关系,甚至跟葛子萱的杀子行为也脱不了干系的结论。”沈藏泽虽然还未看过葛子萱的病人档案,却也没有质疑林霜柏,“那就从这个方面入手进行调查。我会交待让调查罗英成的背景和过往经历,看看他是否曾经跟葛子萱和张皓杰产生过交集。”
林霜柏停在划出停车位的白线前,对掏出车钥匙的沈藏泽说道:“你不需要我给你更确切的证据吗?”
“你给出了自己的看法,而我相信你,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们刑警去找证据,证据可以隐藏但不会说谎,哪怕真相会被谎言短暂掩盖,只要找到被隐藏的证据,我们就能在证据的指引下找出被掩盖的真相。”给自己的车子解锁,沈藏泽拉开车门,“更何况,我跟你看法一致,罗英成是个专业的心理医生,他话里的诱导性虽然不明显,却实实在在地引导我们对张皓杰产生谴责和怀疑的负面念头,这样的心理暗示普通人或许很难看出来,但我跟你在各自的领域也同样是专业的。”
“罗英成在试图引导我们,只是张皓杰也并不无辜,根据黄副队给他录的口供,针对他是否骗保这点我认为需要再调查。”林霜柏说道,他刚刚在会客室里仔细翻看过将张皓杰的口供,“黄副队那边目前对张皓杰的调查显示,张皓杰是个高度利己主义者,葛子萱在婚前外貌身材优越,加上良好的家庭背景、教育背景以及晋升路线明确的好工作,毫无疑问是中产阶级中综合条件相当优秀的结婚对象,张皓杰是基于以上几点选择葛子萱作为伴侣结婚,感情成分最多只占百分之四十。在婚后葛子萱工作发展一度优于张皓杰,以张皓杰的性格来看,他绝对无法容忍自己在关系中因为经济因素而处于下风,也不可能交出家庭中的话语权,他十分自傲在乎面子自尊心极强,且非常执着于掌握主导权,而生育是他用来支配葛子萱的一种手段,通过生育他能让葛子萱从职业女性一步步退回到家庭中直到最终跟社会脱节,同时还能获得孩子这个跟他有绝对血脉传承关系的生命利益,完成他在生物基因层面上对另一高质量女性的占有与利用,达到心理上的高度满足。”
林霜柏虽然到目前为止尚未跟张皓杰有过直接接触,但通过目前的调查资料、张皓杰的两份口供以及林霜柏这么多年来经手无数案例,对人性、男女关系和心理多方面的研究经验总结,他能一眼就看透张皓杰跟葛子萱之间的关系变化。
人都有需求,然而男女之间的需求通常情况下相背而行。
男性往往比女性更喜欢通过掌控他人来获得满足感,而在关系以及对象的选择上,出了社会的成年男性也会更偏向于从多个方面的利益进行考量,并不单纯以荷尔蒙喜好进行择偶,在现实层面上,成年男性跟成年女性之间的关系,比起情感追求更多是利益交换,几乎绝大多数的男性都不会选择停留在一段对自己毫无帮助也没有任何利益可言的关系中。
与之相反的,女性更多时候会因为思想教育的潜移默化、社会环境以及周围人的影响,在进入一段关系时做出情感大于理智的选择,在择偶上也更容易出现向下兼容的情况。因此女性选择停留在一段关系中,大多数时候是因为情感,男性停留在一段关系,是因为当前仍然有利可图。
张皓杰跟葛子萱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关于张皓杰,老黄那边确认过,他不仅给三个孩子投保,也给葛子萱投保了,因为这个他还曾被视作是好丈夫的典范。”沈藏泽说道,他同意林霜柏对张皓杰的分析,然而这并不能作为证据对张皓杰提出控告,“我们目前在确认张皓杰的经济状况,只不过如果张皓杰真的是预先有计划的骗保,经济状况也只能作为其中一个参考因素,必须有更确切的证据证明他做出了犯罪行为。”
结束对案子的讨论,沈藏泽利索地上车关车门然后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一手握住方向盘另一手正要放下手刹,却见林霜柏不去拿车反而还站在原地不动,于是又降下车窗探出头问道:“你还站这干嘛,还有其他事要说啊?”
林霜柏走到车窗边,脸朝向后视镜,低声问道:“下班后还回家吗?”
沈藏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回啊,你要不想做饭就叫外卖,我都行。”
“嗯,我知道了。”林霜柏平淡地说完,退开一步若无其事地转身往自己车子所在的停车位走去。
第九十八章
门铃响起的时候,林霜柏正在书房里。
沈藏泽知道密码也录了指纹,不需要按门铃,而他回国后知道他住址的,除了沈藏泽和蔡局,只有安善。
也于是开门见到安善站在门外时,林霜柏并没有表现出意外。
举起手里的外卖袋,安善笑着对林霜柏说道:“难得有天我能准点下班,懒得做饭就带上外卖来找你了,你不会拒绝我吧。”
还在国外读书时安善就经常找理由去林霜柏家或是宿舍串门,林霜柏虽说总表现出希望他远离自己的样子却也从没给他吃过闭门羹,本来以为这次也一样,可林霜柏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立刻让他进门,反而盯着他手里那袋外卖露出了少许迟疑,想了想才说道:“抱歉,我晚饭有约。”
安善眨了眨眼,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愕然:“你跟谁约晚饭了,我居然都不知道!”
林霜柏淡淡抿一下唇,略微有点不自在地说道:“你可以进来坐下吃饭,但七点半前要离开。”
沈藏泽给他发了微信,说是八点左右回来。
安善一愣,霎时间更震惊了:“你约人到你家里来吃晚饭?!”否则怎么会让他七点半前离开?如果是要出去吃,正常会说是自己七点半就要出门才对。
除了他以外是谁这么大的面子,居然能到林霜柏家里来吃饭?!
林霜柏侧过身让安善进门,道:“先进来。”一直站在门口说话也不合适。
安善一进门,看到门口的拖鞋正要脱鞋换上,林霜柏却拿给他一双新的拖鞋:“穿这双新的。”
脱鞋的动作僵住,安善不可思议地扭头看相识多年的挚友:“你,什么时候有对象了?不是才出院没几天,就同居了?什么时候的事?哪里人?多大了?从事什么工作?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听你提起过?!”
“……”一连串问题迎面砸来,林霜柏无语地捏一下鼻梁,道:“没对象,单身,你不要联想那么丰富。”
脑中闪过吻沈藏泽的画面,林霜柏清了清喉咙,认为自己并没有说谎。
的确单身,醉酒告白,冲动接吻都是意外,住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他的伤还未完全痊愈,两人并不是交往的关系。
等安善换上新拖鞋进去,目之所及处,客厅沙发上有一件略眼熟的外套,茶几上有没整理的案件资料和一个烟灰盒,再看坐在吧台边的林霜柏和另一张新买的高脚椅,吧台上还有一罐抹茶粉。
“林霜柏,你不要告诉我,跟你同居的人,是沈队。”安善人都傻了,这话说出来差点咬到了自己舌头。
“首先,没有同居,只是暂时在我家住一段时间。”林霜柏有些无奈地试图解释,然后在安善写满“骗人,我才不相信这种鬼话”的眼神中,林霜柏默默承认道:“是沈藏泽,但我跟他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那种关系你会让他住到你家里来?”安善走过去把外卖袋放到吧台上,拉过高脚椅坐下,“我都没资格住你家,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生平第一次,林霜柏对安善产生了自己百口莫辩的感觉。
“行了,你什么都不用再说,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你可真行,才回来多久,居然就把沈队给掰弯了,还瞒着我搞地下情。”拆开外卖袋,安善拿出一盒简餐放到吧台上,“没义气,脱单这样的大事居然一个字都不跟我说,白当你那么多年至交好友。”
林霜柏很确定,安善已经完全听不进自己的辩解,干脆也就保持沉默,只默默替安善把外卖袋里的饮料拿出来打开放到吧台上。
拆开包装吃了几口藜麦饭,安善又抬起头:“你怎么不说话?”
正低头看手机的林霜柏抬眸淡淡一瞥:“不是你让我别再说。”
安善噎了一下,道:“你先给我交代清楚,你跟沈队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开始。我也不想聊私事。”林霜柏决定不跟突然八卦起来的好友继续在同一个问题上纠结,转而说道:“我看到思言发的新闻了。”
瞅着林霜柏那张冷静得近乎面瘫的脸,安善很清楚,只要是林霜柏不想说的事就没人能撬开他的嘴。
用饭叉叉起一只虾,安善倒也不急着吃,答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打小就喜欢打抱不平,又正义感十足,就算是发生了之前那样的事,家里也没能说服她辞掉记者的工作。”
“我没有要谴责她的意思,事实上只要掌握好度,警方跟媒体并非不能合作。”林霜柏说道,有时候办案需要借助民众的力量,而舆论也不是不能往好的方向引导,“看得出来她已经吸取到之前的教训,希望她之后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否则到最后不仅仅是那些无辜的人,连她自己都有可能会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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