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公夫人喜欢孩子,一见褚源就移不开眼,抱着“宝贝”“宝贝”地叫个不停,连吃饭都不舍得撒手,要亲自喂褚源,好像褚源是她亲生的似的。
褚源在淮阳侯府的时候受尽王夫人冷待,他那个年纪本就渴望年长女性关爱,燕国公夫人喜欢他,他自然也喜欢燕国公夫人,就钻进燕国公夫人的怀里不出来。
燕国公夫人见他依赖,自是大喜,为了逗褚源开心,弄了一堆玩具,在地上又跪又爬又打滚的,还学猫叫、狗叫……把认识的动物都学了一遍,丝毫不顾形象地陪着玩。
而且她不仅自己玩,还抓着元定、元州兄弟两个一起陪玩,褚源从未见过那般不稳重、不矜持的长辈,笑起来声如杠铃,都能见到后牙槽,但笑容明亮灿烂,胸膛温暖有力,被抱着的时候,好像可以帮你隔开一切风雨,你在她怀里可以安睡无忧,不用担忧任何冰霜雪箭。
用燕国公夫人的话来讲,小宝贝就是用来被护着爱着的,不护不爱生出来干嘛。
那是褚源长那么大,第一次感受到长辈的喜爱,知道了什么叫开心和温暖。
于是褚琼浪了一天,再到燕国公夫人那里接人的时候,却发现带不走小褚源了。
燕国公府夫人抱着褚源,褚源也抱着燕国公夫人,一大一小黏在一起,谁都不肯放手,要做亲亲密密的一家人。
夏枢对这些温暖有趣的场景满眼羡慕,他可是一直想有个阿娘的,忙问道:“后来呢?”
褚源咳了一声,不自在地别开脸道:“我那个时候年纪小,不懂事。”
夏枢急着想知道接下来的事,也有点想看笑话的意思,摇了摇他的胳膊,坏心眼道:“说说看。”
褚源:“……其实也没什么。”
顿了一下,见夏枢还在摇他胳膊催促他继续,便道:“她喜欢孩子,一直想要个双儿或女儿,当时许是在备孕,就戏言若是以后生了小宝贝,就叫我给她家宝贝做女婿或者双婿。”
夏枢:“……”
他已经猜到之后的发展了。
褚源肯定是屁颠屁颠地应了,一大一小做好约定,就开始满怀期待地等着燕国公夫人的小宝贝出生。
夏枢忍不住醋道:“你还挺受欢迎的!”
褚源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
夏枢顿时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起燕国公夫人是难产而死的,心下也隐隐有些难过,便靠近了褚源,轻声问道:“既然燕国公夫人待你这般好,燕国公府为何认为是你把孩子抢走的?”
关键是褚源那个时候才四岁,他怎么可能去谋划抢孩子?
燕国公府把孩子丢失怪在褚源头上也太不讲理了。
褚源脸上闪过一丝讽刺的笑容:“不过是因为一个玄之又玄的批命罢了。”
燕国公夫人备孕良久,终于在兴隆三十六年三月份得偿所愿地怀了孕。
褚源自知道消息后,一直眼巴巴地等着小宝贝出生,休沐无事的时候便去燕国公府陪燕国公夫人,顺便和尚在肚子里的小宝贝聊天。
只是怀孕三个月的时候,燕国公夫人去寺庙还愿,宏远大师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说她怀的是双儿,且有皇后命。
这一消息引起了轩然大波,各方心思异动。
不过那个时候的褚源年纪小,哪里知道这些,当他又一次休沐无事,开开心心、满怀期待地去燕国公府看燕国公夫人和小宝贝时,却发现自己被拒之门外了。
夏枢眉头皱起,有些生气:“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褚源那个时候不知缘由,孤零零地站在燕国公府门外,自是伤心不已。只是不待他想办法摸进燕国公府去找燕国公夫人,就被他舅舅淮阳侯褚霖派人带回了家。
褚霖日常总不在家,也不管他,但那日却严肃地告诉他,燕国公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被批出了皇后命,燕国公不会再让他见燕国公夫人了。
夏枢一愣,想到了一种可能:“燕国公知道你的身份?”
这般严防褚源,孩子丢失后还把黑锅扣在褚源身上,说燕国公不知晓褚源的身份都说不过去。
“是。”褚源道。
上一世褚源至死不知自己身份,自然困惑燕国公的行为,觉得他为了做皇亲国戚,冷血势力。这一世知晓身世,褚源就想通了。
燕国公必是知道他身份。
而且无论燕国公抱着什么样心思,不让他见燕国公夫人,不让他和那孩子接触,不仅保全了燕国公府,对淮阳侯府也是有利而无害。
所以他舅舅和燕国公达成协议,也同意了他不再见燕国公夫人。
夏枢大约能理解燕国公的做法,不过……
“他把孩子被偷的事情怪你头上就过分了。”夏枢道:“你那个时候才多大呀。”
褚源那个时候不过三头身,连自己身份都不知道,每日最开心的事不过是长辈抱一抱他,他会偷孩子?
他自己被偷走还差不多!
褚源也困惑燕国公为何把年幼的他想的那么“恶”。
“或许是以为舅舅或者其他人为我筹谋,把孩子偷走了罢!”褚源道。
夏枢还是觉得燕国公府在这件事上不可理喻。
他道:“他们这么急着扣锅,我反而觉得是他们自己把人藏起来嫁祸给你。反正,我不相信他燕国公府会乐意把孩子嫁给今上那糟老头子。说不得那孩子被他们策划着偷走,又把黑锅扣给你,
他们还觉得万无一失,松了一口气呢。”
“那可未必。”褚源笑容讽刺地摇了摇头。
夏枢惊讶:“未必?”
“那你怎么肯定燕国公绑架你就是嫁祸?”
既然都能势力地乐意把孩子送予当权者,又怎么可能在失了孩子和皇亲国戚的地位之后不恼羞成怒,把怀疑的对象给处理了。
褚源道:“燕国公府虽和淮阳侯府有血仇,又认为是我背后之人筹谋偷了他家双儿,但以我对燕国公府的了解,那等上不得台面的绑架,不是燕国公府的行事风格。”
夏枢本来都对燕国公府印象极不好了,听他这么说,不免好奇:“燕国公府什么行事风格?”
褚源笑了一下:“其实也不是单指燕国公府,武将世家包括淮阳侯府多是如此,若是有仇,碰面斗个你死我活很正常,但若是背后搞些阴私去害人,那就不正常了。”
他垂眼,笑容不达眼底:“只有擅权者,受限于心胸狭窄、手段低劣,才会搞这些宵小计俩。”
夏枢:“……”
知道了这么些,他不仅没有松了一口气,反而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如若事情真如褚源所说那样,燕国公府低调忠君,都能听话地把双儿送予当权者,那它怎么也被当权者惦记上了?
此次褚洵的事是燕国公府被借刀杀人,褚源被绑架及下毒的事是燕国公府被嫁祸……
燕国公府都如此了还被算计,那和他一起去皇陵种地,褚源当真能躲过算计?
或者说,今上能放过褚源?
原先夏枢以为是淮阳侯府太过高调,犯了忌讳,褚源身份敏感,招人猜忌,所以才遭到各种打压和算计,他以为只要褚源离开是非地,明确表态对皇位不感兴趣,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去过平民的生活。
但知道了燕国公府也被算计,夏枢突然就对未来不确定了。
第86章
褚源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问道:“怕了吗?”
“嗯。”夏枢低声应道。
他抓住褚源的手,有些迷茫:“我们真的可以安安心心地去皇陵种地吗?”
褚源没有骗他:“可以去,但心里要有准备, 随时应对他的后招。”
夏枢愣愣地看着他无神的眼睛, 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无可避免了。
褚源到底不忍心:“你若是怕……”
“我怕,但我不会离开你。”夏枢快速截断他的话,心里有些生气, 语气上就难免带了些怒意:“你以后莫再起这种念头了。”
褚源一怔,心中的最后一丝犹疑也没了。
他将夏枢紧紧地抱在怀里, 坚定道:“好。”
夏枢心中的气这才消散了, 蹭了蹭褚源的胸膛,低声认真地道:“我想请阿爹三日后过来一趟。”
夏枢不怕生活不安宁,但他怕会连累阿爹、阿姐和二婶一家。
虽然婚事既成, 他家借了淮阳侯府的势, 收拾了那些欺辱他家的人, 早已经和淮阳侯府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但他还是想让家里人不受任何牵连。
夏枢知道褚源计划和淮阳侯府分家不仅是最大程度上撇清和淮阳侯府的关系, 保护淮阳侯府,还斩断了夏家和淮阳侯府的联系,分家后, 只要他阿爹和淮阳侯府不来往,就算淮阳侯府自身出事,也不会牵涉夏家太深。
若是褚源再同他和离, 他们夏家就彻底和淮阳侯府以及褚源没什么关系了。
但夏枢不愿和离。
褚源事事为他着想, 甚至为了他阿姐婚事顺利,堂弟学业有成,以分家的时候净身出户为代价换来了淮阳侯府的一个国子监监生名额给他堂弟, 他不是那种懦弱胆小、无情无义的人,不说他喜欢褚源,就是他不喜欢褚源,也不可能会占足了便宜就离开。
何况他还喜欢褚源,在知道褚源前路危机重重之后,他就更不可能离开褚源了。
唯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才能让阿爹他们摆脱可能存在的牵连。
褚源明白他的意思,脸朝外道:“高景。”
门外立时响起高景低沉的声音:“属下领命。”
“你的身份……”夏枢轻轻咳了一声,低声询问。
“可以告知岳父。”褚源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甚在意地道:“王家事了,朝野上下估计也没人会不知道了。”
夏枢这才想起皇后被废这事儿,王家可是犯了欺君之罪。
他心中一急,也没细想褚源的话,便问道:“王家的事会不会牵连淮阳侯府?”
淮阳侯府曾经带兵,又私养皇子,再加上岳家王家通敌欺君,若是上面倒打一耙,给淮阳侯府扣上谋反的罪名,淮阳侯府有理都说不清。
“不会。”褚源神情淡然,言语笃定。
“为何?”夏枢想不明白。
上面那人应该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才是。
褚源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刑讯中王长安声泪俱下,声称废后乃继夫人和侍卫私通生下,继夫人生产时,他在京城之外出公差,孩子出生两个月后他才知晓,无从知晓继夫人给的生辰八字是否准确,整件事他也是受害人,全是受了妇人的蒙骗。”
夏枢:“……”
那王尚书好生卑鄙无耻!
“然后他就无罪了?”夏枢觉得有些荒谬。
“治家不严,闭门思过。”褚源垂眼,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冷漠。
夏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皇上那么在意皇位,在意的甚至心理扭曲,不仅相信老和尚那不着调的怪力乱神之语,还没人伦道德地打起了燕国公那还在娘胎里的双儿的注意……他被王大人和废后骗了这么多年,老和尚还批命说他娶错人要当亡国之君……他能放过王大人?
夏枢觉得以皇上的性子,怕是吃了王大人的心都有了,怎么可能只罚了王大人闭门思过就放过他?
褚源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稍稍点了一句:“王长安活不了几天了。”
夏枢悚然而惊,汗毛瞬间立了起来:“……他……他要被灭口了?”
心念电转间,他突然想到褚源刚刚的话,说王家事了,朝野上下估摸着都会知道他的身份……
夏枢心脏哐哐直跳,他觉得自己听出来了什么,又是惊愣,又是难以置信,人也忍不住有些发抖:“你要……你竟然告诉我这个!”
褚源早知他聪慧,但见他仅从几句话中就想明白其中关联,心中也惊诧了一下。
不过,紧接着他就松了一口气。
因为夏枢抖着手紧紧地抓住了他冰凉的手,似乎是想从他这里汲取力量。
夏枢并没有反感他,也没有远离他。
褚源手腕一转,便将夏枢的手握在手心里,他顿了一下,狠了狠心,没有犹疑地将安排低声说了出来:“所以最近几天可能会有些忙,没法时刻陪着你……”
夏枢嘴巴张了张,脑中有些混乱:“你这样告诉我,没关系吗?”
褚源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个,无奈地笑了一下:“怕了?”
但是晚了。
就算夏枢真的害怕,他也不会放他离开了。
褚源先前是担忧过夏枢能不能接受他这样一个没安好心的人,但刚刚听过夏枢那样斩钉截铁的语气,他不会再有任何犹疑。
就算夏枢现在后悔了,他也不会放他离开。
两个人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褚源心中一时之间不知涌出了多少恶意,握着夏枢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
夏枢却愣愣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你不怕吗?”
褚源一愣:“我怕?”
“对啊。”夏枢终于理清了自己不平的心绪,认真地道:“你就不怕我一个双儿坏了你的事?”
夏枢记得先生给他看的史书上女人和双儿们被各种贬低,不仅没资格参与朝堂大事,出了问题还各种背锅,仿佛他们就是凭着一张脸让一个王朝覆灭的……夏枢虽然觉得史书在搞笑,也不觉得褚源看不起双儿,但怎么也不会想到褚源这么信任他,会把那么大的事告知于他。
他是害怕,毕竟从来没经历过大事,但他从不胆怯。
前路渺茫,为了活命,他们确实不能一直防御,得有威慑敌人的王牌在手,王长安就是一个。
夏枢对王长安知之甚少,但就冲皇上如此忌惮他,他就得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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