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队他们想必也想到了这些,所以没提过要分头行动。
不过还有其他办法。
固慈悄悄握了下谚世的手,又朝匆匆离开的那些村民看去。
谚世顺着看去,心中了然。
下一刻,黑雾分成几股从他后背钻出,悄无声息地跟着那些人去了不同地方。
一众人就一起进了李三春家院子。
李三春家里没有村长家那么大,但院子里也有鸡舍、羊圈和猪棚。
但正屋就只有一间大屋,里面分了几个房间。
院子里的狗一见人就叫,村长便站在院外喊人。
很快屋门打开,一个和王大木年纪相仿的男人跑出来,脸色惊慌。
这人应该是李三春的儿子。
“村长叔,大木哥。”男人打开院门的同时喊了两人,视线又忍不住朝他们身后的警察看,不小心对上万队的视线,当即吓得浑身一抖。
“这、这是啥事啊?”男人看起来都要哭了。
村长叹气,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爸妈在家吧,这几位警察同志想问你妈一点事。”
刚才来的路上村长就说过了。
这家买来的女人不知道本名是什么,反正现在大家都叫“杨婶”,都快六十了,来村里也有快四十年了。
面前这男人是杨婶和李三春的大儿子,叫李山参。
李山参自然知道自己母亲不是村里人,是买回来的,现在看村长领着这么多人来找,还以为是母亲家里人来了,当即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只能先把人请进去。
李家屋子小,警察们不能都进去,就只有拿着执法记录仪的两位同志,还有领头的郭文赋和万队,以及固慈和谚世进去了。
因为要询问的是女性,所以周代真也跟了进去。
其余人就站在院子里。
警员们都没放松警惕,四周打量的同时,也注意着院外那些探头探脑的村民。
不一会,一个五六岁大的瘦小女孩从里屋出来。
她手里提着快比自己高的大桶,怯怯地看了眼院子里的陌生人,然后躲着众人朝羊圈的方向去。
桶里装了一半的水,沉甸甸的,她走的很费劲。
警员们相视一眼,冉骄已经小跑过去道:“小妹妹,姐姐帮你。”
女孩却像是被吓了一跳,想要后退,但冉骄长得漂亮,亲和力也强,女孩看着她又好像没那么怕了。
冉骄回头和同事们对了个视线,然后便帮着女孩提水,陪她一起去往羊圈。
不过女孩在距离羊圈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就停下了。
冉骄看向面前的老式压水井,问道:“你要打水?”
这种水井需要先倒下一些水,然后再压,这样才能压出水来。
女孩点了点头,想要拿过水桶,但冉骄却躲开了:“多大点事,姐姐帮你打。”
说着,她就已经很熟练地倒水压井。
很快,就有水流从井口流出,进了桶里。
“我家也是农村的,小时候也帮我妈打水。”冉骄闲话家常一般,温声道,“不过每次我抢着想要拎水桶的时候我妈都拦着我,说我拿不动,但其实我力气可大了。”
她看向一旁的小姑娘,笑道:“我看你小小年纪就能拎动这么多水,力气应该比我小时候还大。”
小姑娘抬头看她,眼神依旧怯生生的,但没有一开始那么防备害怕了。
冉骄继续说着话,她说话幽默活泼,小姑娘脸上也逐渐浮出一点腼腆的笑。
直到这时候,冉骄才开口问道:“对了小妹妹,我叫冉骄,骄傲的骄。你叫什么呀?”
“我、我叫李贱女......”
屋里。
李山参还有三个弟弟,但都分了家各自出去盖了房。
他还有两个儿子,都十多岁了,前年跟着人去县里打工,今年过年说是在外面能挣双倍的钱,所以没回来。
因而现在这院里只有李山参和妻女,以及李三春和杨婶五个人。
里屋烧了两间,其中一间住着李山参和老婆,另一间住着的就是李三春和杨婶,至于小女儿,是直接住在灶房里的,也省的烧炕。
众人被领进了李三春和杨婶的房间。
一进去,众人就闻到了一股味道,俗称就是“老人味”。
除此之外,还有一阵挥散不去的烟酒味,想来这屋里的人是常年抽烟酗酒的。
李山参的老婆已经摆了好几个凳子在地上,也倒了几杯热水。
见固慈他们进来后,她便尴尬地笑着,忙快步出了屋。
不用细看,她肚子圆滚滚的很大,应该是已经怀了五六个月了。
李山参都快四十了,他老婆看年纪比他还大一点,这算是高龄产妇了。
以村里的条件,这个年纪怀孕生子,其实挺危险的。
警员们的心是一沉再沉,但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进了屋后就都各自坐下来。
固慈和谚世没坐,就站在门边。
他们俩毫不掩饰地打量整间屋子,没什么重要东西,就一张炕,窗边放着柜子和电视机。
一个黑瘦干瘪的老头坐在炕头,脸上沟壑纵横,鼻头是深红色。
看到这么多外人,老头有些拘谨尴尬地搓手,憨笑着露出一口黄牙:“我这腿不太好用了。”
算是解释了他为什么坐着不动。
之后他又看向立在墙边,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不自觉地冷下脸道:“你先出去,我们爷们说话。”
老太太攥着衣摆,快速看了眼固慈等人,然后便准备出门。
“等一下。”郭文赋忙开口拦住,起身走到老太太身前,温声道:“阿姨,我们是警察,是来找您了解情况的。”
杨婶一震,缓缓抬头,浑浊的双眼看向他。
“阿姨您别怕,我们真的是警察。”郭文赋把自己的证件拿出来给她看。
杨婶定定望着,苍老粗糙的手探出来,想去触碰那证件上的警徽。
郭文赋轻轻握住她的手,让她抚摸那凸起的纹路。
粗糙的指腹上是厚厚的老茧,微凉的金属质感感受并不明显,可杨婶却真切的感受到了。
“警察,警察......”
她喃喃着,倏忽落下两行浑浊的泪。
第102章
周代真胸口堵得慌。
她上前握住杨婶的手, 轻轻用另一只手臂将她环住,柔声道:“不怕了阿姨, 是警察,警察来了。”
只是,他们来的太晚了。
杨婶哽咽着,嘴里喃喃着“警察”两个字,佝偻着的瘦弱身躯也在颤抖。
她的反应其实在众人意料之中,却令炕上的李三春面色微变。
“晦气婆娘。”他粗着嗓子道,“青天白日的哭什么哭,让人看笑话。”
几十年光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打压方式。
就连一侧站着的李山参都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只沉默站着,小心地看了看郭文赋等人。
最后他视线定格在门边站着的固慈和谚世身上。
谚世淡淡瞥了过来, 李山参瞬间觉得一股寒气从后颈处传来,令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忙垂下头,战战兢兢再也没敢抬头。
而炕上准备再呵斥几句的李三春,也被警察们冷厉的眼神吓到,不敢再骂人, 只干笑道:“这婆娘没见识, 让你们见笑了。”
郭文赋冷眼看着他,沉声道:“我们有事问你, 希望你能配合。”
“好好,一定配合。”李三春又是一副憨厚朴实的样子。
杨婶紧紧攥着郭文赋的警官证不松手, 周代真和同事们对了对视线,然后就温声安抚着,将杨婶连带着郭队的警官证一起带出屋。
固慈握了握谚世的手,小声道:“你在这看着, 我跟过去。”
谚世点了下头,固慈便身影一虚跟在了杨婶和周代真之后。
面对周代真,杨婶应该更有安全感,因而固慈并没有选择现身。
但周代真看得到他,所以带着杨婶去别的屋子也不怕,心里有底。
三人直接去了后面的灶房,这里烧着炉子,比其他房间暖和。
且这里有一张小床,上面铺着被褥,显然是有人经常住在这里。
周代真和固慈心里有些疑惑,但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于是谁也没开口。
固慈就站在一边,周代真则和杨婶一起坐到了床上。
“阿姨,您别怕,我们会保护你。”周代真循循安慰,声音温柔。
过了大概一分多钟,杨婶才攥着警官证贴在胸口,泪眼朦胧地看向周代真,哑声道:“姑娘,同志,求你们带我走吧,我想回家,想回家!”
周代真眼眶一红,柔声道:“好。我们带你回家。”
几十年过去,或许杨婶的父母家人早就不在了。
是他们来的太晚了。
听到周代真的保证,杨婶又忍不住地呜咽。
屋外水井旁。
冉骄帮着小姑娘打了一桶的水,又帮她拎着往羊圈去,将水倒入水槽。
十几只羊羔凑过来,迫不及待地饮水。
小姑娘就静静看着。
她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棉衣,男款,有的地方还破了洞,又被人用碎布封住。
这应该是她那两个不在家的哥哥淘汰下来的衣服。
冉骄在她身边蹲下来,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小姑娘懵懂地看她,冲她露出个腼腆的笑。
“小妹妹,在家里你和谁关系最好呀?”冉骄笑问。
虽然知道了小姑娘的名字,但她实在叫不出口。
“和奶奶最好。”小姑娘想也不想就道,“其他人都不喜欢我,说我是贱_种。妈妈也更喜欢哥哥们,不喜欢我......”
她有些失落,不过很快眼睛就又亮了:“但是奶奶很好。她会给我缝衣服,还会偷偷给我留饭吃,有时候还会给我糖。”
说着,她声音就小了。
她朝院子里看了眼,确认父亲不在,才小声道:“姐姐,你是警察。奶奶说警察是好人,还说等我长大了,能离开村子,就带警察来村子里,把奶奶带走。”
“为什么要把奶奶带走?”冉骄声音更温柔。
“奶奶说她想家了。”小姑娘早慧,她抿唇道,“我觉得家一点都不好,爸爸妈妈和爷爷都不好,但奶奶说村子外的家不是这样的。”
冉骄想就知道小姑娘在家里过的肯定很不好,甚至她能活下来,都是因为杨婶在。
这整个村子都重男轻女,甚至家家户户几乎都没有女孩,只有儿子、孙子。
这种事不能细想。
“姐姐,你能不能带奶奶回家呀?”小姑娘眼带乞求,“奶奶身体不好,她总怕自己等不到我长大,我也怕。”
“能。我们就是来带奶奶离开的。”冉骄抚摸小姑娘冰凉的小脸。
她想说她也想把小姑娘带走,但她不敢保证,所以在此之前还是不要给小孩承诺。
小孩听到奶奶可以回家了,当即开心起来。
奶奶说过,如果有一天她能离开了,那就带着她这个孙女一起走,两个人过日子去。
想到很快就不用再被爸爸妈妈打骂,也不用被爷爷的拐棍敲脑袋,她就雀跃兴奋。
灶屋内,杨婶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但她仍没有安全感,紧紧攥着警官证和周代真的手。
“我不叫羊婶,我叫杨若华。”
她声音嘶哑中带着哽咽,轻声道:“我家在随云市宛安县国芳小区六栋三单元406,我父亲叫杨国栋,我母亲叫白婷,他们是机械厂职工......”
这些话像是被她念过背过无数遍。
太久了,她来这里太久了。
但她一天都没忘记,没忘记自己的名字,没忘记父母,没忘记自己的家。
她想过自己或许这辈子都离不开这个村子,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想那个可能性。
“他们都叫我羊婶。不是姓杨的杨,是羊圈里的羊。”
周代真呼吸一滞,固慈也蹙起眉,胸口发闷。
杨若华似乎想牵起一抹笑,但只剩苦涩:“三十八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天,也是过年前的几天。我出门买年货,被人打晕绑上车,一路颠簸到了这里。”
“我当时胆子大,假装臣服,却找机会逃跑。”
“但是太远了,我靠着两条腿根本跑不远,很快就被抓了回来。”
李三春年轻时候就酗酒,情绪比现在还要暴躁,把她抓回来了直接就把她打了个半死,还是他父亲觉得都花了钱,可别打死了,她才保住一条命。
但为了让她长记性,李三春把她困在了羊圈,厚厚的铁锁困着她的手脚。
那年冬天特别冷,杨若华想过要不就那么死了,但她又不甘心,想着父母肯定很担心她,她必须活着,才能等到逃离的那一天。
于是她抱着小羊羔取暖,又伏低做小求李家人,这才硬是撑了下来。
那之后,村民都说她学乖了,和其他被拐来的女人一样。
于是她成了“羊嫂”,之后又变成了“羊婶”。
她试过教好自己的儿子,但失败了,她的儿子们从根里就是坏的,他们都看不起她,更不会知道她的苦。
她又想要去培养孙子,但孙子们也是一样,对她一样的不耐烦。
直到几年前,小孙女出生了。
孙女被起名叫李贱女,她痛恨,但无力改变,就只能按照前头两个孙子的顺序往下排,叫小孩“三娘”。
“村子里很少有女娃娃,三娘也是我小心翼翼照顾着才带大的。”杨若华道。
村里少有女孩吗?
固慈视线朝屋外看去。
他透过灶屋漏风的窗户,望向阴黑潮湿的山林,那朦朦雾气中,无数细小的鬼影攒动,发出隐隐的哀鸣和怒吼。
有的,他想。
这里有很多女孩,甚至比现在整个村庄里的人口数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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