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不是废物,除了不能修炼之外,我还能做很多事情,我,我以后可以守山门,清扫道场,也能去藏书阁整理书籍,还可以帮小师叔晾晒药材,帮大家跑腿……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尝试着做。”
乌景元哭着小声说,“求师尊别不要我,我,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景元……”
“我不会再占用师门的资源了,我每个月也不再拿月俸,我能自食其力的,绝不会麻烦任何人……”他也可以少吃点饭,一天吃两顿……不,吃一顿就可以了。
就只是想待在山上,哪怕师尊讨厌他,不愿意见他,他只要能躲在角落里,偷偷看师尊一眼就行了。
除此之外,他就没有别的奢求了。
乌景元阖了阖眸,努力把喷涌出的滚|烫泪水往回憋,可这眼泪就好似滔滔不绝的江水,任凭如何努力,都无法收回去。
他只能攥着拳头,不停擦拭,擦得眼眶那片的皮肤都快要烂掉了。
火光将他和师尊的影子拉得很长,倒影在灰扑扑的墙面上,狰狞得像冲天乞讨的鬼手。
乌景元蓦然间想起,自己的模样很是丑陋,哭起来的样子只怕不比面目狰狞的吊死鬼好看多少。
仓惶地侧过身子躲避,泪水回涌入眼眶,宛如岩浆一般灼热,滴到哪里,哪里就如被火烧。
很快,乌景元就把自己的脸弄得乱糟糟的,最终跟鸵鸟似的,双手掩面,眼底满是绝望。喃喃地又叫了声。
轻轻地,满是哀求意味的一声师尊。
身后却迟迟没有动静,乌景元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巨大的绝望和悲痛,化作头顶的乌云,压得他几乎快不能喘气了。
在窒息之前,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转过身,双手紧紧抱住师尊的腿,把沮丧又满是疤痕的脸,往师尊腿上埋。
“师尊,别不要我,我,我可以把之前的事,通通忘掉。”
“从此往后,师尊还是师尊,徒儿还是徒儿。”
“求师尊可怜可怜我,别不要我啊,我是师尊从外面捡回来的,我已经没有家了……”
如果师尊不要他,那让他往哪儿去呢?
师尊依旧久久没有开口,沉默得如同一座亘古不变的石雕。
乌景元抱着这座石雕,怎么都抱不紧似的,恨不得双腿也攀附上去,可即便他把自己都挂上去了,可无论怎么捂,就是捂不热。
他的心逐渐狠沉到了谷底。
最终几乎是崩溃地吐出一句,“那师尊就杀了我罢。”
反正他现在什么都失去了,就剩一条命了,与其苟延残喘,处处惹师尊生厌,还不如死在师尊不那么讨厌他的时候。
乌景元紧闭双眸,心里懊悔极了,早知如此,他当时就不该活着回来。
或许死在魔域里,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又过了很久,头顶蓦然一重,一只大手压了上来。
乌景元屏息凝气,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坦然赴死了。
可那手只是轻轻盖在他的头顶,掌心处没有任何一丝灵力波动,乌景元愣了愣,下意识睁开眼睛,仰头望去。
在泪眼朦胧中,看清了大师兄的脸。
“景元,你是糊涂了么?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如何会是师尊?”面前人缓缓蹲了下来,伸手轻轻托起乌景元的脸,用手帕将他脸上的泪水,轻轻擦拭干净,依旧如寻常一般温和,“抱歉,大师兄方才语气重了些,可大师兄都是为了你好。”
“师尊?”
乌景元喃喃地又唤了一声。
“错了,是师兄。”苍溪行忍痛道,“景元那么聪明,就该知道,师尊绝不会来此的。”
一则,受过的弟子,本就不准许任何人探望。
二则,既然都被关到这里反省了,若师长再来探望,容易让犯错弟子恃宠而骄。
乌景元想起来了,从前小师弟也因为恃宠而骄,出去与人打架,把人打了个半残,回来后就被师尊吩咐,罚五十鞭,把人打回了原形后,再丢上了思过崖。
关了整整半年。
明明那么偏爱小孔雀的师尊,愣是半年以来,没有过来探望一次。
那时小孔雀天天在思过崖放声嚎叫,把身上的漂亮羽毛,一根根用嘴咬掉,往崖上撒,漫天飞舞,如同下起了红雪。
乌景元当时于心不忍,还在师尊面前给小师弟求过情。
师尊却一改往日对小徒儿的纵容,语气冷硬又不容置喙,“有错当罚,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如今回想起来,自己并不是师尊最宠爱的徒儿,师尊又怎么可能会来探望他呢?
如果面前的人真的是师尊,又如何会待自己这样好?
乌景元像是被人|抽|干了精气神一样,身子一软就倒了下来。
一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像拔萝卜一样,将他从地上拔了起来。
直到耳边再度响起大师兄的声音,乌景元才如梦初醒。
“大师兄,你帮我去跟师尊求求情,好不好?”乌景元两手去揪大师兄的衣袖,满眼哀求,“我知道师尊还在生我气,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以后会躲着小师弟的,绝不会再跟他起争执……大师兄,我,我……”
说到最后,尾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了,根本吐不出半个清晰的字来。
好半晌儿,苍溪行才痛心疾首地说:“景元,你这又是何苦?”
“不苦。”乌景元抹了抹眼泪,扬起了一张笑脸,他以为大师兄同意了。
可哪知大师兄接下来的话,直接把他打入了谷底。
“师尊说了,除非你能恢复如初,否则不会再留你在山中。”
“山中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
“景元,你就甘心一辈子这样苟延残喘?”
乌景元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住了,眼前再度蒙上了一层灰白,脚下踉跄,要不是大师兄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他非狼狈地摔倒不可。
“景元,就听大师兄一声劝。”苍溪行把功法,塞进了乌景元掌心,趁机飞快地轻轻握了握,语气晦涩,“这样对你,或者对师尊,都是一桩好事。”
“才不是!!”乌景元一把将功法打落在地,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儿一样,整个人毛毛扎扎起来,又怒又委屈地说,“你们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
除了对师尊的情之外,他还有对父母的期望和思念,对身边朋友的友情,对团团的亲情,甚至是对老黄祖孙俩的同情。
他爱这世间的一花一草,珍惜每一次朝起西落,四季更迭,他的心里有期盼,对未来还有憧憬。
或许还能好起来呢?
或许爹娘还在世呢?
或许爹娘还记得他,一直在苦苦找寻他呢?
怀里像是揣着一个夹心的馒头,每天捏一捏,乌景元就觉得很满足。
一旦修了无情道,他这个天生木灵根,就真成了一根无情无欲,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木头了!
他的所有期许,都将化作海上的泡沫。
他的心境将古井无波,再也不会有任何波澜,哪怕他的父母终于过来找他,他也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欢喜了。
师尊可以不要他,也可以抛弃他。
但师尊不能剥夺他对父母的期待,也不能剥夺他对这个世间美好的憧憬。
除了爱师尊这件事外,乌景元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任何人都不能操纵他的感情和命运。
第21章
和大师兄闹得不欢而散。
夜里,乌景元躺在床铺上——这是大师兄给他铺的,用的还是毛茸茸的厚实垫子,用来盖的,则是一整条老虎皮,钻进去睡觉很快就热腾腾的了,哪怕外边滴水成冰,也不会再冷了。
除此之外,大师兄还给他拿了个火炉子,以及一堆金丝炭。
这种炭火很是名贵,从前乌景元好生生的时候,就不太舍得买,至多会买一些银炭来用。
也不知道这么一大堆,花费了大师兄几个月的月俸。
望着大师兄给他留下的食物和水,乌景元一整晚都没睡踏实。
每每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就突然被一阵凉意惊醒。
醒来后左右环顾一圈,莫说是人了,就连个鬼影都没有。
好生奇怪的,他近来可能真是糊涂了,总觉得师尊就像影子一样,时时刻刻都陪在他身边。
可乌景元又心知肚明,师尊不会来的。
一夜凑合着眯瞪过去了,翌日天亮时,乌景元是被一股荤香勾醒的。
眼睛一睁,就看见火炉子上煨着一盏瓦罐,裹着虎皮褥子,起身打开盖子一瞧,里面居然是鲜香四溢的板栗排骨汤!
里面还加了些红枣和枸杞,约莫是增添些补气血之效。
乌景元楞楞看了片刻,忽然猛掀开虎皮褥子,衣服都来不及穿,唰的一下往山洞外跑。
“师尊!”
“师尊!!”
声音越传越远,在连绵不绝的山峦间回响。
外面天寒地冻的,昨夜又下了一宿的大雪,把路面铺得厚厚一层,一脚踩下去,就噗通一声,人就直接陷了进去。
乌景元在雪地里挣扎了好长时间,最后冻得畏畏缩缩,双臂环胸,佝偻着身躯,又回到了山洞里。
他从小就喜欢喝排骨汤,尤其是喜欢吃里面的板栗,又甜又糯的,每每吃上一颗,就会特别满足。
这个喜好虽说在山里不是什么秘密,但一向只有师尊会特意让人给他做——因为小师弟不仅不吃板栗,甚至到了一看见就会炸毛的程度。
山里的厨娘知孔鸿明是宗主最偏爱的徒儿,因此一直以来都很照顾他的口味和情绪。
生怕孔鸿明一个不高兴,就会把自己赶下山去。
乌景元抱着那罐排骨汤,边哭边喝。
眼泪啪叽啪叽掉进汤里,他不仅不觉得苦涩,还隐隐尝到了点甜。
是师尊,一定是师尊!
师尊没有不要他,也没有不管他,师尊一定还在意他,否则不可能特意送这个来!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是一模一样的排骨汤,只不过配菜或者主食不同,有时候是嫩嫩的绿色菜心,有时候也会是鲜嫩爽滑的冬笋,他不爱吃米饭,送来的主食甚至不是馒头,面条。
而是漂亮的兔子花卷,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甚至是甜甜的小点心。
伙食比他平时好太多了。
看来山上新招来的厨娘,确实比他做得好,花样也多。
直到第五天,乌景元还是没能见到师尊,大师兄也没再来过。
他就裹着虎皮褥子,静静坐在洞门口,望眼欲穿地等啊等,等啊等。
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
为了打发时间,他还团起了鸭子雪人,一排排地立在雪地里,不知不觉就团了好大一片。
团到最后,两手冻得通红油亮,肿得像两个发面馒头,连修长纤细的手指,也像十根胖乎乎的萝卜。
他不想再喝排骨汤了。
他只想见一见师尊。
想知道师尊的气消了没有?
小师弟痊愈没有?
护苍剑还好吗?团团最近怎么样了?
团团……
不知是团团出事了,还是距离太远了,乌景元自从被关在这里,就很难再感应到团团了。
心头的不安感,像是压在心口的乌云。
乌景元寝食难安,又不肯吃饭了,短短几日就瘦了好大一圈。
苍溪行每每趁他睡熟时,才敢现身,每次都会忍不住轻轻摸一摸徒儿的脸。
看着日渐消瘦的徒儿,为人师尊的,自然心里也不好受。
顾澜夜早就开始炼制续骨膏了,无论是所须药材,还是炼制的方式,都极其繁琐。
末了,还向苍溪行讨了点血,说是作为续骨膏的药引子。
苍溪行没有拒绝,当天夜里,就放了一大碗心头血。
只要能让景元的腿恢复如初,就是要他的肋骨,他也会给。
如今续骨膏已成,唯一欠缺的,便只有乌景元的腿了——断腿重塑。
他的徒儿,又要断腿了。
想到此处,苍溪行蓦然心口一紧,如刀剑穿胸一样疼。
第22章
转眼已在思过崖待了大半个月。
师尊一次都没来过,乌景元从最开始的期待,到期待一次次落空,最终已经认命似的,不再对师尊来探望他,抱有一丝希望了。
只要没了期待,那就不会再有失望。
身体是自己的,如果垮了,难受的还是自己,没谁能感同身受地心疼他。
想通之后,乌景元头顶的乌云似乎都散开了不少,每日待在思过崖吃吃喝喝——大师兄虽然不再来看他,但依旧每天给他送来新鲜的吃食。
闲暇时,乌景元就蹲坐在洞口看看雪,等雪停了,出去堆几个雪人打发时间。
等玩累了,就回来再次尝试练气,结果当然是又一次以失败告终,但他这回一点都不气馁,反而乐观地想,天底下那么人,并非人人都有灵根,也并非人人都能修道。
难不成没有灵根,不能修道的普通人,就天生该死了吗?
自己不过是比他们多了一段“美好的记忆”而已,如今老天爷把这种天赋收了回去,想必自有命运的安排。
自己不过是茫茫乾坤间的沧海一粟。
既不是天命之子,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何必为难自己,执迷于过往?
到头来被困在回忆里,痛苦难当的,还不是自己么?
乌景元多少是有点勘破了,接受事实之后,反而轻松了许多。
在某一天的晚上,借着火光的炉火,乌景元舒舒服服趴在虎皮褥子里,对着火光,在撕下来的一片白布上,咬破手指,给大师兄写了一封道歉信。
信上内容不多,总结来说就两点。
一是,那天不该和大师兄顶嘴。
二是,谢谢大师兄这阵子以来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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