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话消失在甜腻的尾音里。
细雨蒙蒙,远山缭绕着一圈薄薄的白雾。
眼前男人撑着一把第一次来这里时撑的乌木为柄古朴雅致的长柄伞。
长身而立,还是一副清冷出尘的模样,却也西装裹身,与原来有一些不同。
看到自己,他握着伞柄的手好似顿了顿,大约也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叫错了名字。
江之遇怔了一怔,很是意外。
这段时间昭昭小叔一直在家里防备他这群朋友,江之遇以为他们不会再来了。
没想到霍少爷却再次出现在了这里。
不过,他现在也和溪源乡有援建的合作项目,之前一直说要在这里建立生态园。
江之遇心想,霍少爷应该是有正事要来处理的。
几个人当中,江之遇其实一直都觉得霍少爷是最不可能对自己有那种想法的人。
这个人清冷出尘,之前一直在山上修行,看上去清心寡欲,不像是对这方面感兴趣的。
江之遇挥散脑海里这些思绪,不管怎样,礼貌道:“霍少爷,是你?抱歉,我认错人了,以为你是,你是……”
“阿延?”
霍岭生清冷声音截断他的话音,寂冷如雪岭冰湖的眼眸看不出情绪地注视着他。
江之遇和昭昭小叔的关系现在除了宋秘书暂时没有别人知道。
他有些羞窘,垂下眼眸,小声嗯了声。
然后听霍少爷哦了声,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
却视线似是游移到自己唇上,化作了实质一般,清冷眼眸也覆上一层看不懂的晦暗情绪。
“你和阿延接吻了?”
第62章
和阿延……接吻?
江之遇扶在门沿的手微微一僵, 隽秀面庞上的表情也怔愣住。
斜斜的雨丝飘落,凝在黑色的伞面,顺着伞骨滚落几滴雨珠。
江之遇花了有十几秒的时间才似是回过神, 确认这话确实是从眼前这个清冷寡欲的男人口中问出来的。
他的脸一瞬间飞上一抹红晕, 耳根也迅速爬上羞赧的热意。
“你、你为什么问这个。”
霍岭生视线晦涩地盯着他染上绯色的隽美脸庞, 过了片刻, 复又移下。
在眼前微肿的唇瓣上定了定, 探过去玉雕般指骨修长的手。
“肿了。”
这道清冷的声音开口道, 声音冷然,面上没什么表情,指腹却细细摩挲。
江之遇大脑嗡了一下, 感受到陌生手指触碰到自己唇上的触感,身体先于大脑一步退开, 避开霍少爷的触碰。
同时用手背去擦自己的嘴唇:“有、有吗?”
霍岭生面色一瞬很沉晦, 盯着他擦拭的动作,刚才的退避也让自己看起来像洪水猛兽一样。
只是碰一下都不行了吗?
分明之前还握着自己的手帮自己纠正动作。
霍岭生心湖晦暗起伏, 眸色也一时幽幽冷冷。
却没回刚才的疑问, 只清冷嗓音听不出异样问:“你和阿延在一起了?”
江之遇脑袋又是嗡的一声, 没懂霍少爷为什么接连要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尽管已经隐约感受到什么,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不自然地点点头,算是承认。
他和昭昭小叔现在的关系,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昭昭小叔说两个人现在是谈恋爱的阶段,虽然后来没再追着要自己和他确认关系, 也没逼着问自己有没有接受他, 可江之遇心里其实已经默认了两人的关系。
每天的耳鬓厮磨,几乎天天待在一起,同床共枕, 接吻已经变成了像吃饭喝水这样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事情。
江之遇有时候恍然觉得,这座小院就是他们的一个家,他已经习惯了家里被这个人填满。
他好像不知不觉被他入侵,从身到心处处都留有他的痕迹。
而且如果这样能让霍少爷打消某种念头,那就最好了,他其实是希望他们都搞错了。
怎么看,霍少爷都不是这种有世俗情欲,且会喜欢他的人。
霍岭生将他面部细微的表情变化收入眼中,还有这记默认的点头。
过了许久,忽而笑了声:“还真在一起了,比我预想中迅速,不过倒也符合阿延一贯的行事作风。”
江之遇还是第一次见霍少爷笑,很奇怪的感觉。
他和昭昭小叔都是那种吝于言语和笑意的人,昭昭小叔在江之遇看来一直给人的压迫感很强,又冷又拽的。
霍少爷没有这种感觉,可是有时候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分明清清冷冷,平静的湖面一样,没有丝毫波动的痕迹。
可无端给人一种很深的拖拽感,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漩涡隐藏在平静的湖底,一不小心就会被吸溺进去,窒塞住呼吸。
如今他笑起来也是这种感觉,有笑意,却不达眼底,还是很清冷的感觉。
让人感到十分踌躇不安和不自在。
江之遇踌躇了会儿,没和他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你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对方却好似不是这个想法,收敛起眼中的笑意道:“你不是一开始不愿意和阿延有牵扯吗?为什么又和他在一起了,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吗?”
江之遇怔了怔,半晌垂下眼睫:“不是……”
“那是你喜欢他?”霍岭生声音没有起伏地又问了声。
江之遇再一次被问住。
喜欢吗?
他也说不清楚对昭昭小叔现在是不是那种喜欢,就知道最近总是因为对方的一些小举动心脏莫名跳动了下。
有时候是陪自己一起打理小院时,忽然冲自己扬唇笑了笑。
其实昭昭小叔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很恣意惹眼。
和祁少爷那种青春迸发的张扬少年感不同,昭昭小叔是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彷佛什么都在他掌控之下的骄矜和从容。
有时候是和自己一起给家里的小动物们喂食时,莫名其妙亲自己一口。
很短暂的触碰,是和那种欲望很深的湿缠深吻不一样的感觉。
每次一问,他总说:“就是看你和它们一样可爱,情不自禁。”
江之遇的脸就迅速爆红。
还有……他这次回北城有大宗生意要谈,有可能还要去一趟国外。
才离去半日,江之遇就觉得自己心里已经产生了一种空落的情绪,总也忍不住透过工具室的窗户去看外面的天空。
他这时还不知道这就是思念。
明明对方临走前,江之遇还放话说再也不想见到这个男人。
可是不管怎样,应该算是喜欢吧。
因为在此之前,除了收养他的老爷爷,教他手艺的师父,还有在这个世界给他陪伴和慰藉的养子昭昭。
江之遇心里再没牵挂过一个人。
江之遇怔神地点点头:“我想我是喜欢他的。”
霍岭生听了这句话,不可否认现在心里充满了不可克制的阴暗和嫉妒。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发小行动这么迅速,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把这个男人俘获。
那天四人爆发了一场小小的争执,其实在他们从小到大的这些年里,算是冲突最大的一次。
他们从来没有因为什么发生过矛盾,阿延也从来没对兄弟们动过手。
霍岭生之所以没有还手,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确实心存龌龊的心思。
只是他没有黎清叙那样撬墙角撬得坦然,也不像祁焰那样随心所欲,凭心而为。
更不像阿延这样,狗急了直接发疯,顺势去争夺自己想要的,及时把握住时机。
他总是藏在深处阴暗窥探,像见不得阳光的蛇虫鼠蚁,用道貌岸然的正义去包装自己一颗丑陋扭曲的心。
给自己找各种理由。
甚至直到这一刻,霍岭生都认为,只是接了吻,在一起了,意外地有了个孩子。
他们还可以分手,还没有结婚。
要不直接抢夺吧。
他母亲不就是被那个男人强行娶回家的吗?虽然后来一地破碎,家里脏污不堪。
可总归也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刻。
霍岭生快速地捻动手中的串珠,闭了闭眼,极力压制内心的邪逆之思。
过了许久,他平缓语气问:“如果当初是我早一步来这里,或是一开始,我先提出帮你建设家乡,你会不会也会像看阿延那样看我一眼?”
江之遇怔了怔,没太明白霍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想过他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然而不等自己纠结怎么回答,又见对方收了长柄伞,迈上台阶,屋檐下靠近自己一步。
江之遇见对方走近的身影,男人身形颀长,走近时带来一阵沾了雨水的味道和与他周身气质一样的清冷气息。
江之遇不自觉退后一步,终于确信霍少爷竟然真的对自己有这种心思。
虽然昭昭小叔之前告诉过自己,他身上有莫名吸引他们这类人的气息,可江之遇还是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门框,身子退向门后,快要只剩一颗脑袋了,问霍少爷:“你找我只是为了要说这些吗?”
“如果是的话,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知道是哪里让你产生了误解,但你的假设不成立。”
“不过我很感激你为溪源乡做的事情,我想我们这里的村民也会感激你,也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真正属意的心上人。”
“这意思是我一点机会都没有是吗?”霍岭生再次走近一步,逼近的气息冷冽清寒。
江之遇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小声道:“我只是觉得我一个乡下人,不值得你们在我身上花费心思。”
“其实我们更有共同话题对吧?”霍岭生望着他快要缩到门扉后的脑袋,只一双清透漂亮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自己。
“那只木鸟,还有你喜欢做的那些事情,我都可以陪你做。”
“甚至阿延能给你的,我也都能给你。”
“对不起。”江之遇听他说了这样一句,歉声道,“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我要去做木工了,也请霍少爷回去吧。”
江之遇说完,关上木门。
霍岭生怔然地立在屋檐下,望着关在眼前紧闭的门扉。
细雨飘飘,他握着的长柄伞滴淌的水珠很快弄湿了脚下的石阶。
他没想到自己会被拒之门外,连来这里的目的也没说出口。
可就算说出口又怎样,不过是为他真正的意图找借口罢了。
霍岭生只是想不明白,他也曾和他长时间共处一室,有过单独的时光。
甚至凤凰花树下的木鸟,在霍岭生看来一直是他们之间隐秘的一段回忆。
他也在做着和阿延同样的事情,为他打造一个适合他生存的家园。
为什么走向却截然不同。
分明上学的时候,他和阿延总能争个一二。
霍岭生长时间注视着紧闭的门扉,听屋檐雨声滴答。
过了许久,撑开伞,重新走进雨中。
回到下榻酒店,他略有些烦躁地扯掉领带,他其实并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
套房沙发上的身影让他移过去视线,清冷面色骤然阴暗。
“你为什么会来我这里?”
霍成峰抽着雪茄,吞云吐雾,上了一点年纪却更显儒雅风流的脸隐在飘渺的烟雾中,却没打算起身。
“如果我不来,还不知道公司那么大一笔钱被你投在了这样山角旮旯的地方,听说还是义务的,怎么,和你母亲在山上修行真要普度众生了?”
霍岭生蹙了蹙眉:“我做什么不用你管,这也是我们当初约定好的。”
霍成峰笑:“我是不打算干涉你,事实上,带动乡村发展,对我们与政府的关系搭建和提升公司形象有很大的助力。”
“我只是不愿意你把时间和精力花费在一个对你没有反馈的男人身上,还是个怀了孕的男人。”
霍岭生眉峰拧得更紧:“这和你无关。”
霍成峰终于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眉宇间和自己最是相似,也是他最满意和喜欢的长子面前。
“这不能不和我无关,你知道,我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如今你肯回来接手家业,我再高兴不过。”
“可是如果你一门心思在一个男人身上,所做的事情也只是为了讨美人欢心,我劝你放弃,我霍成峰从来没做过这样窝囊的事情。”
“也对,你有喜欢的直接就抢了。”霍岭生冷嗤,“抢不到的想方设法折断他们所有的羽翅,最后不得不屈从于你,我母亲不就是这样。”
“我们的事情很复杂,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清。”霍成峰一瞬沉下脸。
霍岭生就笑:“我的事情也不是你三言两语能干涉的。”
霍成峰被烟丝呛了声,咳咳几声后,语气不容置喙:“总之如果你非要和这个男人纠缠不清,我没意见,但他肚子里的孩子必须打掉,之后你和他另外生一个也好,养养当金丝雀也好,我不允许他带着别人的种进我们霍家的门。”
霍岭生:“那你滚吧,顺便祈祷自己能活到你期望的那一天。还有,你别动他。”
霍成峰拎起西装外套:“还是要取决于你怎么做。”
外面的雨不知不觉下得绵密了些,洇在玻璃窗上,很快蜿蜒起橙润的水痕。
柔和的光圈朦胧,像是在那个男人工具室里悠悠亮起的橙润竹灯。
霍岭生等套房的门关上,屋内烟气让他深深厌恶,叫来助理帮他换了间房。
等换好房间,他站在窗前,遥望远方。
虽然隔了很远的距离,什么都看不到,却总感觉有一簇这样的灯在眼前亮着似的。
霍岭生望了窗外许久,又去看桌上铺开的生态园区规划图,还有存在手机里的那只木鸟。
假设不成立吗?
然而好似当初他的第一想法确实也是带他走,编织一个舒适优渥的鸟笼,没有想过他离开自己适应的栖息地会是什么样的状态。
60/69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