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蒸好的糖糕还冒着热气,粘上粉霜,缀上桂花。店主恭敬道:“请慢用,小心烫。”
又从底下掏出枝桂花来:“见这位公子风姿俊逸,不如拿支新桂去赏玩。”
程云臻一愣:“多谢。”
君无渡多给了摊主几块灵石。
程云臻不在意什么桂花桃花,只想吃,咬了一口后,糖糕温软,蜜芯像是要甜到人心里去。
他怕糯叽叽的东西吃多了不好克化,因此只咬了几口,留下小半个,就向下一个目标而去。
冰糖梅羹、雷法烤肉、妖兽包子……直吃得饱腹才停下。
君无渡见他一直将先前剩的糖糕和烤肉拿在手里,始终不愿再动,便拿过来吃了。
“诶,”程云臻手中一空,“那是我咬过的……”
烤肉也就罢了,糖糕是他咬了几口剩下的,见君无渡毫不在意地吃下,这举动太亲密,程云臻心不断往下沉。
君无渡没想到这糖糕甜得齁人,也不知秦云是怎么面不改色吃下去的,只觉自己受了暗算,皱着眉道:“好甜!”
程云臻难得见他抱怨如此小的事情,勉强笑道:“到前面的摊子去喝口水吧。”
两人稍作休整,又逛到了下一条街。
程云臻一进这条街,便闻到股奇特气息。原来这里卖的是活物。只见第一家铺子上,五六只奇形怪状的妖兽蔫蔫地被栓在一起,放置在巨大的铁笼之中,不知已被饿了多久。
这条街上的人,显然都聚在前方,正往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帐子里走去。
两人也随着人流前进,帐子中已经汇聚了不少人,但见了君无渡,都自动让开路。程云臻正在心中暗叹自己狐假虎威,看到帐子中央的情形,顿时愣在原地。
那是一个年纪很小的男孩,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身上的布料破破烂烂。
一个男修立在男孩身前,道:“今天卖的是刚散出鼎香的炉鼎,十五岁,别看他家里穷穿的破,体质可是上乘,我的眼光多毒辣,各位可是知道的。老规矩,五百上等灵石起卖!”
原来这男修是个人牙子。
那男孩显然也是刚知道自己是炉鼎体质,不知被毒打了几回才认命,眼睛里满是麻木,听着叫卖自己的话也毫无反应。
程云臻一整晚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外面想到那些妖兽,身体一阵阵地发寒,几欲作呕。
他被卖到合欢宗,又辗转到金光宗供人挑选,和眼前这个小男孩有什么区别?
君无渡冷眼旁观,已经不想再待下去,平白沾染了腌臜气。他正欲带着秦云离开,却突然被抓住袖口。
只见秦云漂亮眼睛里带着急切的哀求,“把他带回去吧。”
君无渡脸色一变:“你在说什么?”
秦云对他而言,本就是例外,今日也是,若不是秦云想进来看热闹,他绝不会踏足此地。
他现在竟想让自己把另外一个炉鼎买回去?
他把他当什么人了?
程云臻抓着他胳膊:“求你了主人,就当发发善心吧。我见他可怜,又和我一样。君家那么多人,把他带回去养着就是了。”
君无渡不为所动。且不说炉鼎本就该如此,世上的可怜人多了,那些因魔修侵袭而家破人亡的,被大宗门压迫后剥了灵根的,谁不可怜?
周围已经开始叫价,见秦云愈发着急,君无渡慢悠悠道:“买下来也不是不可。”
他话锋一转,道:“你得拿一样东西和我交换。”
程云臻道:“我整个人都是您的,还能拿什么和您交换?”
君无渡心中微动:“好了,你不松手,我如何叫价?”
程云臻知道他是答应了。
君无渡也并未叫价,他过去找人牙子说了两句话。
人牙子即刻道:“今日不卖了!不卖了!”
帐内本来多是看热闹的人,见拍卖活动停止,也就逐渐散去。
君无渡回到秦云身边道:“我已买下那小孩,明日就会送到霁川,自有人去照顾他。”
程云臻:“多谢主人想得周到。”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可不会再答应你,”君无渡本来说得严厉,见程云臻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转变语气,“好了,我将那炉鼎买下来可不是为了看你愁眉苦脸的,走吧,是时候该回去了。”
然被损毁的心情哪有那么容易恢复?今日明明好不容易出来放风,直到沐浴完毕,程云臻还是心情异常沉重。
他坐在桌前,正拿梳子梳头,突然面前出现一面镜子,映出了他自己的脸,和身后君无渡的脸。
“梳头怎么能不照镜子?”君无渡盯着他镜中的脸道。
程云臻身后几乎与他灼热胸膛紧贴了,整个人不自在地要命,更何况他一直不喜看到自己长发的样子,总觉是个陌生人。
程云臻垂着眼睛:“我习惯了。以前在合欢宗的时候人多,没得镜子照。”
周围烛火在晃。
沉默。
好像能压垮人的沉默。
但是程云臻能感受到,身后的人在嗅闻他头发上的香气。
他梳头的动作越来越慢,几乎停滞,君无渡突然道:“还没梳完?”
“咔哒”一声,梳子掉落在地上。
程云臻还没回答,君无渡忽地将他打横抱起,用点巧劲扔在了床上,而后压了上来,动作里有明显的急切。
外出这几日,除了有正事要忙,君无渡还抽空学了本春/宫。
他今日不打算再忍了。
打从被合欢宗卖出去的一刻起,程云臻就知道除非他能逃走,否则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毕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但,除了剑道试域那次,君无渡迟迟没有碰他,平时程云臻虽然能感觉到他那种从头打量到脚的凝视,有时候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忍忍也就过去了。
怎么也没想到,君无渡外出几天,回来带自己出去溜了一圈,就开始要来真的。而且是在他亲眼目睹炉鼎和妖兽被放在一条街上卖之后。
所以他今天带自己出去的意图是什么?让他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程云臻睁大双眼,被他压在床上,双脚还悬空在床沿,感受到君无渡在闻他脖颈的气息,闻得很深很深,简直像是要把他身上的香味儿盈满肺腔。
程云臻一面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一面被锁骨处紧压的嘴唇弄得发痒,挣扎着道:“等一下……先起来……”
君无渡好歹还能听进去他的话,不情不愿地稍撑起身子道:“又怎么了?”
他肩膀宽厚,程云臻根本就看不到床顶,全被他遮住了,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下面,而且君无渡脸也逆着光,让人看不清楚,整个人黑糊糊的一团。
程云臻勉强镇定道:“您若是想用我的阴气,我可以放血。”
君无渡闻言,抓过他膝盖压在自己身下,程云臻感受到了,同样是男人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一瞬间头皮都要炸了。
君无渡很轻易地看懂了他的表情。也不知因为什么,他见秦云这种羞耻中带点嫌弃的样子,就更想变本加厉地欺负他。
他好好地欣赏了一会儿,倾身道:“想多了秦云,我只是单纯地想睡你。”
然后就看到秦云的目光都晃动起来,甚至闭了下眼睛才睁开,像是无法接受现实。
程云臻道:“莫非您今日带我出去,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君无渡静默一瞬,明白了他的意思,片刻的错愕后,立刻有种强烈的被羞辱之感。
他堂堂剑尊,睡一个炉鼎,还需要先费劲周章地讨他欢心?
顿觉自己带秦云出去的举动极为多余,不仅多余,而且好笑。
他不会发火,他发火只会被秦云说成恼羞成怒。所以,君无渡直面他的眼睛,无所谓地道:“不错。”
在程云臻的预想之中,君无渡不可一世,被他用言语一激,拆穿今日出游的真实目的,自然会被气得拂袖而去。
结果他不按常理出牌,程云臻反倒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看见秦云眼中的慌乱,君无渡感到一丝快意,伸右手去解他的腰带。
“等等,”程云臻双手极力阻住了他的右手,不叫他剥光自己,“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我真的好奇合欢宗是怎么教你的,还是说我对你太好了,让你觉得你有资格说出拒绝我的话。”
因为耐性快耗到尽头,君无渡表情变得有些疏冷暴戾,眼底布满阴霾,程云臻觉得他不像在看一个人,心中滞闷起来。
是了,他这卑贱的炉鼎之躯,在君无渡眼里怎么可能是个人。
无力感深深地袭来,程云臻只能道:“您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何必非要强迫于我?”
“天经地义的事情,到你嘴里成了强迫?”君无渡反问他。
如果不是他亲自从合欢宗那里签了秦云的卖身契,定要好好查一查他的来历。
到底是谁给了他这般错误的认知,让他觉得自己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主人的底线?
程云臻听了此话,却是一愣。天经地义,难道他从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穿越过来,受尽磋磨,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君无渡忽见身下之人微微一笑,极为苦涩。
程云臻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早知今日,剑尊当初何必从混元宗宗主那里救我。”
君无渡被他这句话狠狠一震!
已经有段时间了,但他到现在还能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秦云时的情景。
乌发散乱铺在枕上,衣衫凌乱,露出大片凝脂般的肌肤,他细瘦腕骨正贴着床铺游移,手里握着根短簪,伺机而动,眼睛里是一种坚决,坚决到忘了一切,连门被踢开都没立时反应过来。
等到他把混元宗宗主掀翻在地上的时候,秦云似是反应过来,慢慢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又将短簪藏了藏,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情绪也许可以称之为惊喜。
他记得最清楚,就是这个短暂的、和他有关的情绪。他生平第一次对别人感兴趣,他想把秦云放在身边,这份冲动占据了脑海。
以至于他越是回味,对混元宗宗主的杀意就越是强烈,最后忍不住找了个时间动手。
难道他在秦云心中,与混元宗宗主竟毫无二致?
可他为什么要在意秦云对自己的看法?秦云不过是个炉鼎而已。
见君无渡眼神变得复杂,程云臻趁热打铁,抬起眼睛,乌黑睫毛也跟着轻颤,神情中略微带着祈求道:“八颗天香丸。”
君无渡回神,眉头微皱起来:“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不能拒绝您的要求,但我现在身体还未调养好,情期不稳,您已经是分神修为,我恐怕难以承受,更怕污了主人道基。天香丸还有八颗未服用,不知主人能否等一等我,到那时我一定心甘情愿服侍您。”
君无渡看着他,看着他一直在凝视着自己,他几乎能从秦云漆黑干净的眼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何尝不知,秦云是在找借口拖延?
但是此刻,他被自己压在身下,两人近在咫尺。秦云眼睛里装着他,轻声细语说了一长段话,末尾还说“心甘情愿服侍”。
他会信吗?
他会信就有鬼了。
秦云分明在说好话哄他。
片刻之后,程云臻终于感觉身上的重量一轻,抵着他的东西也离开了。
“记住你说的话。”
君无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
见他转身要走,程云臻只感觉劫后余生,身体里紧绷的弦也松懈下来,仰躺着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还没等他这口气呼完,君无渡去而复返,站在床边冲着他恶狠狠道:“还有,收起你的小人之心,本尊今日带你出去绝非是像你说的那样!”
说完,君无渡便真的拂袖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这章结束后会时光大法跳到八颗天香丸吃完以后,直接逃跑强制!
第25章 最迟下个月
一年后,霁川。
刚下过一场雨,群山之间白雾缠绵,随风流动,景象奇异。
一个身着玄衣圆领衣袍、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正鬼鬼祟祟地在路上走,招呼后面的同伴:“就是这里,快过来啊!”
同伴跟上来,犹豫道:“子濯哥,我们要不还是别去了吧。万一被爹娘发现……”
君子濯眼睛盯着前路,闻言道:“君子怜你怕什么?我们只是去看看,又不是做什么坏事。”
“但是,但是那是剑尊的炉鼎。虽然现在剑尊不在,等他回来知道我们冒犯他的人……”君子怜想想就觉得可怕。
近日渤海海面上有异动出现,疑似魔族,一盟两宗三仙府全都出动,剑尊及掌教长老们一走就是十天。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君家年轻一代的小辈心思动摇,不想练剑,只想取乐,又觉得霁川实在没什么好玩的,每座山峰都走遍了,直到有人提出去剑尊的寒天峰,看看现在里面住着的那一位。
那一位就是剑尊养在身边的炉鼎。说起来,这炉鼎已入寒天峰一年有余,至今见过他模样的人却很少,听说他外出一定会以帷幕遮脸。
君十五说那是个天仙一样的人物,想来也是,如果容貌不妖媚,如何会让清心寡欲的剑尊破了规矩。
但话又说回来了,修真界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总而言之,在没看见那炉鼎模样是圆是扁之前,少年们都生出了极大的好奇心。君子濯年少好斗,连夜找到了寒天峰结界最薄弱的地方,拉上堂弟,势必要做第一个看到那炉鼎的人。
玉文盐 君子濯不屑一顾道:“你也说了,他只是个炉鼎,就算被发现能怎么样。好了,你若害怕,自己先回去,可别说我没带你。”
祭出法器后,结界很快被撕开一道口子,君子濯矮身进去,君子怜咬了咬牙,还是跟上脚步。
一进入寒天峰的地界,空气都湿润温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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