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濯环视周围,看见几株盛开的巨大玉兰树,暖香扑鼻。他自恃是嫡系子弟,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见四下无人,不再偷偷摸摸地走路,甚至信手折了一枝玉兰。
君子怜“咦”了一声:“堂哥,季节未到,这里为何会有玉兰?”
君子濯若有所思道:“峰峰有灵脉,若施加灵力,就能改换季节。”
但,若使整座山长保春天,日积月累,消耗的灵力会是一个何其可怕的数字。
两人怕破坏的结界入口被人发现,力求速去速回,没过多久就到了半山顶的两座雅舍处。
这里虽逼近山顶,却奇异地呈出万物萌发之景,错落岩石间,足足数十种花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君子濯正要走到窗边细看,君子怜拉了下他的袖子,表情呆滞地用气声道:“我好像看见了……”
不消他说,君子濯往前挪了一步,同样也看见了躺在花丛中睡觉的人。细看之下,原来那人身下的躺椅是棕黑色的,与身后岩石融为一体,才叫人有种他是直接躺在花丛中的错觉。
那人着了身鸦青色的衣袍,双手枕于脑后,姿态闲适。
方才君子濯的视线为一朵硕大的山茶所挡,那山茶层叠若佛手托玉盘,外瓣霜白,内瓣粉洇,一枝独秀,风过时如观音垂睫。
然,花面不如人面美也。
两个少年一时间不由得屏住呼吸,都想把这幅容颜刻在心里,好出去吹嘘。
不知过了多久,君子怜示意君子濯该走了,君子濯如梦初醒,转身时不小心碰到旁边架子上的花盆,只听得“哐当”一声,瓷盆摔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君子濯心中只余两字——完了。
……
程云臻昨夜又没睡好。
自与君无渡定下八颗天香丸的约定,足足一年时间,两人相安无事。
但该来的迟早会来,八颗天香丸如今只剩下一颗,算一算他情期发作的时间,最迟下个月,便到了约定的最后期限。
君无渡外出办事,他晨起无聊,消磨了会儿时间,就跑到花圃里来补觉。
刚眯着了没一会儿,被偷跑进来的两个熊孩子给吵醒了。
程云臻见他们俩毛手毛脚,起身道:“别收拾了,放那吧,一会儿我自己弄。”
泥土中,那支花头早就折断了。
“这位……秦公子,”君子濯想了下才想起面前炉鼎的姓,“实在抱歉,我并非故意打翻你的花。”
“花可以十倍赔给你,求求你了,千万不要向剑尊告我们的状。”君子怜年龄更小些,慌了神目露哀求。
他长得这么好看,如果向剑尊吹枕头风的话,他和堂哥下场一定会很惨的!
程云臻笑得温柔:“你们两个是怎么上来的?”
君子濯与君子怜对视一眼,都没有发现程云臻问到后一句话时攥起手指,极力让自己云淡风轻的样子。
君子濯道:“是用我爹给我的灵器,它能打开结界,维持好几个时辰呢!”
语带炫耀之意。
程云臻的目光落在他胸襟前别的玉兰上,突然叹息道:“你们闯进寒天峰来,作弄别的花也就算了,这盆是剑尊大人最喜欢的,说好了回来夜半赏它开花,如今花没了,该如何是好?”
君子濯和君子怜俱是一愣。
君子怜快哭出来了,早知道就不该和堂哥趟这趟浑水,道:“那怎么办啊。”
君子濯表情僵硬道:“你们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叫剑尊处罚我就是!绝不连累你们!”
程云臻做愁眉状:“罢了罢了,就当我运气不好,你们两个孩子快些走吧。”
君子濯知他必定是要自己承担罪责,不肯离开,道:“我不用一个炉鼎替我担责!”
君子怜急得小声叫堂哥,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程云臻道:“可是剑尊大人生气,非常吓人的。”
君子濯的身体肉眼可见晃了晃。剑尊连自己的亲爹都能杀,脾气当然吓人。
他不知道打碎一盆花会是什么下场,难道会被逐出君家?会丢掉性命?
年少的孩子什么都没经历过,于是一点小事都像是天塌一般。
可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就这么离开。
程云臻又道:“这样吧,你把打开结界的灵器交给我。等剑尊回来了,我会将事情原委告诉他,并且尽力说明你不是故意的,已经诚心悔改,灵器便是证据。”
他说话声音很是好听温润,不紧不慢,听得君子濯心情也缓了几分。
君子怜道:“堂哥,我们就听秦公子的吧。”
君子濯不解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程云臻收敛笑容,声音轻似呢喃:“因为若是剑尊大人生气了,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直到回到自己峰中,炉鼎最后苦涩的表情还是印刻在君子濯的脑海里。他想不明白,那炉鼎看起来和传闻中的一样受剑尊宠爱,为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君子濯还没想明白,第二日,一个消息就令他提心吊胆。
渤海的事情已经解决,剑尊及各位长老回来了。
*
今日就连寒天峰也下起雨来,好在修真界的花草不惧风吹雨打,程云臻在檐下听了会儿雨,突然生出兴致,从房间里找出把伞,在花圃外的水桥上散步。
风吹雨打,衣袖与鞋尖很快湿了,程云臻看着水面上的涟漪发愣,他有时候真想跳进这水潭中,然后水潭与外面的汪洋大海相连,助他逃脱这个世界。
程云臻发了多久的呆,君无渡就看了多久。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在雨中撑伞独行,来来回回,直到发现自己。
墨雨入黑池,鬓边青丝随风轻动,脸也渐渐从朦胧的雨丝中透了出来。周围一切好像都化作氤氲水墨,唯伞下唇色是天地间独一抹朱砂。
秦云先是微微错愕,而后扬起一抹笑意朝他走来,将伞举高些道:“主人回来了。”
君无渡握住秦云执伞的手,惊人的凉意传来,他眼神微深,盯着秦云道:“手这么凉,下雨了不知道往屋里躲,在外面瞎走什么。”
他又想挖开秦云的脑子,看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程云臻被他推着往屋里送,笑道:“附庸风雅,赏雨罢了。”
“下次在屋檐底下赏,也一样。”
“好。”
两人到了屋内,程云臻把伞收起来放在角落,问:“这次渤海的事情很棘手吗?您去了足足十一日。”
君无渡走的时候还跟他说,长则五日,短则三日。
他此时站在屋里温声软语说话,就没了在外面烟雨朦胧中随时要消散的孤寂感。
君无渡:“有几个本应该被封印的大魔,不知道为什么跑出来了。解决这些大魔倒不费事,剩下的时间都用在刨根问底上了。”
更深的一层君无渡并没有说给秦云听,那就是封印解开绝非偶然,如今修真界里说不定已经混进魔族卧底,毕竟君家内部就出过这种事。
他不太想和秦云讲外面的事情,转移话题道:“我听说有两个小孩过来扰你?”
程云臻并不惊讶他知道,从容道:“是。我看着他们年纪太小,并无恶意,失手打坏了一盆花就吓得不行,就叫他们走了。”
说着,从架子上拿出圆弧状的灵器:“这是他们自己交上来的。”
君无渡扫了一眼就知道是什么东西。霁川每座山灵脉本就是同源的,结界的构成也大差不差,所以那个臭小子才能拿它打开寒天峰的结界。
“规矩太差,”君无渡道,“明天我就叫他们去领罚。东西也不必还了,你收起来便是。”
程云臻动作一顿,将灵器放回原位。
君无渡只是回来先看秦云一眼,他还有不少事要处理,陪着人吃完饭就走了。
入了夜,万籁俱寂,程云臻快要上床睡觉的时候,君无渡才回来。
他眉目中难得有疲倦之意。
程云臻不由得多看两眼,他还以为君无渡是个不需要睡觉、精力无限又无惧伤痛的铁人。
注意到秦云的注视,君无渡道:“过来。”
该死……他非看那两眼做什么。
程云臻走到他身前。
君无渡肆意打量着他低垂的眉眼。秦云已经不像初见时那样病歪歪的了,虽然身上的肉没怎么长,上等的饮食丹药况且还有玄境老祖的药方调养,足以让他的脸色红润起来。
就像一株被精心照料后变得娇艳欲滴的花朵。
程云臻被他看得内心逐渐烦躁。也不知道君无渡一天从早到晚在这有什么好看的,他脸上又没长钱。
都说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但是一年过去,程云臻还是无法习惯对面人这种明晃晃性暗示的眼神。
被他看一眼感觉要脏了。
君无渡道:“伸手。”
程云臻拿不准他要干什么,慢吞吞地伸出右手,手心朝上。
一条手链被系在他手腕上,半透明的紫晶,被木质细绳编织串联起来,做工虽然不算精致,但是别出心裁,还点缀着金刚杵和佛头。
程云臻迟疑道:“这是……”
“这次去渤海,”君无渡帮他调整了下手链的位置,“路遇几个秃驴,被敲了一笔。”
“秃驴?”
“就是佛修。”
程云臻忽略了他的口出不逊:“这是被开过光的吗?”
他把手腕抬起来,打量了下微微晃动的金刚杵,目光与站在面前的君无渡短短相触。
“六个佛修开的光,说是能保邪魔不侵——你不会信了吧。当然是骗人的,他们要是真有这能耐,百年前魔族就不会兴风作浪。我看这石头成色不错才付钱的。”君无渡不甚在意道。
程云臻在心中冷笑,君无渡知道唯物主义四个字怎么写吗?
表面上温顺地道:“求个心理安慰而已。”
君无渡突然叫他名字:“秦云。”
程云臻微愣:“嗯?”
“如果你有愿望,求佛不如求我。”
他面庞仍旧一派冷酷,但神色认真,好像程云臻要天上的星星都会给他摘下来。
程云臻微笑道:“我还真有个愿望。有段日子没去看楚九了。我明天能去看看他吗?”
楚九是程云臻一年前求君无渡买下的那个小男孩。
君无渡眉心微蹙。他不喜欢秦云和别的炉鼎过多沾染。况且他才刚回来。
程云臻心中微哂,这就是求佛不如求我,啧啧啧。
他道:“本来不打算这两天去看他的,但过几日情期到了,恐怕又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下山。”
提到情期,君无渡喉咙滚了滚。
片刻后,他答应了:“好吧,明天让十五陪你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情节,攻君其实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但他表现出来的就像那种和对象约会的第一秒开始就在想最后一步上/床环节的男人,好吧其实他也差不多,这一年虽然没详写但是小程平日遭受到的xsr可想而知(
第26章 第一次逃跑
君子濯和君子怜惴惴不安了一夜,第二日还是迎来了受罚的消息。
一人在戒律堂领十棍——这个惩罚看似不重,但是极具惩戒意味。君家嫡系子弟鲜少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戒律堂受罚的,比起打身子更像打脸。
就连君子濯的父母私底下也偷偷觉得剑尊做得太过,为了一个炉鼎让儿子失了面子。
至于君子濯本人,在想象过成为剑尊剑下亡魂后,十棍就显得无足轻重,忙不迭地去领罚了。
就在这两个孩子受罚的时候,程云臻正在君十五的陪同下去看望楚九。
楚九现如今被安置在外门,他自食其力,靠牧灵羊生活,每个月能从君家执事堂领钱。因为君无渡打过招呼,没有人敢来欺负他,经过一年的时间,楚九俨然是个正经外门杂役了。
知道程云臻要来了,楚九放下自己手里的活计,撒欢似地冲住所跑。
远远地,程云臻就看见一个少年朝自己跑来,因为牧羊风吹日晒,楚九的皮肤变成了小麦色,他身上还沾着青草,脸上的笑容极有活力,程云臻也被感染,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别跑了,小心摔着!”
程云臻其实十分羡慕楚九的生活。但他的话说出去不会有人信的。
楚九喘着气道:“秦云哥哥你来了!噢,还有十五师兄。快进屋坐着吧,我给你们倒羊奶喝。”
君十五面露难色,生羊奶在山上那都是洗澡用的,偏偏每回都盛情难却。
程云臻善解人意道:“十五,你先在外面等着吧。正好我有点私事要和楚九说。”
君十五本该片刻不离地守在程云臻身边,但这是两个炉鼎之间的私事,他好像的确不方便听,再加上不想喝羊奶,于是点了点头。
进屋之后,程云臻把帷幕摘下来,先问了下楚九的近况:“最近没有人欺负你吧。”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没有没有,”楚九给他倒羊奶,“执事夸我放羊放得好,说要给我涨工钱呢。”
“那就好。”程云臻道。
两人闲话一会儿,见君十五在外面背对着窗户站着,程云臻拉过楚九的手,不动声色地在他掌心划拉两下。
楚九立刻大声道:“秦云哥哥,我给你找点心吃!”
他打开橱子,里面摆着几个盘子和饭碗,最上面的架子放着一个油纸包,拿下来打开之后,里面有几块点心和另外一个小纸包。
背对着君十五,楚九动作麻利地把那个小纸包里的粉末倒进了程云臻面前的碗里。
程云臻目露赞许,端起来忍着怪味将羊奶一饮而尽。
他托楚九买了延缓情期的药。
楚九看着程云臻毫不犹豫的样子,心情十分复杂。这药性烈,虽然管用,但是会使下一次情期反扑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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