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认对秦云就差没把他供起来了。已经这样,秦云还是想逃,而且是迫不及待地想逃,原因也呼之欲出了。
从头到尾,秦云就没有想过接受他,甚至连一点尝试着去接受他的念头都没动过。
脸上盖着秦云穿过的衣服,躺在秦云平日里睡的位置,君无渡想通了这一点。
连试都不愿意试,就算再给他一百年秦云还是无法接受自己,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在乎秦云的意愿?
也许是因为突破了合体期,君无渡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念头通达。
秦云毁约了,没关系。他的退让换来了秦云一而再再而三的轻视和欺骗,活了三百余年没有人敢这样忤逆自己。
既然口头上的约定秦云无法遵守,那便只能换一种方式了。到那时候他会真正学会如何留在自己身边。
君无渡放出自己的神识,欲去探寻秦云现如今到底在什么地方,反复尝试后,他脸色难看地坐了起来。
——他竟搜不到自己的那抹神识现如今究竟在何处。
*
在回来后稍显反常地沉默了几天后,剑尊又开始秋后算账,盘问起秦云当时逃跑的事情。君十五反倒松了口气。
他将两个收拾好的人偶都交给剑尊,并且阐述了当时事情的经过。
“……秦公子是拿符箓威胁了霓裳楼的人后,扮女装逃跑的,听化阳城驿站的人说,他们曾见过秦公子。但秦公子当时买了许多地方的票,不知最后到底上了哪艘灵舟。”
一旦坐灵舟离开,天南地北,恐难再将人找回来了。
君无渡听罢,信手将摆在自己面前的盒子打开。
一掀开盖,栩栩如生的木偶上隐透着秦云的血腥气。君无渡施加些许灵力,木偶从盒中站了起来。
它微微歪着头,眼睛低垂,双手合起,做出一副请罪姿态,真诚地道:“对不起,你别来找我了。”
乍一听到秦云声音,君十五眼睛都瞪圆些许。片刻后他才意识到,是剑尊设法,让秦公子当时滴下的血又发挥了效用。
这就是秦公子当时留给剑尊的话。
秦云说的这句话非常耐人寻味。君无渡甚至听出了一别两宽,笃定自己此生不会再找到他的意思。
死盯了那人偶片刻,君无渡失控地将桌上所有东西都砸了个粉碎,然即便如此他也难以消解心头迟来的浓烈怒意,甚至被气得心尖隐隐作痛。
君十五不敢抬头,忽然却感觉到一股极强的灵力波动。他惊愕地抬眼去看。
只见剑尊眼角和嘴角都流下了金色道血,灵力如沙漏流逝外溢,是一种仿佛能够搅翻天地的力量。
寒天峰之上,墨色云涡吞噬千里晴空,云层中游动着丝状紫色闪电,它们逐渐汇聚一堂,如巨蟒裂空,雷鸣之中还夹杂着无数亡灵呼啸。
感受到雷劫真意,君十五震惊无比——剑尊不是已经成功渡劫归来,雷劫怎么还会来寒天峰?
不仅是他,霁川诸峰的君家子弟看见这幅画面,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然而没有人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修为多高,认知就有多高。
天雷轰隆了足足九日。
远在东方的玄境老祖闻讯而来,看着寒天峰的天地异象,道:“这不是在渡雷劫。”
“是他刚过合体期,修为不稳。又不知为何陡生心魔,人皇幡本就是违反天地法则的东西,一旦压制不住就会被天道察觉反噬。”
君意致焦急万分道:“这劫难可会伤及性命?”
玄境老祖摇了摇头:“于性命自是无碍。不过,境界恐要跌回去了。”
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的人,吃了如此大的亏,也不知这笔账究竟要算在谁身上。
*
自那天听说君无渡突破失败后,程云臻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他不知道其中细节,难以推测君无渡到底是因为什么突破失败。是君家的人或者他的仇家暗算他?还是真的因为自己?又或者是单纯的道行不够?
如果真如茶馆的人说的那样,那君无渡更不可能放过他,新仇旧怨,势必要将他给捉回来。
因为沈青川的丹药吃了以后非常管用,能一觉睡到天明,这几日心中不安,程云臻就私自多加了药量,睡前每晚都服上两粒。
不料他才吃了三天,沈青川就看出他的不对劲来,趁着白芷出门的时候问他:“阿云,你是不是多服了药?”
程云臻没想到这也能看出来,惊讶地道:“我这几天感觉有些不舒服,所以多服了一粒。”
沈青川薄唇微抿,无奈道:“你知不知道,不遵医嘱的病人最叫人头疼。是药三分毒,你的病本可以徐徐图之,如今用量过多,适得其反,会有伤身之患。”
程云臻也见过不少伤患,沈青川反复解释强调,他们都像是听不懂医嘱,到头来还怪沈青川没说明白。轮到自己被训斥,他耳根微红,小声道:“东家,我以后不会了。”
沈青川:“手搭上来,我再看一下你的脉象。”
程云臻于是照做。
沈青川:“还好,我再给你配副方子缓冲一下,这几日你先停服丹药。”
他动作麻利地在药柜之前抓药,转头一看,阿云正欲言又止。
程云臻已经不能再等了。他那天出门,本来想打听一下炉鼎用的丹药该去哪买,最好是黑市。但是得知君无渡的消息后,他觉得亲自去买丹药太危险了。
这里离霁川很近,有不少从那边过来的人。
心一横,程云臻道:“东家,我还想让你替我炼一种丹药。”
沈青川并不意外,道:“什么药?”
程云臻道:“能压制炉鼎情期的忘忧丹。”
此话一出,他便是主动暴露了身份。
程云臻已经做好准备,回答沈青川的审问。然而沈青川将抓好的药包起来,神色平常地道:“忘忧丹好炼。只是你可知道,忘忧丹会令炉鼎成瘾,服用后鼎府损伤,情期间隔也会越来越短,吃它无异于饮鸠止渴。”
原来沈青川已经看出他是个炉鼎。
细想一下,也并不奇怪,毕竟他是个医修,或许可以通过脉象得知。
程云臻说:“若是有选择,我也不会吃忘忧丹。”
无论他去不去凡人界,吃忘忧丹都是必需的。天香丸品级过高,他吃不起。程云臻承认,他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就算服用忘忧丹上瘾,只要到了凡人界,他就可以摆脱这一切。
沈青川道:“或许,你可以回家。”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炉鼎是因为什么沦落到了旬嵊城,但初见时阿云手里那张符箓足以证明他来头不小。身为一个医者,沈青川还是想要劝一劝。
程云臻神色微变,道:“那东家为何不回自己的家?”
沈青川一愣。
程云臻本就担心九心医馆是个黑店,日日观察沈青川与白芷。一次他听见白芷说漏了嘴,管沈青川叫少爷,心中便有了猜想。再见沈青川平日的做派,灯油、熏香一类的东西从不珍惜,人虽温和,但除了看诊的时候亲力亲为,大多数时候眼里一点活都没有,等着白芷这个孩子去伺候。
程云臻叹道:“东家,我没有旁的意思。若是我主家对我好,我怎会拼了命地逃出来。说实话,就算吃忘忧丹吃死了,也是我为自己选的命。”
沈青川不怎么接触炉鼎,在他心里,炉鼎都是攀附修士生活的,听到程云臻这般说,道:“抱歉,是我唐突了。我不想炼忘忧丹,是因为它是害人的丹药。”
在医馆呆了这些时日,程云臻多少能理解他作为一个尽职医修的坚持,道:“那东家就当我今日的话未曾说过,还请保密。我不出门,就是怕被我从前的主家给捉回去,若是真有那日,我生不如死。”
沉默片刻后,沈青川终究还是妥协了,道:“我可以为你炼制忘忧丹。”
程云臻松了口气,刚想答谢,沈青川却话锋一转。
“阿云,你可知道你身上有灵犀印?”
程云臻的眼皮都跳了一下:“那是什么?”
沈青川:“即附在你身上的一丝神识,化神期以上修士依靠此神识,能轻易找到你的位置。”
他说让阿云回家,也是因为这个。
程云臻心中一震,头皮发炸,随即意识到是君无渡在他身上留下的!其实他逃跑的时候,也曾想过君无渡会不会有什么能定位他的手段,没想到竟真有。
沈青川安抚道:“你不必担心。医馆之内有结界,能阻拦神识探查,况且你被妖兽冲伤神魂不稳,灵犀印也跟着忽隐忽现。我起初以为那抹神识是来找我的,没想到是找你。”
想必是沈青川和他一样,怕被家人找到,所以才会如此行事。
程云臻面色凝重,只觉得好险好险。若不是他这些天一直呆在医馆里不出门,是不是此时已经被君无渡找到了?
他问:“东家,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去掉这丝神识?是不是我一直病着就可以?”
这话显然犯了沈青川的忌讳。他面色一沉道:“若天下人都如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医修恐怕个个都要被累死了。”
一想到君无渡可能会随时来找他,程云臻呼吸已然急促起来,勉强镇定道:“我不能被他抓回去,绝对不能……”
沈青川注意到他手已经攥得发白,不知道之前到底遭受过什么伤害,温言道:“你放心。灵犀印可以洗掉。我之前未同你说,就是不知道你到底是否想回去。如果洗掉此印,你主家再找你就难了。”
程云臻重重地摇头:“不,我不回去。”
沈青川动作很快,翌日就为程云臻炼好了忘忧丹,一炉出了足足十五颗。
晚上,程云臻看着手心里那颗黑乎乎的丹药。
努力将别的炉鼎成瘾后的样子摒弃出脑海之后,程云臻闭眼服下了这颗苦涩的丹药。
作者有话要说:
程云臻战绩:一句话暖君无渡一整天,跌一个大境界。
快5000收了dream一个万收!
感谢大家的霸王和营养液:
第42章 一封来信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吃下忘忧丹,程云臻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总算解决一桩大事,心里安稳了些。
他给自己做了个简易荷包,将忘忧丹放在里面挂在腰上,时不时地摸一摸才能安心。
沈青川新给他开的方子需要煎服,白芷很快发现他在吃药,过来关心他的身体。
程云臻知道他也懂几分医理,便推说是吃了安神的,没往什么风寒感冒上编。他已经对沈青川和白芷放下了警惕,知道他们只是一对离家出走的好心主仆。
风平浪静的日子又过了半月,旬嵊城里始终没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程云臻心想,说不定君无渡突破失败,又开始漫长的闭关,等他再出来的时候,自己甚至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程云臻于是开始打算去凡人界的事情。他现在还不知道下次入口开启是什么时候,必须在那之前打听清楚,攒好路费。
这天他出门去打听,消息没打听到,却意外看中了一样东西。
是一家灵器店里卖的信纸,老板宣传说只要心中想着谁写上名字就能寄给谁,而且阅后即焚。这信纸看得出来销量并不算好,大抵只有想戏弄或恐吓旁人的修士才会买。宗门、家族弟子之间互相传递消息都有秘法,完全不需要用这个方式。
这一张信纸足足卖三块上等灵石,比程云臻一个月的工钱还多。
他犹豫了下,上前问道:“老板,这信纸再远的地方也能寄到吗?”
老板道:“你放心,只要在此界,人还活着就能寄到,我在旬嵊城卖了十余年的灵器了,绝对不说假话。”
人还活着……程云臻勉强笑道:“那收信的人可会知道我在何处?”
“这信纸是阅后即焚,看完之后就烧干净了,查不到,绝对查不到。”老板挤眉弄眼道。
“那我要一张。”
回去后,程云臻把这信纸拿给沈青川看,想让他看看有没有什么猫腻。
沈青川接过信纸端详,白芷抢着道:“这个我知道。以前少……以前东家上学的时候,有好多人喜欢玩这个,写信给好看的小娘子,后来学里就不许玩了。”
沈青川颔首道:“白芷说得不错。你放心吧,既是阅后即焚,没有关系。”
程云臻得到肯定。晚上关了铺门,他自己点了灯在医案上写信。
他想写给林怀嫣。他不知道林怀嫣现在的境况如何,但是他希望自己的信能带给林怀嫣一点力量。
程云臻想说的话太多,下了笔却只有寥寥几句,搁下笔后,他写上林怀嫣的名字,信纸果真消失得无影无踪。
*
衍天宗。
林怀嫣早起之后就到佛堂里跪下诵经。他前几日得知秦云又跑掉了,心中又喜又忧。喜自不必说,忧的就多了,担心他在外头又被什么人骗了,也担心剑尊把他捉回来。
他跪在蒲团前,心中虔诚祷念:“各位神仙星君,你们就看在秦云已经吃了这么多苦的份上,护佑护佑他,让他日后都平安顺遂吧。”
不知不觉,就跪坐了一个上午,林怀嫣丝毫不觉得累,他又翻过了一页经书,面前突然凭空出现一封信。
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是那的确是秦云的字迹。秦云在合欢宗的时候写字是从握笔开始学的,所以林怀嫣非常熟悉。信上字体虽明显比从前漂亮了些,但不难看出是出自谁手,更何况信中还有暗号。
看完信上的内容,林怀嫣整个人都隐隐激动起来,几乎要流下眼泪,他正欲再从头看起,佛堂门口却传来一声问候:“你在看什么?”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林怀嫣身子一抖,下意识地想违抗本能将信纸吃下去,然而不知为何,这张纸很快翻卷自燃,连飞灰都没有剩下。
他重重地松了口气,下一刻就感觉头皮生疼。明夷拽着他的头发,语气冷飕飕道:“你又不听话了?”
林怀嫣本就跪了一上午,双腿几乎失去知觉,被他拽着倾倒,下半身如万蚁啃噬。面对明夷的折磨他早就已经麻木了,他活着的每一天就是为了等死,然而今天看到秦云的信心中又有了些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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