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西郊公墓时,下起了小雨。
林余抱着菊花,穿过一行行静默的石碑。周令跟在他身后,伸手替他撑着伞。
往山上数19行,沿着横穿的小路数37号,就是林添沉睡的位置。
林余想象过很多次,再见到林添,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很平静。
从未想象过的平静。
没有眼泪,没有哭声,没有质问,只有细细的雨丝,和照片中林添永远定格在18岁的笑容。
甚至连那些让他撕心裂肺的回忆,此刻也只是安静地藏在脑海深处,没有跳出来打扰此刻的相见。
他静静地站着,忽然之间,那些让他困扰的、犹豫的、痛苦的、愧疚的……好像都不重要了。
对不起。
为什么。
所有原本要说的话,他都不想再说
见到小添,这样就足够了。
雨渐渐停下来。
周令收了伞,卷起来捏在手里,柔声问道:“你想要单独和他待一会儿吗?我可以去那边等你。”
“不用了,”林余放下花,起身道:“我们走吧。”
“好。”
两人并肩走了几步,林余回头看了一眼,没注意脚下,打了个滑,被周令扶了一把,才没摔倒。
“下雨了,”周令牵住林余的手:“小心地上滑。”
周令被雨淋过的手湿漉漉的,但掌心温热。
林余的目光从周令肩上的水痕,挪到身后的墓碑。
“等一下,我有几句话想说。”
他拉着周令,重新站回林添面前。
“小添,我现在一切都好,有想做的事,喜欢的人,也很期待即将到来的春天,以后会经常来看你。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说好的,等到我不再是一个人的时候,要第一个介绍给你。”
说到这儿,林余顿了顿,偏过头,悄悄藏起红透的耳根,轻声道:“这是周令。”
听到自己的名字,周令向照片中的人露出微笑:“你好,小添,第一次见面,请多指教。”
离开墓园,林余一时也不知道想去哪儿,周令提议先去以前常去的餐厅吃饭,填饱肚子再做决定。
车刚开出几百米,忽然停在了路边。
林余不明所以,还以为车子出了什么故障,正要发问,一转头,见周令瞪大了眼睛,仿佛被定住似地愣在原地。
“怎么了?”林余心里一紧,连忙探身问:“哪里不舒服吗?”
“刚,刚刚,刚刚……”
周令打快板似地“刚”了半天,才在林余惊惶的目光里,语无伦次地说:“答案!刚刚在那里,你的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的答案?”
反应过来周令是怎么一回事,林余松一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周令没再说话,直愣愣地瞪着前方。
林余忽然反应过来:“是不是有点太草率啊,我本来想等下本书的稿费到了,攒攒钱买对戒指……”
“不,”周令连声道:“不草率,也不需要买戒指,不不不,要买的,我来买,我们现在,不,吃完饭就去选!”
他迫不及待,但又十分平稳地踩下油门。
可车子平稳地开出去几百米,再一次停在了路边。
见周令解开了安全带,林余第一反应是车不会真坏了吧。
这回他依然没机会问出口,因为一转过头,就被探身过来的周令深深吻住了。
据周令后来回忆,这个吻十分克制,不过是刚好能让他冷静到将车开到餐厅的程度。
但林余十分怀疑他的说法,因为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到了机场,准备送周令离开时,他都还能感觉到当时仿佛要被整个吞掉的窒息感。
起飞时间快到了,林余催了几次,周令都不肯松开手。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我先把你送回医院再来。”
林余哭笑不得。
事实上,今天早上,他们就是先去了医院。
可周令一直赖着不肯走,林余为了哄他,才提议和他一起到机场,再自己打车回医院。
“我保证,”周令撒娇:“把你送回去我就走。”
“这样你就赶不上航班了。”
“反正下午还有一趟,我都看过了,票还多着呢!对,干脆我叫人把会议都延后,改到下午再走。”
“别说傻话,听话,快去吧,我在这儿看着你进去。”
林余想要抽手,周令不肯放开,垂头丧气地捏着他的无名指:“戒指也没有买好,我不想走。”
林余心说还不是你太挑剔,看了那么多珠宝店,一对也没看上,非要定制。
不过,他嘴上只是好声好气地哄:“这次时间紧,挑不好很正常,等你出差回来,我们再慢慢挑,实在不行,我先给你画一个,好不好?”
最后,拉扯半天,林余还是拗不过周令,答应他改签了下午的航班,先把自己送回医院。
即便改签,多出来的时间,也只够周令跑一个来回而已,连吃个午饭都来不及。
刚进大厅,两人碰到了迎面走来的陈历。
见到周令,陈历一头问号地看向林余:“不是说送他去机场吗,你俩怎么一起回来了?”
林余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含糊道:“他现在赶过去。”
陈历也没多问,只是“嗯”了一声,叫林余跟自己一起去食堂,顺便聊聊检查结果的事。
林余看向周令,周令在陈历看不见的角度狠狠瞪他一眼,才委屈巴巴地跟林余道别:“那我先走了,到了给你打视频。”
周令走远后,陈历叫了声一直目送的林余:“走吗?”
林余回过神:“抱歉,走吧。”
他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陈历说检查结果,迟疑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过敏?可之前不是都没事吗?”
“具体原因我们也还不能确定,”陈历说:“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你不能再继续用这种药了,不然可能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那……治疗怎么办?”
“只能先尝试新的方案。”
“会有用吗?”
陈历抱歉地看向林余:“现在还说不好。”
“要是……”林余犹豫着,还是忍不住问:“要是我现在停止治疗,会有什么问题吗?”
“理论上,已经取得的进展不会倒退,简单来说,就是想起来的不会忘,没想起来的……大概率也无法靠自己想起来。”
林余停下了脚步。
“我想——”
他回过头,望向周令离开的方向。
那里有一棵树,从治疗室的窗户也能看到。
从入院到现在,林余看着它掉光了叶子。此刻,隐约的绿芽像散落的星星,挂满了树梢。
他忽然十分轻松地下定了决心。
“我可不可以——”
他转头看向陈历,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陈历脸上已带着看透一切的微笑。
“去吧,”陈历了然道:“手续什么的,我帮你搞定,有什么问题,我会联系你。”
林余道过谢,毫不犹豫地朝反方向跑去。
担心周令走远,他一边跑,一边从外套口袋里摸手机。
刚到大门口,还没拨出去,他似有所感地抬头,一眼便看见还站在远处朝住院部张望的周令。
见到林余,周令愣了一下,随即以更快的速度飞奔而来。
林余笑着张开双臂,顾不上路人的目光,大声喊道:“我跟你一起去!”
这一次,他不想等春天了。
他要迎接春天。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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