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零却说:“我不能那么做……”
曦雾急急说到:“我的意思是,不考虑外物,不考虑你身为虫群帝权的责任,不考虑任何现实阻碍,就凭你个人的内心想法而言!你想和我私奔吗?”
枢零摇头:“我做不到不考虑,因为我生下来就是为了成为一名帝权而出生的。我做不到弃我的族群于不顾,我必须照顾他们,这是我生而就有的、不可推卸的责任,是我被妈妈生下来的理由之一。”
曦雾完全不想听枢零的这段话。
“你照顾了他们、让他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好日子,那谁来照顾你呢!?谁来在乎一下你的感受呢!?
“枢零,你在虫群中过着这样提线木偶般的什么自由都没有、什么事情都反抗不了的日子,你真的幸福快乐吗!?
“你在选帝仪式上不痛苦吗?你在杀死你老师时不痛苦吗?你必须眼看着你母亲死去却无法为她延寿时你不痛苦吗?一千八百多年后,我们本还可以过那么多快乐日子,你却不得不被你亲手带大的新帝杀死时,你不痛苦、新帝也不跟你一样痛苦吗?
“我们的生来是异常个体的孩子又怎么办呢?万一虫群和联盟真打起来了,联盟战败了,靠山就此倒了,你到时候也要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孩子在你眼前被杀掉却无法作为吗?你真的一点都不会为这些事情感到痛苦吗!?”
“我……”枢零犹豫了一瞬,“在族群的问题面前,我的个人感受不重要……”
曦雾大喊:“即使你觉得不重要,但我觉得很重要!枢零,我对你发过誓,我会让你幸福快乐!但你自己看看,我们现在过的这狗屎日子它幸福快乐吗!
“我真的快要装不下去了!每天跟你装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过一样的,什么噩耗也没听见过一样的,依然跟你笑笑闹闹地每晚打游戏、做一些无厘头的事逗你开心,我快要装不下去了!
“我就是会忍不住地在每天想到,你一千八百多年后就要死了!在我正值壮年时就死了!也许连个孩子都留不下给我,你就死了!
“你要我怎么接受!你要我怎么消化!你要我怎么不幻想着跟你私奔从这种苦日子里逃离出去!”
枢零的羽须软软地垂在脑袋两边。
“……抱歉。”
“你就只有一句抱歉要说吗!”曦雾又忽然变脸似的冷静下来,森森地冷笑,“我现在对你吼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你这具提线木偶,拿这些事也什么办法都没有,只会被牵着线走。我吼你不过是让你两头受气,又给你找些苦吃。
“算了。”他变得格外平静,“我们各自回屋里睡觉去吧,你睡你的主卧,我睡我的客房。都别做白日梦了。”
转身时,枢零却攥住了他的衣角。
曦雾问:“陛下,您还想对我说什么?是改主意又想和我一起做白日梦私奔逃跑了吗。”
“……”枢零在沉默良久后,缓缓地说,“曦雾,你还不够明白对虫族人来说,‘族群’的含义有多深刻。如果成为提线木偶就是族群赋予我的使命,那我……就必须接受它。”
曦雾再度冷笑。
“那我呢?枢零?”他红着眼眶咬着牙,“你是接受了你族群的使命,无愧于你的族群了,那我呢?我们的婚姻呢?在你的族群面前,我真的有什么位置可言吗?我真的重要吗?”
枢零又一次沉默许久。
“……你的位置在我前面。”
“好,好!”曦雾一抹眼泪,“虫群英明伟大的帝权陛下,我会记住你现在的回答!”
“可你不也同样吗。”枢零辩解,“如果你要和我在一起,必须牺牲一百个无辜者的生命,那你一定宁愿永远都不再和我见面了。我在你心里的位置也无法是无条件排最前面的。”
“这不一样!你跟我从你的族群里私奔离开,又不会有谁会死!他们顶多因为顶头上没人批奏折了而混乱一会儿而已!而且具体问题该具体分析,哪会有‘我跟你在一起就必须得牺牲一百个无辜者’这么不讲道理的事!”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同。”枢零摇头,“只是我们所站的道德立场不相同而已。其本质上,都只是‘你有你在乎的,我有我在乎的’而已。我更在乎我的职责使命,而你更在乎生与死。
“你现在就正因寰宁事件的生死问题,而把我排在了后面疏远着我。你连着三天都没跟我说过话,今晚还打算跟我分房睡。”
“不,我这是因……”曦雾下意识摇头,“……总之,你的思想已经被你的族群荼毒扭曲了!被集体的规则压迫到这种程度,你都还不打算逃跑,也一点不觉得自己可怜似的!你明明自己也犹豫,觉得做那些你不愿意的事很痛苦的!”
“……可这就是我的命运,曦雾。”
“不,不!这不该是你的命运!”
曦雾心中一片决然——他要替枢零打破这该死的痛苦命运!他要带枢零从虫群里一路狂奔逃离出去!
枢零现在不希望跟他私奔,那是因为提线木偶的线还在虫群手上,枢零觉得所有痛苦都是他自己该受的。就像忍受惯了家暴的人,逐渐把自己被打当做了理所应当的。
而等自己帮枢零把线都剪断了,枢零就能逐渐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被打是该想着躲开而不是想着忍受。他的族群是生了他、养了他,但难道天下的父母就可以不把孩子的人生当回事,肆意地向孩子施加去痛苦、强迫他做不愿做的事、强迫他去死了吗!?
绝没有这种道理!
曦雾再没有分毫犹豫,他断然地对枢零说:“枢零,如果你真认为这就是你的命运,你就该为了你的族群这样受苦,那你就继续受苦吧!从今天起,我们的婚姻便名存实亡,以后的每晚我都要和你分房睡,因为我也要学你,为了联盟泯灭掉我的私情,在我的身上向你体现联盟当下的政治态度!”
枢零一把将他强抱入怀中。
“我不准许!明明是你自己最先对我说,要跟我永远在一起,连睡觉时也不分开的!”
“那你就现在答应我,你会跟我永远在一起,我便为你什么也不管了!”
“……”枢零僵住了。他哪有什么永远可以答应给曦雾。
曦雾冷笑着从枢零怀里挣出去,枢零失了留下他的气魄,只得呆呆地看着他转身离去。
曦雾一边走得头也不回,一边在心中暗自发誓:
枢零,我会帮你把我们的永远、把你的幸福快乐全从虫群手里抢夺回来。
第117章 冬眠苏醒(修)
“曦雾, 你认为,灵魂是什么?”
曦雾被蓝空羽的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
又很快地回答到:
“【灵魂】是一种未被证实其实体存在,但确实于宇宙中普遍存在的亚空间现象。
“理论上来说, 每个被亚空间赐福过文明印记的人都拥有灵魂,他们会在记忆数据达到灵魂储存上限时,如琥珀中的虫子般被定格在那一瞬时间, 抵达他们生命的‘最终永恒’。
“但目前尚无任何科学方法能找到大家的灵魂究竟在哪儿、又由什么粒子构成。我们只能粗浅地通过对一些现实现象的观测, 来假定灵魂的存在。”
蓝空羽点头, “是的,我们的最新版教科书上的确是这么写的。但现在, 曦雾, 我将告诉你——联盟已经看见了众生灵魂的所在。”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了。来者是联盟的对外宣传部的副主任, 曦雾的二叔苍痕。
蓝空羽将香葵草摆放到茶几上。
“香葵草前辈, 我们需要进入【衣帽间】中进行密谈。”
“没问题。”香葵草彬彬有礼地颔首,“请各位用尽可能放松的姿势坐好, 或者躺下;请保持心境的平和;请在做好以上准备后行联盟的同盟礼。我会在礼毕后将你们送入【衣帽间】。”
曦雾什么也没问, 依着香葵草的话照做。他相信等他进入【衣帽间】后, 有的是他提问的机会。
调整好坐姿平和下心境后, 房间中的三人默契地同时开始行同盟礼。
“砰!”
拳头用力叩打胸膛,代表初心不改;
“唰!”
举拳掌心向外放于头边, 代表理念不移。
下一瞬间, 曦雾先是浑身一个激灵,接着神智又一恍惚,他的意识与身体间断了线。
再清醒过来时,智脑显示时间已过去了二十多分钟,可他完全不记得有关【衣帽间】的任何事。
也许他们真的已经神游去过了这么一处地方,也或许他们只是坐在这儿发呆发了二十多分钟而已。
香葵草的紫色脸颊上在浮现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这已经是我第许多次说这句话——你们已为自己整理好行装, 已携带上自己亲手画下的通往明日的新地图。不必顾虑任何地向着未来前进吧,在必要时,你们会想起你们需要想起的记忆。”
曦雾的梦境到此中断。
他正在从冬眠中醒来,脑海中有一个朦胧的声音在对他说:
“……身体回暖程序正在进行中……41.5%……43.2%……”
曦雾虚弱地睁开眼。
灯光正从顶头倾落,透过冬眠舱的玻璃罩于淡绿的营养液中散射出七彩虹光,映在他苍白透明似一片湿水莲瓣般的脸颊上。
他明丽灿烂的金发正随冬眠舱的嗡嗡运转于水中飘摇荡漾,就像晨曦铺照在碧波,光点在青碧的海面上闪烁。
“小软糖,你醒了。”
舱外,爱人低沉的嗓音幽幽传来。
曦雾像烟云一样朦胧的冰蓝色双瞳终于成功聚焦。
枢零正将上半身趴卧在他形似水晶棺的冬眠舱上。
垂头看着他,浓黑似炭抹的眉眼间带着些怨气,面部线条冷硬似冰雕。
——为了让私奔计划能顺利进行,曦雾在向枢零做政治表态冷战施压了五十多天后,又最终决定,要更进一步地直接冬眠,狠心将枢零孤零零抛下,让枢零受够孤独的苦。
现在不苦一苦枢零,一千八年后受罪的就是曦雾自己了。还是看不见盼头、再也等不到一个人醒来的无期徒刑。
见过了光明的人总是更难以忍受黑暗,曦雾相信枢零在受过了这些情感压力后,在后续的一些时刻里,会更容易偏激地做出一些激进选择。而这就是曦雾所希望促成的目的。
曦雾有些困难地在营养液中开口问:“枢零,既然你来叫醒我了,那说明虫群的舰队已成功穿过法查星门,抵达至联盟境内了吧。”
枢零薄唇紧抿,头顶的长须无规律地乱晃着,红眼睛中交织的爱与怨恨浓得像要滴出血。
在这四百多个孤独寂寞的夜晚中,他没有一天不想提前把曦雾叫醒、从冬眠舱里拖出来,但他知道——那没有意义。
他留不下他。
就算对着曦雾流下眼泪,那除了证明自己的脆弱以外什么用处都没有;无论重复将曦雾从冬眠舱中拖出来多少次,曦雾都始终会对他避而不见、畏如蛇蝎。
枢零越是深入了解联盟的文明体系,就越是明白,对一名联盟人来说,意识形态太重要、对外做出坚定的政治表态太重要了。
联盟必须用这样极端的形式主义,来确保时间长河中联盟理念的极致纯洁性。联盟是由一群理想主义者共聚成的联盟,如若理想失贞,那么联盟将瞬间瓦解、变一地鸡毛了。
但,即使明白这一点,枢零也还是愤怒于曦雾的行为——整整四百多个夜晚!整整一年多的时间!他都只能隔着这层可悲的玻璃罩,用幽怨、寂寞的眼神凝视着舱中的爱人。
枢零微微昂起下巴,拿出自己最冰冷的语气:“我认为,我在我们的情感关系中,我遭受到了十分不公的待遇。现在,曦雾,我也要对你说——我讨厌你。”
曦雾苦笑。
枢零难以置信:“你听见我说‘我讨厌你’你竟然没有哭,也没有十分伤心……你醒来后第一句话也完全没有在关心我……”枢零的羽须软绵绵地往两旁垮倒,眼泪也啪嗒啪嗒地掉,“你果然不喜欢我了……”
他呆呆地哭了两秒,又越想越气,气得羽须逐渐立直回去,于是抬手就是狠狠一拳砸碎冬眠舱盖,将身体尚未完全回暖正身虚体软的曦雾给一把提溜起来,无比凶恶地咬起人。
曦雾此时的身体知觉还没恢复太多,他只觉得脸上有些痒,像是正在被小动物舔舐一样。
他安安静静地任凭枢零把自己咬得满脸、满脖子都是血,偷偷地嗅闻枢零发间的味道——那是一种像蜡烛、又带一点石灰粉味的气味,是枢零身上独有的气味,是让他安心、魂牵梦萦的气味。
“我好想你……”枢零紧抱着他的双臂像铁一样勒着他,“你这个骗子,把对我说过的那么多会一直对我好的甜言蜜语全吃了回去,我讨厌你……你明明清楚,在星门建成前的现阶段,虫群和联盟讲和是必定的事,我们双方都在找合适的台阶下,你却还是……”
“对不起。”曦雾又问,“所以你找的台阶是什么?”
枢零将他从冬眠舱中抱出。
一谈起公事,枢零又变回了往日里冷冰冰的面瘫模样。
“我们的武装舰队的其中三分之二,在即将穿过法查星门前,选择了掉头返航。它们上面在一开始就没载人,用的心灵网络远程代驾。剩下真正载着人的那三分之一,他们来到你们联盟境内,只是来度假和给你们演出表演的。
“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事情的‘真相’就像是你们的宣传口经常说的那样——法查星门只是我们间修来旅游用的,它不会被用作战争,虫群和联盟的关系非常友好。”
102/131 首页 上一页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