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挖得挺开心的。
直到天际传来一种工业引擎的嗡鸣声。
周妙妙恐慌地向天边看去。
她大声尖叫:“飞机!空袭!”
枢零也看见了那些原始的长着铁翼的棍状飞行器,它们向外投掷出了些什么,枢零猜那些或许是武器,它们或许会在落到地上时炸出一朵灰黄的尘埃云。
海曦一手拉着板车一手拉住周妙妙,闷头就往一旁的山林子里跑。
刚钻进树林没多久,板车的轮子就被卡住了。海曦毫不犹豫地舍弃它,肉身扛起行李,继续向着山林的更深处逃去。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千米外炸响,紧接着是一阵强烈的震动,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失去了平衡,泥土地在这一刻变成了海面波浪。
树叶、细枝、晨露、树上的小虫如瓢泼大雨般劈头砸落。林中飞鸟尖啸着,成群结队如乌云般呼啦啦腾上天空。
而这还远远没有结束,可怕的爆炸声还在接连响起,林中的暴雨还在下个不停。
天空彻底被烟尘染成灰黄,一只被音浪震晕的飞鸟啪叽摔在他们脚旁。
海曦和周妙妙恐慌得就像两只被追猎中的慌不择路的食草动物,枢零默默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在他们即将摔倒时扶他们一把。
他们却好像已恐惧得全然忘记了枢零的存在,或者说,在这个梦境中,枢零本就是不该出现在这儿的。
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
海曦和周妙妙终于停下,靠着树木大口喘息。忽然周妙妙腰一弯,哇啦一口喷射般地呕吐起来,她吐得急得使她的呕吐物简直像一道水箭。
海曦一边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狼狈咳嗽,一边去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她吐了快半分钟后,才终于不反胃了。她稚嫩小脸上的两行泪像两条没有边际的河,她先是呜呜地哭,最后放开声大哭。而林中的所有飞鸟早已在先前全数飞走,此刻已经不会再有鸟儿被她的哭声惊飞了。
海曦一边给她擦嘴,一边也将她的哭声捂住。他纤长的手指在发颤。
“小声一点……如果附近有丧鬼子,我们会被发现的……”
周妙妙立马止住了声。
海曦眼神灰暗——果然,那群丧鬼子没打算让他们这些优质壮丁成功跑掉。他们再度开来轰炸机宣泄暴力,要炸破岩国民众的胆子,使岩国民众变成待宰羔羊彻底屈服于他们。
省道上现在一定已经被轰炸成了一片地狱。
已死去的人不一定不幸,还活着的人不一定幸运。
他们的母亲省——江绕省——现在多半已彻底沦陷。
霸权同盟的下一步,一定会继续进军他们刚逃难来的这处平东省,毕竟霸权同盟的终极目标是统一蓝星,他们会一路北上攻往岩国腹地首都。
只是不知道霸权同盟会选择修整多长时间后再度进军。
而他和周妙妙的逃难速度,又是否能超得过霸权同盟侵略岩国的速度。
海曦扶一下眼镜,强打精神对两人说到,“我们先在这片树林子中躲一天吧,明天再找路出去。我们再往深处走一点,这里还是太靠外面了,有点不安全。”
枢零一边跟着他们走,一边眼看着梦境中的时间被飞速快进了。
只一晃眼的功夫,太阳便快落山,海曦已清理出了一片林中空地扎营,搭好了帐篷还在帐篷布上盖了一些树枝树叶,充做简易的迷彩伪装。
这天晚上他们没有生火,因为害怕火光被人看见。
连手电筒也不敢打,天上的星星、月亮也全被白天炮弹爆炸时所扬起的灰尘悉数淹埋了。
林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周妙妙瑟缩在两个爸爸中间躺着,紧紧抱着他们两个的胳膊。
枢零去牵海曦的手,这是海曦第一次没有抗拒他。
“爸爸,我害怕……”周妙妙啜泣着小声说。帐篷外的虫鸣声都比她的声音大。
海曦淡淡地说,“怕什么,如果黑暗里真的有鬼,真正该害怕的人应该是那些丧鬼子才对。”
“可我就是害怕,呜呜……”
海曦想了想,“那我来给你讲几个睡前故事吧,从前……”
第99章 时间循环(修)
海曦接连给周妙妙讲了好几个童话故事, 这些都是他小时候他的父母曾经讲给他听过的。
他小时候最爱听的故事类型,是或天命不凡、或平平无奇的勇者一路过关闯将,抱得美人归;
第二爱听的, 是茫茫人海中的情有独钟,别人都只看见他们的外表,而他们却能透过一切表象看见对方的那颗金子一样的心。
而现在, 第一种故事海曦已经听腻味了, 第二种故事成了他最向往的。
“就这样, 埃里克和黛丝分别用他们的勇武与智慧,携手克服掉了身边的所有家人朋友们对他们的婚事的刁难反对, 在那命定的日子里结了婚。
“众人皆哀叹, 黛西公主竟嫁给了一名那样丑陋的像癞蛤ma一样的男人。可只有黛西自己知道, 埃里克的灵魂有多么的美丽动人, 他们的婚后生活又是如何的幸福甜蜜。
“黛西与埃里克白头偕老,最终一同被上帝派来的天使接走。在他们的灵魂升天的那一日, 城中的所有人、包括以往反对他们婚事的家人朋友们都看见了, 埃里克那像钻石一样发着光的七彩的灵魂。”
周妙妙困倦地模模糊糊地说:“如果我是黛西公主, 我要每天上班赚钱带埃里克去最好的医院整容……”
海曦失笑。
“你都是公主了, 还用得着自己上班赚钱吗。”
“对啊,我是公主……”周妙妙彻底合上眼, 睡着了。
一旁的枢零像听完了一本天书。海曦讲的故事里有太多的他还没学过的生词。
忽然, 他听见海曦小声问他。
“洛德奈特,你睡着了吗?”
“没有。”
“你到底是哪国人?你是同盟人也没关系,我跟妙妙现在都知道,你不是坏人,我们真的不会歧视你的。”
“我是外星人。”
“……”海曦沉默了片刻,“你这样骗我真的有意思吗。”
“我没有骗你, 我对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世界上真的有外星人?”海曦悲凉地嗤笑一声,“可能确实有吧。不然还能怎么解释,霸权同盟是怎么不声不响的比其它国家技术超前了那么多的呢。好吧,傻帅你是外星人,一个长得和蓝星人一模一样的外星人。”
他又问:“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的那些感情,可能只是你对我的一种雏鸟效应、吊桥效应?”
“虽然我不知道‘雏鸟效应、吊桥效应’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回答你——不。”
枢零侧过身。
他伸长手摸摸海曦的脸颊,那上面生着些没条件刮干净的硬短的胡茬,手感又陌生又可爱。
“因梅斯,我喜欢你是因为,我看见了你身体里的美丽动人的灵魂。”
海曦呼吸声滞住了一瞬。他的心跳在瞬间加快。
在这片纯粹的黑暗环境中,他不再遮掩自己的神情,他以为枢零看不见他的脸,但枢零看得见。
他正微微睁圆凤眼,微启着双唇,一副连脑中思绪都停滞了的惊愕状。
接着,他像被火烫到一样地猛然松开和枢零相牵着的手,并将枢零正捏着他下巴的那只手用力挥开。
“你才长得像癞蛤ma!”他红着脸和耳朵,羞愤中羞的成分更多。他将双手都藏进毛毯底下,“我要睡了!你也快睡吧。”
枢零再度去牵他。
他用力挣扎反抗,手像一条被困在渔网中的垂死的鱼。
枢零听见他的心跳声在越跳越快,牙齿都被咬紧得嘎吱作响。一直过去半分多钟,也许是终于挣扎累了,海曦终于逐渐停下,身体僵硬得好似一具木乃伊。
良久后,海曦才以一种晦明难辨的语气对枢零说:“你这个人真轻浮。”
“你总是说我‘轻浮’,‘轻浮’到底是什么意思?”
海曦嗤笑。
“……就是骂你讨人厌、不要脸的意思。”
“你讨厌我?”
海曦反问:“我为什么不讨厌你?我现在被你牵着手,我是自愿的吗?你每天晚上都这样强迫我,我还不能讨厌你?”
“你不喜欢牵手睡觉吗?”
“……我只是不喜欢被你强迫牵手睡。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我听不懂。”
海曦又开始笑。
笑声像一只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小老鼠。
他对枢零说:“这太傻了。什么厕纸小说开头。一名普普通通的青年男子,在某一天,突然捡到一个美少女,然后这个美少女莫名其妙地非要倒贴这个普通男人,赶都赶不走。时不时还和他上演一些dokidoki的脸红心跳的情节,大肆放送‘杀必死’。
“这剧情真的太傻了。而且我是不是拿错了剧本,怎么我捡到的不是美少女,而是大帅哥。”
枢零说:“谢谢,我的确很帅,这是我妈妈的劳动。同时,因梅斯,你不普通,普通这个词和你……不好吃。”
“……靠。”海曦反复揉搓起自己发起烫的脸,“我靠。”
枢零接着说:“你有着像钻石一样发着光的七彩的灵魂。”
海曦狼狈地央求:“求你别说了,你再说下去,你快把哥们我变成会上当中计网恋杀猪盘的傻货了……”他拉起毛毯盖过头,“我不和你聊了,我要睡觉了。”
“哦。晚安。”
“……”过了好一会儿,海曦才以极小的声,语气涩口地回到,“晚…安……”
第二天清晨。
他们理所当然地在这片树林中迷路了,昨天逃跑时实在太过慌乱了。
即使枢零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他还记得他们昨天走过的路线,但梦境是不讲理的。
若梦中注定他们要迷路,那他们就无法走出去。
“没事。”海曦强作镇定,“我们还有指南针在呢,只要一直往着同一个方向走,我们总能走出去的。”
但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前进路上时不时出现的断坡、断崖,总迫使着他们向旁绕路,他们根本没办法一直向同一个方向走。
并且雪上加霜的是,他们好像在这片山林中越走越深了。
身前的灌木丛在越来越密,需要不断消耗体力用砍刀开道;各种蚊虫也越来越多,即使往身上抹了花露水也依旧顶不住,那些大蚊子可怕到它们咬人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皮肤像被针刺了一样。
太阳刚有一点落山,海曦便颓丧地选择先找一片空地扎营,找路的事明天再说。
趁天还亮着,他赶紧点一堆火用烟熏地把虫子熏走。又赶在天黑下来之前飞快地把火堆用土灭了。
他们度过了一个异常沉默的晚上,海曦和周妙妙都疲倦得早早睡去了。
第三天他们还是没能看见走出山林的希望,第四天也是,第五天也是,第六天也……
不对劲。
海曦和周妙妙的这段对话,他们之前分明说过一样的内容,这次却又说了,只是在措辞上略有不同。
不对劲,时间好像在重复,他们被困在了一段时间循环里。
枢零已经可以背出海曦的下一句话:
“妙妙,我来教你编一个简易投石索吧。”海曦强打精神在脸上挂出笑,就仿佛一切还没有那么糟糕。
仿佛他们的每日口粮中,还没有被迫加入进大量的野菜、野果,甚至是一些昆虫;
仿佛他们的饮水还没有限量,他们已经找到了水源,而不是在收集林间露水勉强维生;
仿佛他们成功找到了出去的路,而不是心中仍迷茫恐慌地不知道前路在哪儿,只是机械性地顺从着手中那枚小小的不知道准不准的指南针、与天边的太阳艰难向前跋涉着;
仿佛他们从山林里出去就一定安全了,外边没有纷飞的战火,他们仍处于温暖的和平年代中。
“什么是投石索?”
周妙妙到底是小孩子,她很快就被这新鲜事物吸引了注意力,忧郁的小脸上重新露出欢笑。
投石索的制作方法很简单,先用绳子编一个小网兜,再在网兜两旁系两根绳子,并于其中一根绳子的尾端打绳结系出一个圈环。
使用时将石子放进网兜,食指勾进绳尾套环,同时将另一根绳子末端捏进手心,对齐两根绳子长短。
接着甩荡绳子,抡圆胳膊在空中画圈,以离心力赋以网兜中的石子一个巨大的惯性力,最后找准时机松开捏着的绳子,让网兜中的石子凭借惯性投射出去击中目标。
周妙妙很快就学会了投石索的使用方法,兴冲冲地不断从地上捡起石头,练习投石准头。
海曦也在笑呵呵地跟着一起玩,一边领着她继续往前赶路,一边声情并茂地讲述一些荒野求生小知识,教周妙妙辨认着一些常见植物。
但枢零知道他内心中绝没有他表现得这么轻松,枢零“看得见”他的所有情绪——模样就像他们在这片山林中见过的那种叫“刺猬”的生物一样,强作坚强的外表下,包裹着他的所有崩溃。
夜里睡觉时,枢零去牵海曦的手,海曦已经再不会拒绝了。
有时还会反过来用力捏紧枢零的手指,那力道大得让海曦的整条手臂都在不自知的颤抖。
“洛德奈特,这就是‘吊桥效应’,一个人把他恐慌害怕时的心跳加速,误认为是对身边人的一种心动,一种可悲的错觉。我现在就正对你处在吊桥效应当中。”海曦自嘲地笑笑,“你现在要是忽然松开我的手,我一定会恐慌害怕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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