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牧元帅之间的父子恩怨,用不着你们变相掺合。”景尚没有丁点儿的恭敬,冷淡地转身即走,说,“我也用不着你过来代表军方给予好处当说客。我出生在星际联盟。”
不管他态度如何,最后一句话甚得岑孟之心。
有了景尚,景慈想攻下星际联盟,不说他痴心妄想,没个十年八年也不可能吧。
景尚拒绝岑孟开绿灯,三年来与帝国联盟的前线之战一场都没落下过。
每天脸上都是抹不净的血。
残肢断臂、身首异处、尸骨无存,这一秒还在说话的战友下一秒便飞至半空,早已是家常便饭的景象。
他杀过数不清的人,流过数不清的血,凭借大大小小的军功在21岁的尾巴任职少将,又在24岁的开始升任中将。
前途似锦且无量。
“小陆,我跟你说,你男朋友现在是中将了啊。”小陈从豪华牢房门口探头朝里面说道。
陆承安头也不回,简单应了一声:“嗯。”
小陈撇撇嘴,咕哝:“越长大话越少。”随即发愁般地更小声,“好久也没笑过了吧......”
1月12日,冬。
冬天是个很冷的季节,外面应该已经银装素裹。不过也不一定,星际联盟向来不怎么下雪。
前天,1月10日。
是景哥24岁的生日。
陆承安穿着无菌服,戴着实验手套。长时间聚焦的眼睛终于感到疲累从仪器上移开,抬眸朝南墙上的一扇小小窗口望过去。
他想放松一下眼球,但几片白色片状物轻轻地掠过窗口,吸引走他的注意力。
它们斜斜地飘荡着,能教人从中看出风在往哪里吹的形状。
......原来是下雪了啊。
服刑的第五年,陆承安脸上属于18岁少年的青涩与桀骜消失在1000多天的时间空隙里。
他凌厉、沉稳,明明样貌与之前相比没什么太多变化,可他周身逸散而出的气质已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承安戒掉了脏话,几年来没再说过半个脏字。
更准确地说,他每天说出口的话都能用十根手指头衡量,恐怖的是还在逐步减少。
仿佛他觉得每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每天除了对着实验机器还是对着实验机器。
面对时而犯神经的莱恩,陆承安包容度极高。
因为实验毫无进展莱恩躺地板上撒泼式的崩溃大哭时,陆承安没有远离他,没有骂他是个老不死,而是默默地拿纸按在他脸上擦眼泪。
等到莱恩被这样的陆承安弄得心惊胆战坐起来后,陆承安才堪称柔和地说:“哭完了吧,老师。哭完就起来做实验。”
冷静得像个人型机器。
等到小陈发现不对劲的陆承安已为时太晚。
他难受得告诉陆承安他大变样,陆承安还疑惑:“是吗?”
继而摇头:“没有吧。”
当然,他也不总是这副令人无从下手的淡漠样子。
偶尔半夜时,豪华牢房里会突然传来歇斯底里的喊叫。
听过的人都会说,那是种绝望的声音。
等到值夜班在休息室打盹儿的狱警听闻动静,慌里慌张地赶来时,他会看见陆承安把自己的头发抓得凌乱无比,眼睛大瞠。
陆承安赤脚站在床边,胸膛剧烈起伏,面色难看扭曲得像精神病院里犯病的患者。而墙角缩着莱恩,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承安,完全被他吓呆,连呼吸都放得轻之又轻。
这种情景小陈见过两次。
每次待他赶到后,陆承安都眨眨眼,像是从什么毫无希望的事情里回过神来,低道:“这里没什么事,你去睡觉吧叔叔。”
实验毫无进展。
第五年来临,整整四个年头成为过去式。
实、验、毫、无、进、展!
等今年夏天的时候,陆承安就要从他考进的著名医学院里毕业。到时候学校会将毕业通知书邮寄到监狱,那是陆承安几年来为之努力的证据。
否则他没办法将走空路的噩梦从每天晚上的脑子里驱散。
林木木已在国外毕业,目前在国内上研究生。
牢房北边的墙角,放着他送过来的、几乎快有一个成年男人那么高的医学文献,供陆承安参考写论文。
陆承安的论文是以“基因药剂”命题,但就像他和莱恩老师毫无进展的实验,他对这个论文也感到无望,没有任何能切入的地方。
半个月前,一个四年没见过的人过来探监陆承安。
他自得地告诉陆承安说自己要去军队了,被第一Alpha军队的程菲白直接招走的,以后会和景尚做战友。
自“基因药剂”的丑闻曝光后,人们对星际联盟官方的信任大打折扣。
除第一Alpha军队,其余六支的Alpha军队,已经连续三年没有招到过一个军兵。
可第一Alpha军队不同,他曾被牧寒云庇佑,如今又有程菲白镇守。
景慈也说过,只要星际联盟的上将是程菲白小姑娘,他就可以手下留情。
威胁依然持续生效。
没人敢给他们基因药剂。
半个月来,陆承安脑子里排除实验,就是江端那张向他炫耀自己要去军队的嘴脸。
他用一种下作的眼神盯着陆承安,毫不掩饰愉悦说:“我早就说过的小垃圾,上次的事儿没完。现在你还没出来,等你出来我们再说。”
“我来是想告诉你,等我和景尚做了战友,我就对他使绊子让他死在前线战场上。”
“你说好不好啊小垃圾?”
陆承安杀陆霖琪是走投无路逼不得已,可当时看着江端那张脸,他再次动了杀心。
这次不是被逼的。
“......想杀人。”窗外的雪花渐大,陆承安低声喃喃道。
此时,第一Alpha军队。
前线无战火。
身为中将的景尚在大雪纷飞中带士兵训练,表情坚毅,五官凛冽。面部线条生硬,仿佛比当下的天都冷。
近日新来的一个士兵火速和其他人打好关系,出手阔绰,人缘良好。他毫不见外地和其他军兵说自己跟景尚中将是发小,日后定能蒸蒸日上。
只不过他刚入伍,景尚中将又太繁忙,他们没办法聚一聚。
关于他和景尚的关系,无人不羡慕。昨天醉酒,江端更是口无遮拦地说道,景尚的男朋友在监狱,而他几年前还差点儿和他男朋友睡觉呢。
可惜,没睡成。
他夸陆承安是个极品,做梦都想得到他......翌日酒醒江端在头痛中反应过来昨天他把话说得太多了,有点后悔。但他一个小小的新兵蛋子又见不到大名鼎鼎的景尚中将,没必要后悔。
这么一想,他便撇撇嘴,再微一耸肩,不再在乎。
没想到今天景尚召集所有人训练,特别强调新兵全部到场。
当景尚站到江端面前,定定地看着他时。江端只觉被一股极其阴冷的恐惧攫住,呼吸霎屏。
随后想到景尚又不知道他和陆承安曾发生过什么,怕个屁。
“谁招你进来的?”景尚语气平静地问道。
这明显是好友间的问候,江端当即喜逐颜开:“景少——不是,中将!好久不见,我是被程菲白上将招来的。”
许多双眼睛在纷飞的白雪里往这边瞧,眼神无一不是歆羡。
能和景尚扯上关系,往后肯定会平步青云吧。
“嗯。”景尚微颔首,从口袋里掏出白色手套,缓缓地戴到手上,说道,“好久不见。”
没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只有景尚自己知道,陆承安曾被江端在探监室压进身下、试图强迫,陆承安反抗,陆承安被掰断左手中指......这些画面在这一刻就像初次亲眼目睹时清晰。
它们已经折磨景尚四年多。
听到景尚回应好久不见,江端更高兴。在所有人羡慕的目光里他把自己当作被万众瞩目的焦点,扬声问景尚过得怎么样。
景尚未接话,只说:“半小时后我会亲自向程上将请罪。”
江端笑意微敛:“什么?”
景尚右手摸向后腰,拔出枪后上膛,一气呵成的动作的最后一步是将枪口抵住江端眉心。
没有半句废话。
“砰——!”
子弹贯穿江端眉心,鲜血流淌出来。他眼里最后的神采是不可思议的疑窦与对死亡的恐惧。
“扑通——!!”
江端的身体倒进雪地里,从他脑后淌出的血迹,平静地洇红已积起的白雪。
像幅最天然的画作。
枪回归原位,纹丝不动,仿佛方才它出膛只是幻觉。
景尚慢条斯理地摘手套,然后把它们丢在已经死掉的江端不能瞑目的脸上,说:“在我的军队里,诋毁我爱人者——”
“当场枪决。”
第88章
“景尚!你疯了啊?!”半小时后, 听清景尚在向自己请罪的程菲白眼睛大睁,堪称哀嚎地质问,“不是,你有病吧?!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怎么越来越疯了!”
“我记得你们不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吗?你们那么多年没见今天刚见面他能怎么着你啊?可你杀了他!你用手枪击毙他总得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吧!”
景尚说道:“没有理由。”
他说话时眼眸微垂, 满不在乎的神情, 一点没把江端的命放眼里。
好像他刚才未曾杀人, 只是与好友叙旧。如今旧已叙完,他们便自此和平分别。
根本没有阴阳两隔。
部队消息滞塞,程菲白又不是八卦的人。她完全不知道景尚和江端之间有什么过节, 只觉得头大、头疼。
陆承安手持枪械, 弑父入狱被判刑10年的事, 她也是去年才知晓。因为那把枪是她送的。
这事儿成了心结般的存在。
当初送陆承安枪, 程菲白是想让他在受到景尚强迫时,能够自保。没想到她年纪轻轻双眼却瞎得彻底,看不透两个孩子的自救, 也看不透牧寒云的庇佑。
托外面的好友打听后得知陆承安在监狱里过得不错,他走流程上了大学, 和莱恩在一起研究解药, 每天安排得满满当当, 程菲白才放下心来。
她没敢跟景尚说自己打听到的关于陆承安的消息。
怕他劫狱。
虽然说要劫早就劫了, 但是程菲白确实不敢赌景尚的理智。
情绪过于激动的人, 往往会乐极生悲。
“没有理由?景尚,你当我三岁孩子?你上下嘴皮一碰说没有就没有是吗?!连个借口都懒得编是吧。你这么打发我,我特么怎么打发他爸妈?!”程菲白气得擂桌子,感到太阳穴青筋在跳动,“他刚来半个月而已。”
景尚不耐:“军人战死沙场是最正常不过的结局。”
程菲白只觉得景尚疯了。
如果她听见远在星际联盟监狱的陆承安第二天竟发表出同样的说辞,肯定会觉得更疯。
“军人战死沙场是最正常不过的归宿吧。”陆承安头也不抬地说道, 唇边卷起一抹弧度。
不出意外,江端死于战场的消息很快要通知到江家,请他们节哀。可是真相永远在那儿,不可能消失。
它被一小部分人知晓。
热爱道听途说、因为陆承安而变得更爱收集前线关于景尚消息的小陈,就能做这小部分人。
事发翌日,来上班的小陈便风风火火地小跑到牢房门口,告诉陆承安景尚用手枪射杀江端的消息,描述得非常生动。
“你说他是不是在为你报仇啊?要我说绝对是!”
当时陆承安在做实验,闻言没像往常只回个嗯。
他怔愣地侧首抬眸,烟蓝色的眼睛看向小陈,似是没有听清楚,疑惑道:“嗯?”
求证的上扬尾音,虽然不甚明显,但依然能表明他急切想知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心情。
小陈便又绘声绘色地述说。
关于他询问景尚是不是在报仇,陆承安的回答是:“嗯。”
然后,他明媚地轻笑起来。
击杀恶人,本就没什么可怜的,小陈不待见江端。因此差点被陆承安笑得跟着扬唇欢笑,察觉至此他赶紧绷紧嘴巴,难免发愁道:“你男朋友这么做确实让人觉得挺爽的没错,但他怎么跟江家交代啊。江端家境......我记得好像还挺不错的。”
“有什么好交代的,”陆承安言之凿凿地说,“战死沙场是军人荣耀。江家得五体投地跪下谢恩吧,然后好好接回他们儿子的尸体让其入土为安。”
紧接着他便作出刚开始对小陈说过的那句总结,悠然自得。
小陈:“......”
不久后,小陈听见牢房里传来陆承安心情愉快地哼曲儿声。
不得不说,服刑期限刚过半的陆承安,很像一个要等出狱后继续犯罪的预备役。
正如陆承安所言,景尚肃然声明,江端入伍后贪图军功,非要跟他奔赴前线,被敌军一枪爆头,望江家所有人节哀顺变。
尽管江家得知一点真相,知道江端是死在谁手里,可江父再恨也不能说什么。
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本以为同意江端入伍,能让江家自此实现从文职向军权的跨越,变成更有权势的存在。
没想到短短半月惨遭夭折。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想过景尚敢不顾一切地直接杀人。见到江端的尸体以后,他瞬间苍老悲痛万分,但同时也幡然醒悟,景尚是牧寒云的亲生儿子,由他生由他养,牧寒云在星际联盟臭名昭著,他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景尚当然敢直接杀人。
......
星际联盟和帝国联盟没有任何和解迹象,战火接连不断。
自牧寒云离世、长眠不起的八年里,景慈险些败在景尚手里的次数愈来愈多。状态欠缺。
“咳......”秋风萧瑟,景慈坐在牧寒云的墓碑前,手掌虚握成拳,抵于唇边轻轻地咳嗽。
温热的血线突然自唇边汩汩地溢出,眨眼间染红所有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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