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次取出来的过程很和平,没任何不适。
银光闪闪的内丹在无尽黑暗中发出了唯一的光亮。
冬眠道:“日日,咽下去。”
冬日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听冬眠的话,乖乖张口咽下。
下一秒,怀里的小饕餮整个身体都开始发亮,照出了清晰的轮廓。
“唔……好热,爸爸,这是什么……”
仙丹已经去过冬日的身体,所以第二次进入,产生的反应不像第一次那么夸张。
但在冬日说完话这句话的同时,还是有股无比庞大的冷冽仙气原地炸开,冲开了黑暗冰冷的幻术。
冬眠下意识闭眼,等再睁开,场景竟变成了熟悉的仙山。
曾经师兄种满木芙蓉的地方,夕阳正映照着血红的天空。
天界的牢狱为他打造了冰寒海底。
师尊的守护却带他重回温暖的仙山。
师尊临死之际在想什么呢?
将仙丹交给自己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冬眠一直觉得师尊是不甘,是懊悔,是对自己的痛恨。
但直到将仙丹也交给冬日这刻,冬眠才觉得可能是放下,是欣慰,是了却最后的遗憾。
是新的希望。
是生命的传承。
纵使他消逝,也会有另一道他想守护的生命,从此真在他的守护下成长。
虽然很可惜,如果真是最后一次见面,他却不能看到冬日的模样。
冬眠眼眶发红:“好了,快走吧,这动静太大了,等会就该有人过来了……小律,赶紧带弟弟离开,你们不能被发现……”
“爸爸,可是我,不想走,爸爸,我——”
裴清律声音响起:“日日,我们先走。”
冬眠看不见他们,只能感受到怀里骤然变冷变轻,热乎乎沉甸甸的小团子不见了。
“爸爸,爸爸……”
冬眠明显是被裴清律拖着走的,声音越来越远,语气始终不情不愿。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再也没有响起。
冬眠又呆呆坐了很久,忍耐不住的泪水终于大颗大颗往下落。
……
仙山日落好风景。
冬眠沉默地看了将近两小时后,再次见到青鸟。
“真君好本事。”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声音突然从上方飘下来,带着阴阳怪气的嘲讽。
“还以为真君灵力尽失,会一直被困在海底牢笼,没想到真君还有力量突破,又打造了这片美景,实在好兴致。”
青鸟抬翅一挥,幻象景色全部褪去,没有仙山,也不再是海底,变回了最真实的荒凉模样,宛如人间人迹罕至的墓地。
冬眠哭过,此刻苍白脆弱,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一身破碎感。
但嘴角还是扯起冷笑,回击道:“想知道我的力量有多少,你可以继续偷窥我啊。”
“……”
这么说完,四肢瞬间被铁链锁紧,身体也勒上一根,直接将冬眠吊在半空。
“既然真君还有力气反抗,那还是小心看管为好。”
冬眠吃痛,苍白的脸色更白。
这回没再反驳什么,毕竟是自己吃亏,不合算。
改问道:“……天君什么时候见我?”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真君这件事,天君不会见你了。”
“……”
“有关真君的处罚,刚刚已经下来了。”
“天君下令,云海明幽真君勾结魔物,蔑视天界,罪证确凿,按照天规从重处罚,褫夺封号,剔除根骨,打散原形,毁魂灭魄。”
“五日后,三十三重天公开行刑,以儆效尤。”
“……”
冬眠闭了闭眼,听到真是死刑,心底反而没有任何波动,竟是一派出奇的平静。
“真君若还有什么心愿,趁早便说了吧,我会回禀天君,尽量为真君实现。”
冬眠冷笑:“……不必了,我没有心愿。”
他不相信青鸟。
这一刻,也不再相信天界了。
之前若还有遗憾,是没能跟殷天解释清楚,还没将自己真正的答案告诉他。
但听到天界宣判这一刻,又真心认为这样也挺好了。
他开始希望殷天相信这场误会了。
至少这样,殷天不用为他的死去感到难受,也不去会找天界复仇,制造任何生灵涂炭的悲剧。
“真君不用着急回答,还有几天时间,可以慢慢考虑,我之后会再来看望真君的。”
冬眠抬眼:“……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能满足吗?”
“能力之内。”
冬眠冷哼:“那我希望你别再来了,看到你这张脸我就想吐。”
“……”
大概真没想到冬眠会说这种话,青鸟的脸色当场异彩纷呈。
对峙几秒后,青鸟忿忿拂袖:“……不知好歹。”
就这么把冬眠吊在半空中,不管不顾地走了。
直到十几分钟后,大概是铁链上施加的法术消散,铁链这才缓缓松动,重新将冬眠放了下来。
被吊太久,冬眠真得很痛。
一时都无法起身,只能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他根本没有发现,连刚才的青鸟都没发现,其实就在不远处的枯树后,冬日跟裴清律正藏在那里,并没有离去。
冬日白皙的小脸被气得通红,豆大的泪珠正在不断往下掉。
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咬破了皮,咬到出血,才能控制住没发出声音。
双眼紧紧盯着冬眠,脚步已经快失控地要冲过去,但被裴清律拉住了。
“别冲动日日,我们不能再过去了,不知道刚才那家伙有没有留下什么……冬叔叔已经下来了,我们先离开。”
裴清律用极小的声音说着,拼命把冬日往后拉:“我们去找殷叔叔……还有时间,只要找到殷叔叔,一定会有办法的。”
第90章 我们去救爸爸,然后一起回家
殷天又回到了内心最恐惧的回忆中, 连月亮都被血染红的那一夜。
他成为可悲的提线木偶,屠尽全族,看着亲人一个个倒在眼前。
自身凄厉的惨叫跟魔物的狂笑合成一个声道, 不断在他脑内循环。
不管重现几次,他都不敢直视那晚血红的月亮,冷汗能将全身浸透。
但这次,他很清楚自己是陷在了幻境之中, 一切全是他沉积旧年的心魔。
只要打破这道心魔,他就可以出去。
无奈思绪像被困在一团厚重的迷雾下,看似轻薄无依,实则层峦叠嶂,无孔不入。无论他多么用力地拨动,都拨不到尽头,始终找不到出口的钥匙。
心情因此焦躁。
他隐约记得发生了什么,是件很重要很混乱的事,他得赶紧离开这里,先去解决那件混乱的事。
可他来到这里, 似乎也有一件事要做,他必须先做了这件事,才能离开。
到底是什么呢?
他想不起来。
迷雾将他围困,他越感到着急,迷雾就越浓重。
恶性循环。
身中幻术的他, 时大时小,一会儿是那个年幼孱弱的人类男孩, 一会儿又变回几近无敌的上古魔物。
幼小的手掌上沾满鲜血,还是会令他感到恐惧,可再睁眼,成人的掌心开出一朵花,带着微弱的木质清香。
这又是什么花?
他觉得非常眼熟,好像是某个很重要的谁留给他的,或许就是突破幻术的关键——可他想不起来。
而且他,还有重要的人吗?
重要的人,不是都死在今晚了吗?
心脏突然冰冷地下坠,血色定格在年幼孱弱的他,额头上有血流下,染红了视线。
他的父母,姐姐,哥哥……都死在了他面前……
而他手上,握着沾满鲜血的凶器……
凶手就是他,又是他……
“啊啊啊啊啊啊——”
年幼的男孩再次爆发出悲哀凄厉的嚎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魔物玩弄人心后肆意的狂笑。
而在能将这一切理智都撕裂的冲击下,年□□孩还是未能守住内心的防护线,举起武器劈向了自己。
殷天早已忘记那份自戕的痛楚,只有身体麻木不仁地往后倒去。
却没有倒在坚硬的地面,而是落入了一片冰冷的水中。
窒息吞没他的口鼻呼吸时,又有一双手将他拉了出来。
“怎么,连你也怕水了?”
是谁!
这是谁的声音!
好耳熟。
好像就是他在寻找的,那个很重要的人。
殷天猛地睁开双眼,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不是血月之夜,不是寂静水下。
他站在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上,蓝天白云,暖风轻拂,色彩治愈到好似电影里的场景。
“阿弟,快点过来!”
听见身后有人喊他,殷天下意识转身去看。
不远处,竟全是他的家人。
活着的家人。
阿父,阿母。
阿姊,阿兄。
“阿弟,快点过来啊!”
他呆呆站在原地,听着阿姊又叫了他一声。
“诶!来了!”
然后竟也听见了自己的回答,再亲眼看着年幼的自己跑了过去。
身体跟灵魂产生分离。
这是第一次,他在心魔幻象中,从参与者变成了旁观者。
而眼前的场景,是他储存了几万年的记忆重现。
一家人在练习射箭。
欢声笑语,真实的记忆反而更像虚假的幻象。
那时他已经恢复健康,拉弓射箭也没问题,但体力还比哥哥姐姐差些,多练一会儿就累了。
不幸脱靶的时候,哥哥笑话了他。
他不太高兴,还有些恼羞成怒,追着去打哥哥。
可体力不及哥哥,步子更不如哥哥打,想追也追不上,还差点摔跤。
母亲出声制止了这场闹剧:“够了,不准欺负弟弟,他已经很厉害了,你们谁又是那么快就熟练的,不许嘲笑弟弟。”
哥哥立刻收敛,回到他身边:“阿弟,不生气,我来教你。”
“哼。”
他却不高兴地转过身,朝着母亲的怀抱跑去。
很奇怪。
抱住母亲时,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淡淡的木质清新。
可母亲穿的是兽皮,怎么会变成木质香呢?
母亲揉揉他的脑袋:“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阿母,我不用休息,我马上就能继续练,我很快就会跟哥哥姐姐一样厉害了。”
母亲温柔笑着:”你会变得很厉害,但也不要太勉强自己,身体才好多久,千万不要累到。”
“我不累……累也不勉强的,我喜欢现在这样。”
他扑在母亲的怀抱里,那时真是个小孩,还会撒娇。
“阿母,现在你是不是也更喜欢我了?”
“傻瓜,阿母一直都喜欢你啊。”
但他很执着:“我现在能跑能跳了,你肯定比之前更喜欢吧!”
母亲却还是:“不管你的身体是好是坏,你都是阿母的好孩子,阿母待你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他道,“我要大家照顾的时候……太没用了!就是一个拖累!”
母亲严肃了神情:“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你从来不是拖累。”
“真心爱你的人,更不会觉得你是拖累,阿母照顾你的时候,只觉得能更多照顾你是件很幸福的事啊。”
“阿母……”
“而且阿母知道,你有颗最善良的心,永远都是阿母的好孩子。”
那一天,真的很幸福。
即便是旁观者的角度,他也能切身重温体会被母亲抱在怀里时的温暖。
可也就是那天晚上,他成为死神的傀儡,夺走所有人的性命。
蓝天白云变回了黑夜血月。
欢声笑语变回哀嚎遍野。
他还是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这一切再次发生,没有阻止的办法。
可他分明记得是有办法的。
他之前也来过一次,当时有人带他出去了。
那个人是谁呢?
到底是谁?
身上有着淡淡的木质香,能开出粉白相间的花,说话声音又是如此熟悉。
是谁。
性格跟阿娘一样温柔,即便知道他是魔物,却也接受了这层身份,不要求他有任何改变,仍会抱着他在怀里温柔地哄。
是谁。
为什么会想不起来。
明明是个很重要的人。
是失去家人后,几万年以来,他第一次心动重视,想要好好守护的人。
旁观视角减弱了幻境对他的影响。
看着眼前的场景,殷天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该离开了。
留在这里只会让痛苦重复上演,他必须离开,去找到那个重要的人。
虽然不确定幻术的出口在哪,但殷天已经决定换个方向往前走了试试。
然而才刚转身,父母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再转回身,他们满身是血地站在自己面前,双眸里已经是一片灰败的死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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